哭聲隱約在這個夜，無數人在乞求出城替丈夫或兄弟抱回尸體。鐵木由守在城門口默然的禁聲，不肯讓步。九韶嫣無比想念李奕，可是奕叔一字未留，她只能等待。

　　韶輕堅持要將六兒葬在他和小姑娘拉勾的地方，他堅信那里的月光會撫著六兒永恒的安眠。

　　九韶嫣應了。

　　將六兒放進簡木拼架的陋棺中時，韶輕突然不肯讓旁人觸碰，他少有的固執，和六兒最后一次拉勾。

　　冰涼的小指蜷縮在他掌心，韶輕盯著看了許久。那樣小小，溫暖的身軀變得冰涼僵硬，他不知道心口是什么滋味。那樣酸澀膨脹的是什么，但他明白這是屬于人的情感。是在純澈、干凈，沒有牟利和詭詐的相處中萌生的人性最真的感覺。

　　韶輕斂眸和她抵額相觸。

　　沒人知道他許下了什么。

　　然而就在九韶嫣擦拭那只六兒愛不釋手的竹鳥時，城外的號角，低沉響徹整個邊城。

　　全城皆驚。

　　這才過了多久？一個時辰？兩個時辰？邊城能出門迎戰的人還有多少？！最重要的是，人心還在惶惶中，鎮南軍竟然在此刻攻城！

　　九韶嫣疾步掠上望樓。

　　三里外的巨大銀盾跨步沖來，就是頭車都被掩在盾下。后方高架而起的是高距離的投石車，兩側游馳著蹭亮銀甲的騎兵。

　　攻城！

　　是什么緣故能讓白霂不顧士兵休息而直擊邊城？！

　　九韶嫣猜不到也沒時間去猜測，她扶刃對一旁的看守漢子疾聲。“去敲戰鼓，召集人手開城門！”

　　“開城門？！”

　　“是。”她目光冷靜的看向對方，“由我帶人出戰。”

　　她必須帶人攔住鎮南軍的第一輪攻勢，唯有這樣邊城中才有足夠的時間去準備守城！她疾步越下望樓，揚聲，“阿布何在！”

　　“少主！”

　　“還請淵族各位兄弟隨我出門一戰。”

　　墜門吊起后十幾道身影策馬竄出。九韶嫣僅僅帶了十四個淵族漢子出城迎戰，絕非姑娘托大自負，是馬匹僅剩這十幾匹，而她需要靈活快捷的騎兵。

　　馬匹奔騰，忽的分成兩列，以掎角之勢沖向鎮南軍。鐵鏈抖擻開來，鏈中閃爍的刃鋒在晨光下看不清是什么，但在迎上鎮南軍的直瞬間由兩側拉緊崩，鏈中錐刺一般的刃鋒撞攔在無數鎮南軍的胸口，淵族漢子縱馬加速沖進他們陣中，被鐵鏈插攔住的頭陣軍們立即被拖拽撞在身后的隊形，鐵鏈的錐刺在陣中隨著馬蹄的疾聲絞住無數人，在拖拽掀翻倒地，不是被鏈上銳刺穿膛斃命，就是倒地后被后方混亂的腳步踏死在地。

　　掎角之心的九韶嫣拔刃正面撲殺而近。

　　邊城內鐵木由在墻頭指揮，身旁漢子詢問是否放下的墜門的瞬間，他頓了頓，咬牙道：“放！老子信少主！”

　　墜門轟然放下，三層參鐵厚木將城門防堵的幾乎無隙可鉆。鐵木由架起弓，惡狠狠的對自己道：“倘若這樣都守不住，那我就從墻頭跳下去為少言鋪路！”

　　白霂并未在陣中，他在后方，銅槍立馬，目光緊盯在陣中，時不時側語，胡蚩聽完后便緊接著傳給后方良馬待命的傳送兵。

　　他在警惕什么？

　　前方的人擁擠如浪潮，九韶嫣雙刃貫殺，刃還沒抽出滾燙的血肉，另一排的刀劍已經劈身而來！這樣的攻勢任是誰都頂不住，縱然是九韶嫣也得負傷掛彩。

　　阿依布力等人同樣不好過，見勢開始沖擊的精銳騎兵策馬而來，鐵定主意要在他們身上報昨夜的搶糧之辱。

　　墻頭的鐵木由一聲斷喝，“放箭！”

　　無數箭羽從墻頭爆下。

　　白霂一直盯在墻頭，見勢竟緩下了神色，再次向一旁低語。這一次由胡蚩親自縱馬傳達，白霂握緊銅槍，蓄勢待發。

　　他猜的果然沒錯，邊城墻頭的四架□□也并非是無弊可尋。鋼制的勾箭數量有限，九韶嫣來的第一天使用后當晚就讓阿依布力等人出城布設陷坑時又撿回不少，可昨夜一番突射之后還未來得及撿回就迎來了鎮南軍的猛攻。

　　現下已經沒法用來射殺騎兵。

　　胡蚩沒有沖入陣中，而是策馬在左翼揮動一面南域蘭花旗。所有的騎兵頓時棄陣勒馬，涌沖向陣中的九韶嫣。

　　圍殺九韶嫣！

　　步兵迅速后撤，銀盾并列的組成四面銀墻，將九韶嫣牢牢的困在其中方圓十步的圈子里。

　　九韶嫣側頭銜起一把短刃，四長刃滑開在雙手中，月眸轉盯在四面八方沖來的騎兵。

　　阿依布力等人被銀甲纏的緊，眼見危機沖去也無法盡快跟去救人。

　　騎兵入圈，整個包圍圈瞬間退后擴大，為騎兵空出足夠的奔騰位置。騎兵們包抄圍起，長刀橫斜，迅速的圍轉。

　　刀影投射閃亮，九韶嫣微微瞇起眼，握緊了刃，一瞬撲出。

　　刃鋒劃擦的聲音爆起。

　　血色灑揮飛濺。

　　城墻上的鐵木由驚聲，“少言！”

　　整個刀鋒籠罩飛旋轉動的騎兵圈陡然抬刀，鋒尖包圍中心的九韶嫣踏鋒凌起。后方等待已久的胡蚩大笑，拔刀和數十人撲殺去。

　　“姑娘。黃泉路上好走啊！”

　　同時城門之前巨大的撞木由數人抬抱的撞上。

　　危急！

　　無數的刀鋒撲殺向九韶嫣，素衫被圈圍在中心，竟然連衫角都被刀影遮住。雪亮的刀光在數人的驚呼聲中迸濺出姑娘的殷紅。

　　“砰！”

　　三支鋼頭長箭破空穿撞過撲起的身軀，直直撞砸在刀鋒撲殺的關鍵處。

　　胡蚩大驚，他清楚的感覺到那長箭的力道，竟將他的刀帶著身形摔撞開。

　　九韶嫣破刀陣凌躍突圍。

　　遙遠的雪野盡頭，長露出頭的萋草被箭帶起的疾風吹拂的撲向兩側，像是匍匐帝王的庶民。雪野的瑟冷蒼空之下，揚頸冷睨的駿馬白如霜雪，銀紋狼圖的墨袍翻袂在風中。

　　寂靜，只聞蕭蕭風聲。

　　馬蹄聲再次響起，那高壯健實的馬匹呼哧嘶鳴，飛一般的沖來。萋草匍匐的更低了，卷起塵雪被馬蹄踏在身后，就是縱橫這片開闊雪野的風都似乎被拋在其后。

　　快，太快了！

　　緊接著整片雪野都似乎搖晃動蕩起來，擊人心弦的馬蹄聲疾如雷雨，竟將邊城墻頭的戰鼓聲都遮掩蓋去。

　　如同暗潮翻涌的墨色騎軍突出雪野，雪末動蕩，越來越逼近的馬蹄聲壯如雷鳴，馬匹奔騰間盔甲顛動的聲音都如出一轍。這是一支全身包括馬匹都籠罩在精鍛盔鎧下的騎軍，極其類似蕭戰軍的黑甲重騎。隨著墨色潮涌而來，為首的白馬揚蹄嘶鳴，全場的良馬竟四股顫顫的摔跪發抖，任憑背上的主人厲喝抽打都站不起身。

　　白馬落蹄的剎那背上墨袍正揚臂一把將九韶嫣接抱入懷，清寒味道充斥周身，有力的胸膛籠括她的全部。

　　漆眸幽深，薄唇淡色。

　　這樣雷霆震撼尊然傲睨的通身氣派，只會是一個人。

　　蕭野來了！

　　鐵木由瞪大眼，忽地拍墻大笑起來。

　　他娘的，讓這些鎮南軍去見鬼吧！

　　白霂的馬遠隔一里都在顫抖，焦躁地不斷退后。

　　不會錯的，來的正是北海鯊幫。他猛然拔起插地的銅槍，拍馬沖出去。

　　“呦，”九韶嫣腰腹舊傷方才再次被刀刃劃紅，她彎瞇起月眸，舔了舔唇瓣上濺染的血，“野老大！”墨色外袍悶頭蓋下，她后腰一緊，人已經被按趴進對方胸口。

　　“稍后收拾你。”他的聲音依舊淡淡，兩人隔著薄薄的外袍，她能清晰的感覺到他說話時的鼻息。唇瓣上忽地一點柔軟冰涼，九韶嫣一驚，騰的紅了臉。

　　“我——”

　　刀滑出鞘的聲音清晰，風撲面迅疾，她僅僅聽到了一聲交鋒的碰撞。

　　蕭野的馬，已經向邊城城門馳去。

　　漆黑墨色的騎軍緊隨，銀甲鎮南軍開始后退，可哪里比得過這些北海百金珍貴的鐵血戰馬。

　　蹄踏千人。

　　他們像是漆黑收斂的暗夜帝王。

　　就這么強硬無所顧忌的橫踏過去。

　　城門再次緊閉，騎軍們寂靜無聲的停在城外，蕭野的馬蹄緩慢至停下。

　　城中寂靜。

　　九韶嫣在他懷中掙扎出墨袍，“援軍——”

　　“老大！”鐵木由一聲狼嚎，和見到親娘一般的從城墻上翻撲而下，直沖而來。“老大老大老大你他娘的就是當時驍勇！無人能及！”

　　滿城的歡呼聲，頓時爆發。

　　九韶嫣啞然失笑。

　　是。

　　這也是她一直最期望的那個人。

　　在千軍萬馬之中，他真的來了。

　　無人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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