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三 另尋蹊蹺
次日九韶嫣起得晚,揉著額角和李奕在客棧大堂中用膳。外邊的早街已經人來人往的喧沸,她叼著包子,瞇眼夾小菜。
“你接下來要往哪兒去?”李奕吹著粥,“太遠的地方區區可不去。”
“不遠。但你未必會想去。”
李奕撇撇嘴,“區區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既然玄云和商家都不是好去處,自然就剩流痞們了。不過這流痞不該是邯城的比較有挑戰嗎?伏虎和夜梟,吃掉他們足夠你在西疆大佬們中自保了。你不好好在邯城待著,還想往玄云城去?”
“總得給師父復命,而且有位故人在那里,我得去找到他。”
“男的?”他立即湊過來,兩眼幾乎要放光。“夢中情人?”
“不是。”九韶嫣攪著粥又想到了蕭野,唇齒間立刻竄起火辣辣的感覺,她別開臉干咳一聲。
逃跑的長皇女還是心虛!
“這個不是,那就是有了?”李奕滋溜的喝干凈粥,嘖嘖道:“你師父可是出名的眼高,什么樣的男兒?若是不能入他眼,多半只有一個后果。”
“什么?”
“拖去出打死。”
九韶嫣一口包子差點嗆住。
李奕撐著臉倒回憶起來,“說起來區區當年可是西疆一根草,比你師父都俊!想當年還有一個姑娘甚至從東地一路跋涉到玄云城,就為見區區一面。”
“之后?”
“她死了。”李奕的眼落在晨出的日光中,他還是那么叨叨的不停,可九韶嫣卻覺得這一刻他是真的悲傷。
“區區這個人一輩子沒什么能拿出手的,混得還不如街頭的流痞,名頭最甚的時候也不比老大。區區隨意慣了,哪能讓個姑娘管著?她到底是看錯人了。區區這種人就是有一天餓死在街頭也無所謂,人世不就如此么?縱然是俯瞰天下也未必能抓得住所有。”他胡亂的揉了把發,嘟囔道:“區區就愛錢!其余的都是屁!看看你師父,倘若當年區區再快一點做掉那個花溪,何來今日的云岐!情這東西害人不淺!”
九韶嫣默默喝粥,知道他口是心非的脾氣。
窗外的天蔚藍,云純白隨意。
她放下碗想了想,“既然來了邯城,也該去個地方。”
邯城貧民區。
不,在這里它還有另一個名字,賤民區,邯城人喜歡叫這里賤民區。因為邯城每年增長的流痞們有十分之八是出自這里,這里也是邯城權貴們最厭惡鄙棄的地方。
九韶嫣來了這里。
“這比區區住的地方還差。”李奕跟在她身后,皺眉打量四下。“看來邯城的氣數也將盡了。長此以往,必定會出大亂。積怨太久必遭反噬,邯城這樣,大成也是這樣。依區區看來,你想要流痞成為西疆第四大勢力且為你所用,這其中的不確定也會難以預料。他們多以利相合,如今你不過有五千金銖,足夠個屁。掙錢啊丫頭!”
九韶嫣站在一處岔道口,能看見一側巷深處的破敗景象。這里吸食煙粟的人太多,彌漫著一種腐爛、骯臟和煙粟詭異奇香味混雜而出的味道。這幾日并未下雨,可是大多數巷口的地面依舊泥濘不堪,嘔吐物和蜷縮在墻角對他們虎視眈眈的家伙一同構成了這里極具危險性的因素。李奕很沒出息的往她身后縮了縮,嘀咕道:“這些目光不太友好啊!你行不行?要保護區區啊喂!”
“你老實待在身后就行。”九韶嫣帶著他幾步穿越破巷,進到了賤民區的后方。
孩子和老人明顯多了起來。但讓人毛骨悚然的是,這樣或年老或稚嫩的眼睛麻木的落在他們身上時寂靜無聲。李奕抖了抖肩頭,小聲道:“哇你看,這哪是些孩子?目光中的兇狠可比區外的人更加可怕。”
九韶嫣停在一個蜷縮身軀,抱著長而鈍口柴刀的孩子面前,她蹲下身。
“在看什么。”她問。
瘦到皮包骨頭的男孩子目光兇狠,摸著自己懷中的柴刀警惕的盯著她。
九韶嫣從袖中滑出幾顆銀銖,她對他攤開手掌,銀銖的光澤在日光中折射出貪婪,她清晰地感覺到四下的目光匯集而來。
“想要嗎?”她遞出手。
男孩子盯著銀銖,呼吸急促起來,目光一直在她臉上和掌心滾動,見她一直微彎月眸,倏地去抓銀銖。
九韶嫣瞬間合起手掌。
氣氛開始不太好了,可是李奕這次很安靜,他甚至蹲在一旁降低存在感。空中呲啦一聲爆發出什么,摸著柴刀的男孩子大喊一聲朝九韶嫣劈去。
僅僅是一瞬。
遲鈍爛口的刀刃被纖細的手指輕易捏住,九韶嫣啪的一聲捏斷了它。鈍刀栽掉在地上。她繼續攤開手掌問他:“要嗎?”
甚至微彎的月眸都不曾變過。
男孩子像條被激怒的獸,呲出他還不太鋒利的牙,兇狠地撲向她,眼神中的憎惡像是要撕碎她。
“砰!”
軀體砸摔在地上的悶響讓四下本來蠢蠢欲動的目光瑟縮幾分。
九韶嫣還是攤著手掌,目光居高臨下。
另一邊忽然響起大喊聲,幾個年紀相仿的孩子帶著破銅爛鐵樣的武器沖向她。九韶嫣看得仔細,她沒有從他們目光中看出因為懼怕而拋棄同伴的心思。
這就是她想要證實的東西。
可這還不夠。
這遠遠不夠!
悶聲開始不絕入耳,她下手極有分寸,看似重力其實也不過滾在土地上的一個打滾。放著銀銖的手掌不曾動半分,她甚至連著右腳都不曾移動過。
“就這樣嗎?”她挑起黛眉,“北海月神在上,傳聞中的彪悍區也不過如此。你們真的是流痞嗎?兇悍都被狗吃掉了么?”掌心咕嚕嚕的掉出更多銀銖,甚至滾掉在地上,九韶嫣的腳無情的踩在了銀銖上。
孩子們臟兮兮的臉上終于出現符合年紀的神情,目光渴望,隨著她腳下越漸骯臟的銀銖逐漸變得仇恨和死寂。
“要嗎?”
“你滾!”原先抱著柴刀的男孩子瞪著她,“帶著你的石頭快滾!”
“噢。”九韶嫣微側頭,“不想要了嗎?”
“我們不是乞丐!”男孩子們怒聲,那個男孩子甚至怒紅了臉,眼睛卻亮亮的擁有九韶嫣最想看到的東西。
“奇怪啊。”她開始微笑,“在我手里它是錢,到了腳底下怎么就變成了石頭?”
“我們是流痞。”男孩子抹了把眼眶,惡狠狠道:“可是我們不是賤民!你們才是!活在石頭中的卑賤垃圾!”
“流痞和賤民有什么差別?”
他上前一步,揮著手臂激憤,“滾!我們不是!我們不是!”
孩子們開始一起揮趕她,他們稚嫩的身軀中骨頭挺直,骯臟和混亂的世道并未讓這些干凈又美好的倔強被磨損和消失。
那種東西九韶嫣最清楚。
那是不肯屈服的骨氣和不會丟棄的希望。
她輕呦了聲,移開腳,俯身從灰土中撿起銀銖,在衫角上仔細擦拭干凈,遞過去。
“啊。”她輕輕地喊一聲:“我被你們打敗了,錢拿走吧。”
男孩子眼中驚疑。
九韶嫣月眸徹底彎起,露出個溫和地笑。
“記住你今天說的,你們,不是賤民。”
瘦小的手伸出來,又頓住,目光打量她許久,飛快地拿走一顆銀銖。
“打敗你一次就要一顆。”他攥著銀銖,挺起胸膛。“你也記住我說的,我們不是!”
“你是漢子吧?”
他用力點頭。
“那么漢子,來擊掌為盟。我還會再來的,希望你我都記得今天你說的。”
清脆地擊掌聲,干凈纖細的手掌和污黑瘦小的手掌合在一起。
這一刻被后世稱之為蒼狼軍與少帝締約的開始。難以置信,幾年后縱橫大成戰功赫赫,被譽為大蒼開國第一帝軍團的蒼狼軍,此時不過一群依靠破銅爛鐵和殘羹剩飯的小蘿卜頭。而就算是少帝自己,此時也不過一個出師無名、威信不顯的光桿將軍。
時間和命途真是最莫測的東西。
“你對這些小蘿卜頭寄予的東西未免太多。”李奕跟在她身后叨叨:“長時間的培養將是個極其麻煩的事情,并且變數太多,也有養虎為患的危險!區區看來,如果你把這份精力轉給流痞,迅速積勢、憑利拿捏才是最妥當的!難道你不想盡早回去么?”
“我只是想保留他們該有的東西,并不打算加以利用成兵器。至于流痞,待我們從玄云城回來便可以開始。”她轉向李奕,笑了笑。“奕叔,哪有什么盡早的捷徑。你看,出一個西疆就實屬不易,再經過各個藩王封地,我所需要的東西和時間一樣多。急功近利可不是個好兆頭。啊,還有,奕叔,可別小看這些小蘿卜頭,他們必定會擁有一個不一樣的人生,只屬于他們自己的人生。起碼我會讓他們擁有不與我一樣的所有自由,他們自己日后會選擇最需要的生活,而不是這樣,走向一條不得不的歸家路。”
“婦人之仁!”李奕嗤之以鼻,“最好是這樣。你得記住,你師父就是養了一條白眼狼才會變成如今這個境地!重蹈覆轍的愚蠢,你要記牢。”
“記住了記住了。”九韶嫣笑應,和他已經走出了貧民區的最后一巷。“回客棧休息一夜,明早我們就可以動身回玄云城。”
“嘖,區區頭疼的日子又要開始了,不知道商家那個三少會不會是個小妖怪。當然,區區才不是怕!區區是怕麻煩,你知不知道,他們商家從前就喜歡擺闊,裝的比藩王們還斯文講究,區區啊呸!說穿了就是一年代久遠的騙子們,區區還……”李奕停下來,忽然急躁的掩面躲閃,“他娘的!快跑!丫頭快跑!”
九韶嫣還在聽他扯淡,一時間有些愣的轉過臉去。
“跑跑跑!”
已經來不及了!
長刀的刀風帶著她極其熟悉的勁道橫而來,九韶嫣心下危機折腰后仰,蒼勁的罡風掃過她的鼻尖。
九韶嫣已經想起這是誰了,萬不能讓她看見李奕!
她后掠的速度迅疾,下一次的刀風已經撞到了眼前,猛烈地真氣沖撞讓她根本躲閃不及。九韶嫣伸臂扣住李奕的肩頭,真氣沖涌,一把將大叔甩了出去。
對方的刀風雄渾的撞在胸口,她腳下擦地被推撞在墻壁,幾乎是瞬間,腥咸已經逆沖出喉。
血濺出口,九韶嫣扒住墻頭倒翻落在上面,胸口震痛。
太強了!
“動作不錯呦。”對面的月袍云紋松垮,細長無暇的指敲了敲背后三把長刀的刀面。嫵媚的水眸懶散的半瞇困,她打了個小小的哈欠,指著九韶嫣道:“下一刀,就不止如此。”
云黛!
當年玄云射殺中救她一命的云黛。
“鏘——”
九韶嫣擦出腰側的兩把九螭長刃,森然光澤折射在月眸,她舔掉唇角的血。
這也是玄云刀刃宗宗主,號稱玄云刀影的八紋云黛!
邯城真是個不斷爆給她驚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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