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 逆殺刃起
嫣紅。
嫣紅的雨打濺在身上,嫣紅的水綿延在腳下,嫣紅的夜籠罩在四方。
“少言……”
誰在喚她?
“快逃……跑啊……”
誰在說話?
“不要死在這里!”男孩子干凈的瞳眸猛然抬起,嘶聲的喊,推開她。箭羽狠厲的穿射在他身上,他連痛都不曾喊出口,就倒在雨中。
鐵木由……
“鐵……木由……”細微的聲音呼喚,九韶嫣趴在污水中,腰腹處如火燎過一般的痛。“鐵木由……”
……我們……一起跑……
“喂。”頑劣的女聲靠近,一只手拍在九韶嫣頰側。“真是,還活著么?劍冢宗的那些家伙搞什么,這是什么?漏下來的小魚?噢……真是,又給我添麻煩!”
手掌移到她腰腹間,突然不說話了。指尖點在她身上,女聲似乎嘆了口氣。
“如今的玄云宗早已不是當初的天下第一宗了,惡狗當道,哪里養的起這么多難民。你們這些小可憐,真是,來玄云城就是找死。”她在九韶嫣腰腹上摸索了一陣,一股清涼舒緩的感覺隨之而來。
女聲有些桀驁,靠近她耳際,低低道,“小丫頭,醒了就快滾蛋,別給我添麻煩。”
遠處似乎有人在喚女聲,這人懶散的應了聲,過去了。
“云黛師姐,今日可是大日子……”
聲音逐漸遠去。
九韶嫣的指尖動了動,清亮的眸子瞬時睜開。污水晃動在頰旁,她爬起身。
這里是難民地外的地方。布褂男子用她的身體當做抵擋箭的盾牌,所幸他跑的快,只讓她擋了一箭。腰腹上的箭已經被人取出,甚至做了些簡單的包扎。
應該是剛才的那個云黛師姐。
九韶嫣垂頭看傷時臉上沒有表情,她扶著墻爬起,尋著昨夜的路,踉蹌的走。
鐵木由。
月眸通紅。
鐵木由。
女孩子被起伏不平的地面絆倒,她緩慢的再扶墻站起來,繼續走。
鐵木由,那里都是陌路人。他們總是淡漠深沉,你不要怕,我來帶你走。
昨日還有些人氣的難民地今日寂靜一片,從這些瓦礫破墻上可以看出昨夜圍射之后的縱火痕跡。地面上還有些斑駁殘存的暗紅色,可卻沒有任何人。
所有尸體,似乎一夜之間被拖走了。
九韶嫣摸著地上的血跡,久久的沉默。燒焦的嗆鼻味似乎還殘存在空中,她緩慢的在四下尋找,終于在一處傾塌的墻角下邊,拖出一個人。
……是個被燒的面目全非的小姑娘,胸口細小地、微弱地還在起伏。
九韶嫣俯身抱了抱她,聽見她低小的呻吟。
“……疼……”小姑娘喃喃著,氣息微弱,感覺到她,手艱難的動了動,“……救……救救我……”
九韶嫣別開臉,通紅的眼中浮動著,她手顫抖的撫在小姑娘姑且還能稱之為頭發的東西上,“抱歉。”她說。
這是大成的錯,是九氏的錯。抱歉,我沒法……也無力救你。
“姑娘。”她俯身近貼在小姑娘耳側,“下輩子,去做佇立的樹木,去做迎風的花簇,去做自在飛鳥,甚至是寸流云,都不要再入輪回啊……我會替你報仇,你要睜大眼看,我救不了你,但我可以送你走。”
背上的包袱被拉開,暗澤的短刃緩緩抽出。九韶嫣就這樣俯身貼在她頰邊,讓淚滾落在她頸上。
“對不起。”
短刃一抹而過。
焦灼的臉上只有一雙眼睛澄凈的望向天空,她安寧的、解脫的,甚至有些歡愉的望著天空。這是雨后的新晨,洗刷過的天幕蔚藍亮麗,初陽穿越高大的城墻投射在她漂亮的眼睛上。
九韶嫣脫了勉強還能維持本色的外衫,蓋在小姑娘身上。她最后再一次俯身抱她,對著這個年紀相仿的姑娘,輕輕的溫和。
“你要在天上看著,我替你報仇。你……要看著我。”
你的仇,鐵家娘的仇,鐵木由的仇,甚至整個大成百姓刻骨饑苦的仇,都該從這片腐朽中討回來。
女孩子站起身,背起九螭刃,轉身一步步走遠。風揚起她的發,穿過整片寂靜無聲的難民地,像是蒼穹在唱的悼歌。
腐朽古老的王朝傾斜崩塌的聲音,開始了。
——*——*——*——
“云黛師姐!”揮來的手打斷云黛的游神,她懶散的打了個哈欠,“做什么大呼小叫,真是,好煩。”
“您看!”坐在下位的年輕弟子指著對面,憤憤道,“看看那些劍冢宗的人,昨晚搶了咱們的任務,今日還敢這般夸耀,真是不要臉皮。”
“噢?”云黛斟著桌上奢靡雕鏤的玉酒壺,困倦著眼看了好一會兒,才穿過中間輕紗飄嫚的歌姬身形看清對面。那些在她看來本就沒什么臉皮的玄云弟子正在放浪的飲酒作樂,云紋月袍松散的解掉在純白舒適的長絨地毯上,再等等,還不知會發生怎樣更不堪入目的事情。
置在唇邊的金杯掩去了冷笑,云黛緩慢的飲著酒。
看看,這些蛆蟲一樣的渣滓。昨夜用強弓圍殺了一眾難民,為他們淫奢的生活找到借口和理由。當然,也為大宗開支節省一大筆安頓費用,還可借難民暴動的理由贏得個完美的名聲。
實在是,大功一件。
“明明該是我們刀刃宗的功勞!”年輕的少女驕奢的佩著玲瓏掛墜,撥拉著自己面前的金玉擺設。“宗主是怎么想的,把這樣的美差讓給那些家伙。您不知道嗎,咱們的月例也很吃緊。”她年輕鮮活,明艷漂亮的臉上盡是不滿,對著云黛也頗不客氣。
一旁的弟子悄悄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她輕哼一聲。
云黛像是不會惱怒,她拋開酒杯,撐著頭看向弟子。“這個月你少來些惹是生非,我看月例還是足夠的。”
“我哪里……”
“哎呀。”云黛揉著額心,“真是喝太多了,有些不清醒。”她仰靠在座椅上,一手支臉合上眼。“好好享受——別再煩我。”
最后一句話的冷冽之感讓位下的弟子全然寂聲。
他們一如既往的懼怕這個女人。這個叫做云黛的女人,沒人知道她的年齡。那張看起來絕對少女的嫵媚臉孔平日里總是懶散,但沒人敢在她手下造次。
因為她是除云木尊上外,唯一一個受過號稱玄云刀神的云岐尊上親自教引的玄云弟子。與奢靡宴會格格不入的三把長刀整齊的并列在她座后,那是刀神曾經的刀。這個女人強悍的三刀術,讓她穩坐刀刃宗宗主之位多年未曾受過威脅。
這是現下玄云城中最高權威的玄云上層。
真是麻煩。
云黛煩躁的睜開眼。今日除了給這些渣滓慶功,更有另一用途。那就是中都祁靈的小郡王將來拜入尊上座下,尊上閉關,且將由她暫為教引。
呵。她冷笑。九氏衰落,這些藩王倒愈發像皇室之尊。
看著時候差不多了,云黛起身,三把長刀排列負在腰后,她打著哈欠,向殿外去。
外邊正值黃昏,光影有些刺眼,她跨出欖時探手掩住了光。
“真是,這些家伙不能……”后頸突然撲來疾風,云黛反手長刀出鞘,雪亮的光芒瞬間回斬而去!
……沒有人。云黛持刀有些錯愕,云木都未必敢接她一刀,誰在偷襲?
殿中突然爆發出尖叫,沉溺在酒樂中的玄云弟子狼狽的擁擠。殿閣頂部的三寸天窗不知何時開了,令人膽寒的強弩直對著下方的殿堂,熟悉的云紋弩箭潮水一般的突射下方。
血腥味已經迸濺出來,云黛跨前一步,厲聲呵斥住慌亂的弟子,“縱隊撤出!三紋刀刃宗所屬,去撤殺殿頂強弩!”
強弩是整個大成最具殺傷力的攻城御敵之物,如今出現的這樣措不及防,恐怕殿中三紋以下弟子都難得活路。
誰?
誰敢這樣射殺玄云弟子!
“宗主!殿頂……殿頂……”一個從殿頂撤下的弟子蒼白著臉哆嗦結巴。
“殿頂什么。”云黛凌厲側眸。
那弟子腿一軟,跪坐在地上,“是我們的人……是我宗的……死人。”
是死人。
人身上的酒味還沒有散盡,身體還沒有僵硬,但這是個死人,是個玄云死人。
“是劍冢宗的弟子。應該是宴會中喝高,獨自去了茅廁,在酣醉時被人從后一刃致命。我等上殿頂時,只有他……掛懸在殿后,做拉開我宗標記的強弓的作用。”
“強弓?”云黛一驚,“不可能!如此大的勁道和瞬息的射速只有強弩。”
“有人修進了強弓,將弓弦兩股合并,拆一弓做后座支力,加了粗糙的機軸讓強弓暫時能有強弩的沖殺力。”
“修進強弓。”云黛霍然回首,“劍冢宗何在!”
“宗主……”
“混賬!”罡風拍扇在來人的頰面,云黛冷然的湊近臉,“昨夜任務后,你們的強弓去了哪?”
劍冢宗弟子悶頭不敢抬眼,“扔……扔在了賤民的亂葬崗。”
“真是——”云黛氣極反笑,“三百把簇新的強弓,僅用一次就丟棄了?!劍冢宗從大宗處的開支,恐怕難以服眾吧!”她冷聲,“可有看到對方?”
“沒有!但是這弟子的傷口顯然是從后朝上插入的利刃,可見對方身形矮小與常人差異。”
“如此厲害的改修手法。”除了詭地中的淵族,只有九氏皇族素喜此技。
云黛扶刀的手緊握。
不可能!
藩王們行事果斷狠辣,九氏一脈如今幾近死絕,除了才登基的小新帝,哪里還會有血脈殘存?
那么是誰,去了亂葬崗拿到了這些強弓,粗糙的改成了簡略的強弩?
正想著,地上的箭簇忽然反射出黃昏的日光,晃過人眼。云黛腦中一驚,回身驚愕,“不好,速去阻止小郡王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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