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夜談
“別去。”
猝不及防被人這一攔,季時傿心里“咯噔”一聲,她轉過頭,看清是梁齊因,來不及詫異,因為就這一眨眼的功夫,陸定和王簡已經跑遠了。
如果不是因為他的阻攔,她現在早就將那二人人贓俱獲了。季時傿頓時氣上心頭,甩開梁齊因的手,壓著怒意道:“你攔我做什么!”
梁齊因受了傷的手臂被她一推,登時疼得他唇色都白了幾分,他低喘一聲道:“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
季時傿不知道為什么他會突然出現在這,她再次探頭張望一番,不遠處的樹林里已經尋不見王簡與陸定二人的身影,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厲聲道:“你叫我如何不管,我親眼見到他們蠅營狗茍,做出這些腌臜事,反叫無辜之人為此喪了命。”
她目光炯炯,銳不可當,說話間眼中浮上憤懣之意,面對如此質問,梁齊因神色猶豫,抿了抿唇輕聲道:“今日你去馬場的事情已經引起懷疑了。”
“什么?”季時傿一愣,顯然還沒反應過來。
梁齊因又道:“如今鎮北侯遠在西北,你是他唯一的女兒,你在京的一言一行便代表了鎮北侯府的立場。”
季時傿怔然,“我……”
見她略有些茫然的樣子,梁齊因語氣軟和下來,輕聲道:“并非是放任他們圖謀算計,而是這件事不該由你管。你若牽扯進去,二皇子與敏貴妃那邊會怎么想,陛下又怎么想?到時候這件事就不是普通的意外,而是涉及到黨爭的問題了。”
一旦涉及到黨爭,季時傿舍命救下五皇子這件事就變得微妙了起來,其動機到底是不是出于忠心護主就有了幾分耐人尋味的意思。
季時傿被最后一句話點醒,方才還在洶涌沸騰的熱血瞬間熄滅。
她不能將父親牽扯進來。
她悻悻然垂下腦袋,梁齊因盯著她的發旋,覺得季時傿就像是一只扎手的刺猬,方才還張牙舞爪的,這會兒收了戾氣,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又可愛又可憐的委屈來。
梁齊因幾不可聞地嘆了一聲氣,低語道:“茲事體大,背后主使不會讓人輕易抓住把柄的,貿然出手,反倒害了自己。”
話音剛落下,袖子便被拉住,梁齊因一愣,低下頭,見季時傿抬眼望向他,大概是聽進他的話了,目光誠懇,咬了咬下唇猶豫道:“是我魯莽。今夜之事……多謝你。”
梁齊因心頭恍若被什么輕輕按了一下,他低下目光,落在季時傿在碎發間若隱若現的耳垂上,心道:原來扎手的刺猬也會對人翻出柔軟的肚皮。
他搖了搖頭,“沒什么。”說罷又溫聲道:“更深露重,季姑娘早些回去吧,睡一覺,忘了這些事。”
季時傿低低地“嗯”了一聲,她傷勢未痊愈,行動并不方便,緩慢地站了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梁齊因說完這句話后卻并未離開,他雖與自己隔著一段距離。但走得不急不慢,像是在送她回住處。
季時傿抬起頭,看向梁齊因的背影。細算起來,梁齊因的年歲其實要比她小一些,但他身上具有一種同齡人沒有的,近乎孤寂般的沉穩,讓人常常忽視了他不過也才十幾歲的事實。
回想起在泓崢書院讀書的這兩年,她與梁齊因接觸的并不多,很多時候都是她在對梁齊因避之不及。
然而他本人卻從未得罪過自己,甚至不計前嫌幫了她好幾次。長輩間定下的婚事,梁齊因跟自己一樣也沒有選擇的權利,卻被迫承受她的遷怒,季時傿忽然覺得羞愧。
她掙扎了好一會兒,終于出聲喊住梁齊因。
梁齊因腳下一頓,轉過身來,以為是她出了什么事,眼里有些擔憂。
季時傿目光閃躲,眼睛轉了轉,可憐巴巴的,低聲道:“對不起,從前在書院的時候,是我失禮,我向你賠罪。”說罷真的躬身行禮。
“什么……?”
梁齊因神情微怔,反應過來她在說什么后頓時愣住,局促地走上前,手也不知往哪放,“別這樣,沒有、我并不在意,你……”
他倏地頓住,舌頭如同打了個結,似乎此刻說什么都不合適,梁齊因有些泄氣道:“真的……從前的事了,我早已經忘了。”
他看上去又局促又慌亂,季時傿原本苦著臉,瞥見后瞬間破了功,幾乎苦笑不得道:“你不是被稱作神童嗎,也會不記事?”
聽她打趣,梁齊因神色微動,有些不好意思道:“那都是別人夸大的……哪有人三歲能詩。”
季時傿聽后狂笑起來,梁齊因有時候一本正經地回答別人,會莫名其妙地起到一種惹人發笑的感覺。她又想起第一次在藏書閣她問梁齊因看著乖為什么也會逃學,梁齊因說“人不可貌相”的事了。
見她無故發笑,梁齊因有些奇怪,愣愣道:“你……你在笑什么?”
季時傿邊笑邊答:“笑你!”
梁齊因愣住,“笑我什么……”
“嗯……人不可貌相?哈哈哈哈哈哈。”
季時傿忽然覺得,她也不是那么排斥這樁婚約了。
成元二十年的春蒐因為這一次事件戛然終止,回程提前。
成元帝以失職之罪處死了圍場總管四人,其余守衛一百余人獲杖刑八十大板,他又再任兩名正副都統,負責管理圍場事宜,派禁衛軍指揮使梁齊盛協助清掃了圍場內可能存在的猛獸余孽。
成元帝念五皇子趙鐸受驚,賞了許多東西,又將原本用作狩獵比賽頭彩的金雕長弓賜給了他。其次季時傿保護皇子有功,成元帝賞了她黃金萬兩,綢緞百匹,特封為清平縣主后,此次春蒐便算是告一段落了。
盡管季時傿試圖掩蓋,但這么大的事還是很快傳到了遠在西北的季暮耳朵里。
季時傿還未抵京,半路上便收到了來自她老爹的書信。
鎮北侯季暮沒讀過什么書,寫不出多么悲惻動人的句子,他先是劈頭蓋臉地將季時傿罵了一頓,斥責她這種行為有多不要命,多危險,然后才心疼道:“乖囡囡,阿耶恨不得現在就回去。”
雖然知道他這話只是說說,季暮不可能真的無詔回京,季時傿仍舊在回信上將自己的傷勢說得小之又小,不過區區皮外傷,叫他不必掛懷。
差人送信前又突然想到清明時自己那斷了線的風箏,雖然后來重新打上結,但或許是因為已經用了許多年,并不牢固,季時傿于是又將這件事情寫了上去。
而后收到季暮的回信,信上說會再給她做個更牢固的,畫個更漂亮的風箏,等中秋的時候他回京,親自帶季時傿去郊外放風箏。
然而他卻食言了。
————
回京后,季時傿因為要養傷,便沒有去泓崢書院。
清明時梁齊因用來壓風箏的披風還在她這兒,季時傿原本打算回到書院還給他,現下看來估計要耽誤好一陣子了。
不用上課沒有課業,季時傿說是養傷,實際上瘋玩了一個多月,這般日子終于在沈先生進京拜訪好友,卻在大街上撞見季時傿與人劃拳時終止了。
上次離開嵩鹿山時還是春日,如今已是夏天,學子們都換上了輕便的暑衫,十幾歲的少年一天一個模樣,時隔兩個月,季時傿再見到裴逐已經需要微微仰視他了。
季時傿笑著同他打招呼,誰知裴逐神色淡淡的,只嗯了一聲。
季時傿急道:“干嘛呢!這么冷淡。”
聞言裴逐放下手中紙筆,“縣主大駕光臨,可要小的跪地膜拜?”
他這話里像是夾著刺兒,季時傿不知怎的覺得不舒服,轉身問戚相野道:“裴逐怎么了?”
戚相野道:“啥?
季時傿:“……”算了不如直接問裴逐他怎么回事。
然而裴逐依舊面無表情,語氣平靜道:“沒怎么。”
說什么,他自己也說不清,今年春蒐士族里十五歲以上的嫡系弟子都去了,泓崢書院空了一大半,剩下的就是他們這些登不上臺面的庶子和草民。
如今季時傿被皇帝親封了縣主,日后風光無限,他還在爛泥里掙扎,與他們不是一路人,何必再多過多接觸。
聞言季時傿納悶地閉上嘴,心里盤算著自己是哪里招惹到他了。
這么久沒見,裴逐既不與他們打鬧也不與他們講話,問起來便只能聽到他冷聲道:“我又不是你們,什么都不用做就能站到別人夢寐以求的位置。”
什么玩意!
季時傿懶得再管他,轉而看向其他人,她下意識在書齋內尋找梁齊因的身影,誰知卻并未看見他,于是一下學便找人問他在哪,“梁齊因呢,今天怎么沒看到他?”
“梁齊因病了,昨日夜里下山了”
季時傿愣道:“病了?什么病,病得嚴重嗎?”
方才說話的學子想了想道:“還行吧,應該只是風寒。”
“這般。”季時傿放下心來,風寒那還好。
看來只能等他回書院再將披風還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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