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舟在并蒂蓮一丈之外停了，那宮女放下舟櫓，道：“不能向前了，恐傷了蓮花。”

　　并蒂蓮掩于蓮葉之下，在烈日下并不見萎靡，層層疊疊的花瓣半開著，蓮瓣輕啟，在微風下輕顫，欲語還休，最外層是無暇的白，到中間便是艷麗的紅，紅白相映，說不出的動人。

　　王清渃后面的崔沁茹已不由自主站起身來，像是要走到舟頭去看，剛一步跨出去，裙擺似是扯到了什么，猛地向前栽去，大驚之下失手將對面的王清渃推下了蓮舟，王清渃在落水的一剎那分明看到了于歆志得意滿的神色。

　　完了！這下是真的嫁不出去了。

　　這是圍觀眾人心底一致的想法。

　　在眾目睽睽之下落水失儀，即便本朝民風再開放，也沒哪個婆婆能容忍這樣的污點，加上喪婦長女的名聲，真正的萬劫不復。

　　好在搖櫓的宮女反應不慢，立刻就往她落水的地方游去了，只當她尋到王清渃將她救起之時，她已失去了意識。

　　夢里喧囂聲一陣高過一陣，城內火光四起，將夜色下的白云映得通紅，大片大片的火光猶如忘川河邊的彼岸花，妖嬈，凄美……

　　她身邊的語冬倉皇地跑來，對著她喊：“皇城被破了，皇后娘娘在鳳儀宮****。太子……”

　　她茫然地看著語冬的嘴一張一合，如提線木偶一般被人簇擁著往祖父母院里去了。

　　那一年，她十六歲，母親沒有早逝，父親仍是那個意氣風發(fā)無所不能的父親，而她，再過三個月就要出嫁了。

　　只是當初那個與她互許終身的人她到死都沒有等來。

　　王清渃定定地看著拔步床上的如意紋，旁邊的王清蘊緊握著她的手，一臉愧疚：“五妹妹，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王清渃聞言便覺眼中酸澀，她的大姐姐，是王家的嫡長孫女，最是知書達理，善解人意。

　　她眨眨眼，反握住王清蘊的手，輕聲道：“不怪娘娘，是我太大意，招了人算計。”

　　王清蘊大驚，隨后面色就是一沉：“何人膽敢算計你？我定饒不了她。”后面的那句幾乎是從她牙縫里擠出來的。

　　王清渃卻問起了另一件事：“娘娘，可查到崔家姑娘為何跌倒？”

　　“她是裙角掛在了舟沿木釘子上，我已申飭了她，叫人送她返家，并給了她一個教養(yǎng)嬤嬤。”王清蘊蹙著眉道。

　　王清渃卻搖頭：“世家女子一言一行都是受過嚴格教導的，她不會粗心到自己裙角掛到木釘上而不自知。”她原本也不會想到這一點，只是她落水那一刻于歆的眼神實在可疑，心里有了懷疑，很多事情就說得通了。

　　王清蘊恍然：“是了，崔家也是傳承數(shù)百年的世家，教養(yǎng)出來的女兒行止定不會如此粗心。你放心，算計我王家頭上，我不會這么算了。不過……”她話鋒一轉，“這崔四姑娘也不是個好的，滿舟的人都端坐于舟上，偏她要往舟頭跑，可見不是個規(guī)矩的，給她個教養(yǎng)嬤嬤也沒屈了她。”

　　只是這般踩了崔家的臉面，到底是結了怨。但教養(yǎng)嬤嬤既已派出去，也沒有馬上召回的理，否則不是打了皇后的臉么？王清渃將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她左右看看，不見弟弟身影，便問：“娘娘，我弟弟可是已經回府了？”

　　王清蘊點頭：“因著你落水，這賞花宴便草草散了，聽聞八弟最是黏你不過，就沒有告訴他你落水一事，已叫眾兄弟送他回府了。”

　　王清渃松口氣：“那便好，還是娘娘想得周全，若是被他知曉，怕是又要鬧出事來。”

　　王清蘊拍拍她的手，欣慰道：“那是你們姐弟情深，他肯為你出頭，是好事。”

　　“他是個好孩子，當年父親去了母親墓旁結廬而居，三年才歸。那時，我并不是很懂事，又因著喪母，府中很多人都不大待見我，只有他日日不離我身旁。自他啟蒙，我們一起看書，一起習字……”她說著這話的時候目光燦若星辰，十分動人。

　　王清蘊心中觸動，緊緊握了握她的手，卻不知該說什么。

　　此時的王家，老太太正逗著廊下的鸚哥兒。

　　身后是侍立的嬤嬤丫鬟。

　　那鸚哥十分討喜，一邊磕著老太太喂的谷子，一邊歪著脖子叫：“老太太吉祥。”

　　反反復復這么一句，卻逗得老太太樂開了懷。身后的嬤嬤丫鬟恰到好處地恭維。

　　正熱鬧間卻見大夫人身邊的碧霄匆匆轉過影壁，屈了屈身，在老太太身邊低聲回稟：“老夫人，大夫人讓奴婢來稟，五姑娘在賞花宴上落了水。”

　　老太太怒極，將手中放谷子的瓷碟子擲到了地上，但她到底閱歷豐富，很快想到此事不簡單，她緩了緩氣，嚴肅道：“你將此事原原本本地與我說清楚，五丫頭是我看著長大的，斷斷不會失了禮去。別是遭了算計。”

　　碧霄神色為難：“當時大夫人并未在場，宮里的嬤嬤又語焉不詳，只知是落了水，卻不知是何緣故？但好似與崔家姑娘有關。奴婢想，皇后娘娘最是疼愛弟妹，斷斷不會讓五姑娘受了委屈，若果真是遭了算計，定會加倍討回來的。”

　　老太太也覺得有理，緩下面色深思起來，仍不掩憂色：“如此一來，五丫頭親事怕是更加艱難了。你去回稟了陳氏，此事我已有主張，讓她且安心。”

　　碧霄領命去了。

　　老太太又回身對著月映道：“你將老太爺請來，就說我有要事與他商議。若是不來，我明日就將那只雜毛雞宰了燉湯喝。”

　　月映諾諾應了，出了門卻發(fā)起了愁。

　　說起上京城王家，是傳承近千年的世家門閥，祖上更是出過數(shù)代三公，累世太尉。是真正的世代簪纓，鐘鳴鼎食之家。

　　王家老太爺原本官至丞相，是多少嚴謹?shù)男宰樱】勺源虼蠊媚锶肓锁P儀宮，為朝中制衡，老太爺便提前致了仕。

　　這一閑下來就不得了了，整日里斗雞走狗，賞花閱柳。前些日子還得了幾只雞，說是要去斗雞，寶貝得跟什么似的。專門圈了個院子來訓練，連自己春暉院都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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