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談漪漪苦思起周寅的話,深以為她說的很有道理。但多年來身邊人總念叨“夫君對你好就是寶”之類的話,她聽慣了幾乎被洗腦,因而此時又猶豫道:“可公主喜歡王二郎君,王二郎君偏偏又對她好,不是很兩全其美的事嗎?”
周寅眼珠如水洗過般黑白分明,盯著人看時黑瞳像是一汪幽深的湖,極易讓人陷入其中。
她眨眨眼,談漪漪才從恍惚中回神,不明所以。
“你怎么了?漪漪。”周寅眉心微蹙,聲音輕柔,很擔心她的樣子。
談漪漪尚有些暈乎,被她一句“漪漪”叫得更加暈頭轉向,傻乎乎應了一聲:“啊?”
周寅含著憂愁輕聲問:“我剛剛同你說話,你沒聽到么?”
談漪漪連連搖頭:“沒有,我大約昨日太累,沒休息好,對不起。”
周寅眉頭輕舒,很善解人意:“你沒事就好,回去還是請人來瞧瞧?不然我總不放心。”
談漪漪心中一暖,順從點頭:“好,對了,你剛剛說什么?”
周寅不好意思地笑笑,才靦腆開口:“我剛剛說,若歡喜誰,對她好不應該么?難道歡喜一個人要令她痛苦才常見?”她目光微凝,看上去很困惑。
談漪漪大驚失色,不知道周寅從哪里得出這種結論:“怎么會!”
周寅帶著歉意:“抱歉,是我誤會了。”
她很慚愧道:“方才看你反應,我還以為喜歡一個人從而對她好是件很稀罕的事。”她語氣真誠,完全不會讓人感到被陰陽怪氣。
談漪漪微怔,終于意識到矛盾在哪里。她母親總說要為她尋個對她好的夫婿,可這明明該是最基本的事情。
而在當世,無論一個男人樣貌如何、品性如何、才學如何,只要他對夫人稍微好些,就能成為人們交口稱贊的好夫婿。
但對女子來說,賢良淑德卻是分內之事。
她弄通邏輯順序,一下子失魂落魄:“不,你沒有誤會,是我說錯了。我也沒有說錯,是……”
是誰的錯呢?
談漪漪輕嘆一口氣,本能地逃避,不愿細想。她驟然窺得一些令人沮喪的世界奧秘,此時控制不住的情緒低落。
她顧不得周寅案上碗筷,只一心想趴一趴。她說不出緣由,心中悶極了。
周寅眼疾手快地將碗筷收入食盒中,騰出空間讓談漪漪能趴得更舒服些。她這時候并沒有追問談漪漪怎么了,只安靜地坐在一旁陪她。
少女抬眸看一眼窗外,天色如談漪漪的心情,灰沉沉的。
直到夫子用完午食過來,談漪漪依舊看上去怏怏的,沒了平日的開朗。
今日夫子倒不曾留堂,布置了課業便在申時準時散學。
沈蘭亭上了下午的課后再度萎靡不振,她整日情緒往復,不是在被課業折磨的痛苦之中,就是在見到王栩的快樂之中。
她雖是公主,卻實在很好相處。對于伴讀,她給了足夠多的自由,除上課以外并不需要她們時時陪伴。
是以周寅在詢問她自己能否多留在太苑一會兒時她很爽快地答應。
“當然可以!放心,若有事情我會差人來叫你。”沈蘭亭大方一笑,儀態萬千,“對了,你記得用那個藥膏,王二郎說很有用的!”
周寅慢條斯理地垂眸,輕聲應道:“是。”
沈蘭亭說到藥膏又高興起來,大約是因為想到王栩。
談漪漪聽著二人說完話,才到周寅身邊問:“你暫時不回去嗎?”
周寅頷首,關切地望著她:“你怎么樣?還難受嗎?”
談漪漪沒多大精神,搖了搖頭:“我沒事,只是想到些事情,心里不舒服,回去躺一躺就好了。你別看太晚,記得回去用晚膳。”她腰間掛的金算盤輕響。
周寅梨渦淺淺,乖巧點頭。
要留下多看一會兒書的還有林詩蘊,她只冷冷淡淡地與公主說了一聲便重新坐下,兩耳不聞窗外事。
許清如看不慣林詩蘊清傲孤高,沖她輕哼,嘀咕:“裝模作樣。”
同樣是留堂看書,她只覺得林詩蘊是刻意下勁兒要壓過所有人一頭,而周寅是為了勤能補拙笨鳥先飛。
春暉堂中很快走的只剩下二人。
兩個人都是為了多學一會兒才留下,俱專注看書,堂中只有輕微的翻書聲。
周寅坐得端正,看得認真,將今日夫子教授內容在腦海中重新推演,一一梳理記錄。
魏夫子不愧是能在太苑中教書的夫子,其見解眼界都十分獨到,所言必發人深省,引人入勝。
她這一寫便過去一個時辰,再抬頭時已不見林詩蘊身影,偌大的春暉堂中只剩下她一人。
彼時堂外忽有狂風大作,窗扉大開,周寅正坐在窗邊被吹了個正著。
她不緊不慢地用硯臺將桌上被風翻動的紙張壓好,才施施然起身到窗邊將窗關好。她將晚上要看的書在書袋中放好,背好書袋,將春暉堂中門窗關好離開。
不過關門窗的功夫外面一下子暗了。堂前白木槿被四起的狂風吹得可憐兮兮地顫抖,天邊頃刻間掛起滾滾雷云,和著一片不知是風是雷發出的陣陣嗚聲。
周寅抬頭看天,自言自語:“要下雨了。”
她抱著書袋慢悠悠地踩進風里,一霎間廣袖羅裙翻飛,將她襯的像是在風中掙扎的脆弱蝴蝶。
她剛站在春暉堂大門的門檐下,黑云遍布的天乍被撕開一道白色口子,伴著一聲悶響,豆大的雨珠串成一線織成一道道精巧的雨簾。天地之間雨幕低垂,將一切都模糊了。
周寅將書袋抱得更緊了些,盡力將自己縮起來,卻依舊無可避免地被風送來的雨沾濕裙擺。
除了雨聲雷聲再沒有別的聲音,四下空無一人,世上仿佛只剩下她一個人。
一抹亮色在遠處的轉角升起。
周寅定睛細看,接著是一雙黑色長靴落在被雨打濕的地上,有人撐傘而來。
那人在雨里走得頗從容,絲毫不見驚慌,身形冷峻挺拔。
他向這邊走來,步履一頓,大約是瞧見了檐下躲雨的周寅。
走得近了,雨簾的遮擋小了,周寅才瞧清來人模樣。
那人鳳目薄唇,五官組合起來是一種說不出的厭世意味,帶著風雪冷冽清透的氣息。
王雎在春暉堂門前停下,于風雨中在她臉上落下一瞥。這一瞥不含任何感情,像是正在下的帶著寒意的雨。
“走么?”他眼睫低斂,眉頭微皺問道。
周寅看了一眼他的傘,一人撐尚可,兩人大約就要顯得擁擠,于是感激地拒絕:“多謝您,我還是再等一等雨停……”
王雎冷然道:“秋雨一時半會停不了。”
周寅懵懂地望著他,看上去并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
他隱約有些無奈,直白開口,不容置疑:“過來。”他握著傘柄將傘傾向周寅,雨珠頓時落在他背后。
周寅本在猶豫,見他因為她撐傘而淋濕,便顯得很過意不去,最終抱著書袋鉆進傘下。
她精致的繡履落在傘下的積水中,濺起晶瑩的水花。
王雎轉了目光向前看去,攥了攥傘柄低聲道:“走了。”
周寅忙跟上他,口中說著謝謝。
二人并肩而行,頭頂的油紙傘為他們遮去外界的風雨交加。
在傘下雨聲聽得更加真切,一粒粒雨珠飛速而厚重地砸在傘面上,像是急促的鼓點,聲勢浩蕩。
王雎雖不說話,卻很遷就地放慢腳步。他將傘幾乎都撐在周寅頭頂,自己半個身子被雨淋濕。
周寅很快發現這一點,焦急而不安地開口:“請您多顧著自己,我淋些雨沒什么的。”她聽起來快要哭了,顯然很為別人照顧她而傷害自己感到過意不去。
王雎似若未聞,我行我素。
周寅只得用一只手將書袋抱穩,靠近王雎的那只手去輕扯他握傘那只手的衣袖。
王雎駐足看她:“怎么?”
待他轉頭,她立刻縮回牽住扯他衣袖的手,改而去指他濕透的肩頭。
王雎垂眼,道了一句:“無礙。”便繼續走。
周寅只好跟著他走,踩了一腳的水終于到太苑大門。
守門的內侍坐在門下打盹兒,伴著雨聲實在是睡覺的好時候。
王雎收傘,二人在檐下躲雨。
周寅忙繞到他另一側,從袖中拿出帕子想為他擦肩上的雨,卻又猶豫著不敢上手。
王雎低眸望著她,忽然伸手捉住她纖細手腕。
盡管隔著衣袖,周寅依舊感受到他指尖涼意,不由輕顫,怯怯望向他。
意識到指下顫抖,王雎松開手,淡淡開口:“我自己來。”
周寅輕輕偏過頭去,順從地將帕子遞給他。
王雎接過帕子囫圇擦了一擦,很自然地將之折起收好,在周寅驚愕的目光中鎮定道:“洗凈還你。”
周寅顯得很困擾,糾結地站在原處。
王雎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如何尋你?”
周寅慢吞吞答:“我在春暉堂念書,姓周。”
王雎叫她:“周女郎,我是王雎。”
周寅不看他,輕輕點了點頭。她想了想還是小聲道:“王郎君,你將帕子還我吧,我自己洗。”
王雎清冷如雪地扔下一個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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