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周寅眉尖微蹙, 眉間朱砂頓時顯得楚楚動人。她眼波流轉,眼中情緒立刻生動, 嬌怯怯的似愁非愁。
她輕輕偏頭向灌木叢中發出聲響的地方看去,顫顫開口:“什么東西?”不難從她聲音中聽出她怕極了。
草叢中聲音一停,緊接著喘息聲更重,是人的呼吸。
周寅探身,伸手撥開重重灌木,踏足而入。她小心翼翼地一手拎著裙子,一手開路, 盡量避免自己被枝椏刮蹭,一步步挪向聲源,但衣料與灌木還是無可避免地發出摩擦聲。
喘息聲短促不一, 叫人聽了上不來氣。
女郎小聲驚呼, 緊接著松開拎著裙子的手快步上前,也顧不得什么刮不刮蹭。
三皇子沈蘭息倒在灌木叢中,長發汗濕, 衣衫凌亂,面色青紫, 像是剛被人從水里撈出來。他微敞的胸口下的胸膛劇烈起伏,喘息頻頻, 氣促明顯。
周寅迅速在他身前斂裙蹲下,焦急叫道:“三皇子, 您能聽見我說話嗎?”
沈蘭息已經意識模糊,并不能給出回應。
周寅垂下眉眼, 眼中一瞬沒有任何情緒, 再抬起眼時她依舊慌張不已。她慌亂地左顧右盼, 偏偏此刻無人經過。若去叫人, 只怕回來時沈蘭息已經涼了。
“三皇子,事急從權,抱歉。”她捉住沈蘭息的手腕,雙指搭在他脈搏上,已出現奇脈。
周寅轉到他身后去跪坐在地上,俯下身去將人上身抱起靠在自己身上。她一臂環在沈蘭息腰間,另一只手在他身上搜尋起來。
沈蘭息脆弱地靠著她坐,像聽話的傀儡依偎著她。
少女找著的手一頓,使勁拽去他腰間香囊,單手靈活地將之打開,瓷白藥瓶從中咕嚕嚕地滾到泥里。
周寅將香囊放在一旁,伸長手臂揀回滾遠的藥瓶,素白的手指上無可避免地沾染了泥土。她將人稍作倚靠,雙手快速打開藥瓶。
沈蘭息此時已經出的氣多進的氣少,因周寅手臂的忽然離開向下滑去。
周寅忙重新環住他,另一只手拿藥瓶,只要將藥瓶送到他鼻下供他嗅聞就好?伤珱]動。
她不慌不忙地在他背后執著藥瓶冷漠垂眸看他痛苦掙扎,有救命的良藥在手就是不用在他身上。
沈蘭息越喘越急,能窺見的胸口與鎖骨凹陷下去。
他快要死了。
周寅這才慢吞吞地將拿藥瓶的手湊到他鼻端,欣賞他狼狽求生的模樣。她終于露出來些真情實感,即很愛看人飽受折磨。
可惜人太脆弱,他并不能再多堅持一會兒來取悅她。
沈蘭息用口鼻貪婪地吸著突入其來的救命良藥,呼吸終于漸漸恢復,平緩下來。
他眼皮微動,少女瞬息之間變得憂心忡忡,眼眶一紅,眼里有淚欲落未落。
“三皇子!彼龓е耷粏镜。
沈蘭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意識將盡之際聽到有人哭著叫他。他只覺壓著自己的桎梏一輕,整個人意識回籠,千斤重的眼皮終于能動。
他緩緩張開眼,入目是一張帶著觀音般悲憫神色的容顏。
“神仙?”沈蘭息意識剛回籠,腦海中還是一片空白,喃喃發問。
周寅一怔。
見她沒有反應,沈蘭息輕聲再問:“妖怪?”他再度發問,自己都忍不住笑。
三皇子沈蘭息向來冷靜自持,鮮少有笑容。他此時因病短暫沒反應過來,展露出最原始天真的一面。等他清醒,大約要悔之又悔。
周寅憂愁地望著他,遲疑地又叫了一聲:“三皇子!
沈蘭息愣住,將眼閉上再張開,面上笑意全無。他被這句“三皇子”喚醒記憶,如今他看上去形容冷淡,實際上很是無措。他從未向人袒露過心扉,卻被周寅誤打誤撞見識到他這一面。非但如此,周寅還目睹他最狼狽脆弱的時候。
“多謝!鄙蛱m息干澀開口。
無論如何,周寅都無疑是他的救命恩人。若非她在,他突然發病無人在側只怕此時已經撒手人寰。
周寅松一口氣,珍珠似的淚一顆顆落下。她跪抱著沈蘭息,一落下淚來眼淚沒有阻擋便砸在沈蘭息臉上。
她忙抬手去擦,很抱歉道:“對不起!
沈蘭息只覺得她一顆顆淚滾燙灼熱,烙在他心中。他這才意識到二人姿勢曖昧,掙扎著要起身。奈何他剛剛發病,并沒什么力氣,只好倚靠著她。
“不!鄙蛱m息心情復雜,不知該如何對待周寅。
周寅似無所覺,關切問道:“您好些了嗎?”
沈蘭息本想點頭,又因為意識到自己如今靠著周寅整個人都不自然地僵住,根本不好動彈,只好應道:“嗯。”倒不是故意拿喬,而是因為緊張得說不出話。
他感受到在他應下來后身后的女郎明顯放松不少,心中陡然生出諸多愧疚,知道自己為周寅添了不少麻煩。
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
沈蘭息長發與衣衫上沾了泥土,柔軟地披在身上。他眼下泛著厚重的青黑,顯示出極其虛弱的疲憊,蒼白的臉上是病態的紅色,但清明的眼卻證明他已經將發病期熬過。
周寅輕聲詢問:“您若是好些,我去叫人來好嗎?”
沈蘭息攥了攥手指,已經恢復了些力氣,亦認為二人獨處并不大好,表示同意:“好!
周寅四下觀望,只有矮生的灌木,很難為他找個什么地方倚靠,不由糾結起來。
沈蘭息讀出她心中躊躇,很平靜道:“將我放在地上就好。”
周寅躑躅,猶豫不決。
“無妨!鄙蛱m息并不在意自己形容狼狽與否,他發病的模樣已經被她看到,躺在地上一會兒也不算什么大事。
周寅這才將他輕輕放下,同他保證:“我會很快回來!
“好!鄙蛱m息用目光描摹著她認真的眉眼,心中是說不出的感覺。
周寅提起裙子向灌木外去,因天黑與灌木遮擋并不太能看得清路,她笨拙地跌跌撞撞。
沈蘭息倒在泥土中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縮起來,眼睫垂下。
他不受控制地對她產生依戀之情,在她離開那一刻竟想說別走,但忍住了。
周寅出了灌木卻并未如她所說那樣立刻去尋人過來,而是確定周圍無人后遠遠站在樹下望著黑夜,將沈蘭息一人扔在灌木叢中。
沈蘭息獨自一人倒在灌木叢里,隨著時間的流逝是越來越黑的天色,周寅還不曾回來。黑暗將人的感受拉得綿長,他心中不免惶然,周寅是不是不要他了?
待時間過去片刻,周寅才一副急切模樣提裙去尋人。
她踏過石子小徑,若無意外,是要到太苑大門尋內侍的。她明知有人在躬行樓中看書,卻并未折回。
春暉堂外影影綽綽能瞧見個人影,人影聽到腳步聲回頭,略帶訝異地開口:“周女郎?”說著三兩步向她迎來。
“你怎么……”
王栩話未說完,便被周寅抽泣著打斷:“王二郎君,你快和我來!
王栩看她神色慌亂衣衫沾塵不免跟著她走邊擔憂問:“莫哭,是怎么了?”
周寅在前方匆匆引路,同他解釋:“三皇子,三皇子他病了,倒在春光堂外的紅涼傘叢中。”
王栩當即變了臉色,不由加快腳步。若沈蘭息有個三長兩短,莫說攻略周寅了,他還有沒有命在都另說。
周寅繼續道:“你別擔心,他已經撐過來了,只是現在一人在叢中,我來尋人幫忙的。”
王栩這才輕松一些,看向前方半個身位的周寅道:“我來也是為了三皇子,該用晚膳遲遲不見他回來這才特意過來看看,沒想到真出了事!彼f著不由苦笑。
周寅輕輕嘆一口氣。
王栩聽她小聲嘆氣,很不合時宜地感受到她的可愛。
沈蘭息不知自己在黑暗中待了多久,只覺整個人要與泥土融為一體。
周寅。
他滿腦子都是周寅,她是他如今唯一的依靠。
窸窣聲響起,沈蘭息一下將心提到嗓子眼,遠遠聽到少女軟軟的聲音:“就在這里。”
他想周寅果然沒把他扔下。
王栩顧不得許多,踏入其中矮下身將沈蘭息抱起,關心問道:“阿息,你怎么樣?”
沈蘭息顯然沒想到周寅會帶王栩過來,眼中閃過一絲愕然很快恢復平日的清寂模樣:“無礙,多虧周女郎。”
他說著偏頭望向周寅,眼中沉沉。
周寅站在暗處毫不居功,乖巧沉默。她明明擔驚受怕吃了苦,卻不肯訴諸于口。
王栩敏銳地捕捉到二人間不一樣的氣氛,頓時想到什么,神情一滯。
這是救命之恩。
他幾乎想立刻隔開二人,于是笑說:“阿息,我先送你回宮!
沈蘭息輕輕頷首:“也好。”
他又向著周寅道:“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周寅連連搖頭,垂在身兩側的手:“沒什么的,換作任何人都會和我一樣,請不要放在心上!
沈蘭息心中自有成算,只對王栩道:“阿栩,你派人送周女郎回去。”他叫王栩時心中終于掠過異樣,驀然記起王栩也是歡喜周寅的,頓時無措。
王栩剛想應下,只聽周寅很怕給人帶來麻煩似的道:“不必費心,太苑外有玉鉤宮的轎子等著。”
王栩卻笑:“那便一起出太苑吧,我也好放心!边@話同樣是說給沈蘭息聽的。
沈蘭息不言不語。
周寅沒再推辭。三人一道向太苑外去,周寅與王栩并肩而行,王栩抱著沈蘭息。
王栩嘴上不停:“周女郎,今日多虧有你在!
周寅正經道:“只是剛從躬行樓出來路過這里!
王栩不動聲色道:“躬行樓?女郎倒是常去樓中看書!
周寅不好意思地笑笑,在月下格外朦朧。
沈蘭息雖一聲不吭,卻悄悄將周寅常去躬行樓這一點記在心中。
“阿息乃先天之癥,若非你聰穎,今日只怕要麻煩許多!边@話倒是實話。
周寅自然道:“我幼時身子并不大好,久病成醫,略通醫術?吹钕庐敃r發作的模樣像是喘疾,料想他身邊應當帶了藥,這才誤打誤撞!
王栩重點全放在周寅身上:“你如今怎樣?身子可大好了?莫若請太醫一瞧?”
周寅很受寵若驚的樣子:“我……我已經沒大礙了,不必費事!
王栩故意逗她:“真沒事了?”
周寅一本正經:“真沒事了!
王栩忍不住笑出來。
沈蘭息眼中同樣有笑意閃爍。
“這會兒還未用晚膳,可餓么?”王栩隨口問道,只是想與她多說些話。
“尚可!敝芤肓讼氲,并沒說什么消極的話來抱怨。
……
二人一路說些閑話,沈蘭息只默默聽著。多了一個人后他對周寅的那股依戀終于消退了些,但心中依然留有殘存。
黑暗之中是周寅救了將死的他,她是他在黑暗中唯一的依靠,這讓沈蘭息無法不對她在感情上產生變化。
但王栩早早便告訴過他他心儀周寅,他如是想實非君子所為。好在君子論跡不論心。
他想他會好好報答周寅,但只是報答。待過段時間,這段感情自當會漸漸消退。
太苑守門的內侍見著三皇子這副狼狽模樣驚得幾乎跪下,當即喚人過來伺候。一時間大堆宮人簇擁上來,將周寅擠在最外。
隔著重重人群,沈蘭息看到周寅被冷落下來也不氣惱,反倒孤零零地轉身要走。他喉結一滾,顧慮王栩在此,究竟沒有作聲。
王栩則沒有那么多顧慮,將沈蘭息交給宮人后很理直氣壯:“阿息,我去送送周女郎!彼讨仍谏蛱m息面前說過心儀周寅,搶占一切先機。
沈蘭息說不出拒絕的話,動了動唇:“好!
他眼睜睜地看著王栩擠出人群,大步到周寅身邊,二人并肩而立。晚風吹拂起二人的衣袖,只見衣袂交織在一處,顯得他們分外親密無間。
沈蘭息別過頭去。
……
東宮之中,沈蘭玨難得并未看書看到深夜才歸。他今夜讀書時總會莫名其妙走神,不知不覺間想到……周女郎。
沈蘭玨從未有過這種感覺,竊喜與慌亂并存。他向來拉得下臉來,在課業上有問題便不恥下問。但在感情之上,有問題顯然是不能去問夫子的。
西窗大開,月色與燭色共一色。
王雎背靠窗而坐,在榻上翻書,豐富自己的游戲體驗。越深入了解這個游戲,他便越感到一種敬畏。在這個男人為尊的虛擬世界中,游戲公司竟做出了完整且富有邏輯的文化體系,至少他并不能找到其中的漏洞,其背后耗費心血讓人無法想象。
窗欞被關上半扇,王雎回頭看去。
只見沈蘭玨正溫和而體貼地為他關窗,見他回頭于是笑道:“夜里風大,當心風吹得頭疼!
王雎從榻上下來,趿著鞋去迎接太子。
沈蘭玨從正門而入,自尋了椅子坐下。
王雎遣人奉茶來,在太子身側坐下道:“您今日回來得早。”
沈蘭玨接過茶沖宮人笑笑,雖為太子,他卻實在是個很和氣的人,并不會擺架子刷威風。他抿了口茶,緩緩開口:“我今日……無心讀書,好生反常。大郎,你說我是怎么了?”他說著說著神色頗有些凝重,像是遇到了什么難事。
王雎眉頭一挑,鳳目微抬:“事出反常必有因,您今日可遇到了什么反常的事?”
沈蘭玨笑笑:“大郎好敏銳!我今日是遇到了不同的事!
王雎食指輕叩桌面,差不多知道太子是遇著什么事,沉著淡定:“您請講,我為您分析!
沈蘭玨措辭:“我今日在躬行樓遇著一位女郎,我與她很有緣分,也很有默契。我和她同看一下午書,到了傍晚,她便離去。她走以后,我總是看不進書。”他語言簡練地總結出自己的困惑,像在闡述什么學術問題。
王雎聽著聽著眉頭一跳,心中涌起不祥之感。
“那女郎姓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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