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第 142 章
七月望日, 夕光晴照。連日未雨,枝葉靡靡, 蔫頭耷腦。日炙風吹間, 人多擠在枝條交蓋的濃蔭之間避暑。偶有馬車飛馳而去,帶來一陣夾雜塵土的熏風,引得乘涼百姓呸呸直罵。
一輛青幔馬車自街上慢悠悠地打馬而過。
車上妙華坐在一旁為周寅打著扇子, 一面抱怨:“這天氣也太熱了,簡直要將人烤熟。還好女郎昨日去了信, 叫夫人還有女郎們不要在門外等你!
周寅明明闔目養神卻抬手準確無誤地輕柔握住妙華打扇子的手:“我不熱的,請歇一歇!
妙華吐吐舌頭, 轉而給自己扇風,繼續道:“話說回來, 女郎, 算著日子, 夫人該是這幾日要生產了吧!
周寅將眼睜開, 露出其中憂悒之色:“是這兩日了, 也不知道舅母如今怎么樣了!
妙華見她憂心忡忡,不禁出言安慰:“夫人定然好好的,咱們馬上就要到府上,就能見著夫人了!
在她的安慰下周寅像是終于找到主心骨般定了定神,一路到了謝家。
門內陰涼下站著兩個守門的小廝,見周寅回來毫不見外地迎她入內,一面笑著與她打招呼。
“女郎回來了!
“夫人和女郎都在家里,正一處在夫人那里等您過去方便見面。夫人還特意囑咐咱們知會女郎一聲別著急, 天太熱, 慢慢來!
“對了, 鹿神醫剛剛才來府上, 這會兒應該剛到夫人那里為夫人請脈!
謝府好像她自家一樣。
周寅輕輕柔柔道:“我知道了,多謝。”溫和得像夏日里微不可查的一陣風。
她徑直向謝夫人那里去,由妙華回去先收拾東西。
謝家三姐妹俱在謝夫人那里,一是方便周寅與她們一起見面,二來謝夫人這兩日待產,哪怕她們時時陪在身邊也總覺得不放心。
謝夫人如今懷胎已足月,肚腹高高隆起,站立時穿著寬松衣衫根本無法看到腳面。偏她自己不怎么當一回事,看得家里幾個女郎膽顫心驚。
謝荇如今常被帶出門露面,氣質上與原來已經有了極大不同。過去她總像蒙了塵的明珠,總讓人覺得端莊有余卻未免暗淡。如今她卻坐在哪里都讓人忍不住盯著她瞧,挪不開眼。過去她的沉著冷靜是身為家中長姐的沉著冷靜,如今卻隱隱是擔起整個謝家的沉著冷靜。
謝家的店鋪、良田、家廟等等在謝夫人懷孕這幾個月里皆被她漸漸接手,到現在為止她也不覺得自己處理得多么游刃有余,但比起一開始的手足無措已經有了長足進步。
相應地,她也越來越自然而然地主動擔負去謝家保護傘這一角色。
現在她便站在床頭,認真地瞧著鹿鳴耐心為謝夫人診脈。過去她都是與妹妹們坐在一處等鹿鳴主動開口說出母親現狀。
“鹿神醫,母親情況如何?”如今她善于主動發問,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
鹿鳴并沒有什么變化,依舊是那副貌若好女的模樣。便是見他整日出診,也未曬黑分毫。他眼睫低覆動了動唇正要開口,房門卻突然被打開,只聽守院子的婆子報道:“夫人,女郎,周女郎回來了!”
她身后應聲走出雪胎梅骨的女郎,從太陽下回來也未見她被曬得面紅或是汗流浹背的。
無論是床上靜養的謝夫人,還是站在床頭的謝荇,亦或是坐在椅子里的謝荷與謝苗皆精神一振,欣喜地向外看去。
謝夫人不好起身,嘴里念叨:“這次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快進來,沒熱壞吧?”
周寅已經含笑由正堂走到內室中去,挨個叫過后才不好意思地看向鹿鳴,軟聲叫了一句:“鹿神醫。”
鹿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刻,很快若無其事地挪開眼睛點了點頭當打過招呼。
謝夫人還要招呼她,指使著婆子又為她挪繡墩、沏茶。
周寅一邊手足無措地接受好意,一邊受寵若驚地同謝夫人道:“舅母,我自己照顧自己可以的,您快讓鹿神醫為您瞧瞧!
周寅這一回來讓謝荇一直緊繃著那根弦松了下來。如果說她是整個謝家的頂梁柱,那周寅在她心中就類似于一種她的靠山的存在。
盡管她自己都驚訝于自己會這么想,但周寅對她來說確實是不同的。
她看向鹿鳴重新問:“鹿神醫,我母親怎么樣?”
鹿鳴平靜答道:“夫人狀態不錯,應該就是這兩日生產。生產不是小事,府上做好準備。”
謝荇聽著“做好準備”這種話頓時嚴肅起來,只覺得母親的命都交在她的手上。她咬了咬唇道:“這里已經備下許多大鍋燒水用,剪子、床單、還有嬰孩的包被等等都備齊了。還有慕虎館前些時候送來的穩婆如今就在母親的院子里住著,母親隨時發動也應對得了。只是不知還有什么缺的?還請鹿神醫指點。”
鹿鳴細思量道:“沒什么了,只是生產時需要的熱水很多,比你想象得還要多。鍋雖多,然而真用時鍋也不能干燒,多并沒大用!
謝荇聽得不由擰眉,提議:“我叫人多砌兩個灶臺?”
鹿鳴點了點頭:“可以!
謝荇謝道:“多謝您指點!
鹿鳴搖頭,示意她不必言謝,對謝夫人道:“夫人若是腹痛切莫忍耐,直接叫穩婆來,再派人去慕虎館叫我。”
不止是謝夫人與謝荇,便是椅子里的謝荷與謝苗也認真聽著,生怕自己錯過漏過什么。
謝夫人被鹿鳴鄭重的語氣帶得嚴肅起來,喏喏應下,保證自己絕不忍痛。
鹿鳴得到回應后頷首:“藥我便不開了,這兩日夫人也不必太憂心太過,放輕松些,可下床繞著房間略走一走。外面便不要去了,太熱。”
“哎!敝x夫人答應道。
鹿鳴交代完畢,回頭看了眼坐在謝荷與謝苗中央的周寅,擊冰擲玉般道:“難得周女郎也在,可要請脈?
謝荷與謝苗原是隔著坐的,因謝荷不肯與謝苗挨著,說天熱。周寅一來正好擠在兩人中央,也沒見謝荷說什么天熱不熱的話。
謝荇感謝道:“我正要與您提一提此事。阿寅,快來。”她向周寅招手。
周寅斂裙起身,緩緩而行,到謝荇身邊站好,很將她當作依靠似的。
鹿鳴抬眼看她,眼底倒映著她窈窕身影。
周寅輕輕偏了些頭,右手將左手袖子輕折上捋,一并將袖子下輕掩的佛珠手串一道捋捋上去,手臂平舉,露出香瘢玉腕。
鹿鳴不忘禮數,拿了絲帕墊在她手腕上才為她診脈。
片刻,他似乎神色柔和了些道:“比過去好了不少,繼續保持!
房中其余人聽到這話都忍不住笑起來,為她高興!
鹿鳴收回手與手帕,問了一句:“不知什么時辰了?”
房中伺候的婆子答道:“快到戌時了。”
不止是鹿鳴,謝夫人也驚訝:“這個時辰了?我看天色倒亮!
謝荷解答:“夏日,天黑得晚!彼f完抬了抬下巴,很矜持的樣子。
謝夫人點頭:“原是這樣,我還道阿寅今日回來得格外早!
謝苗卻問:“為什么夏日天黑得格外晚呢?”
謝荷答不上來,將臉一拉,輕哼:“你管老天是怎么想的。”
謝苗抽了抽嘴角,看向周寅問:“表姐,為什么呀?”她確信二姐不知道才會這么說,轉而去問表姐。表姐在宮中念書要懂許多,而且表姐不會拒絕人,也不會敷衍人。
周寅聽到問話仔細思考,最終臉紅著很不好意思地同謝苗道歉:“對不起啊,三表妹,我不懂這個!
謝苗有些遺憾,卻還是連忙道:“表姐沒關系沒關系!边B表姐這么愛看書的人也不知道緣由,她要自己想出來再告訴表姐。
鹿鳴已經利落地將藥箱收拾好并重新背上:“我與趙光祿大夫約好時間還要到他府上去。如今時辰將到,我要先行一步。”
眾人忙道:“鹿神醫慢走!
謝荇禮數周到:“我派人送您!
鹿鳴干脆拒絕:“不必,不過請周女郎隨我多走兩步,關于你養身子一事我還有幾句話要說!
周寅驚訝地微張檀口,卻還是很乖巧道:“是!北汶S著鹿鳴的腳步向外去。
二人一道出了房門,天曬,鹿鳴偏頭瞧見周寅因對著天光而略略瞇起的眼,將藥箱打開,竟從中摸出一把傘打開擋在她頭上。
周寅與他并肩走得近了些。
鹿鳴忍著沒翹起唇角,低聲與她說起正事:“小嗔已經可以用了!
周寅應了一聲給他答復:“好,明日我抽空去看一眼。若可以,便等舅母出了月子將他送回來用用試試!彼僖淮卧谛闹蟹Q贊自己在鹿鳴面前表現出的完美同理心,好像她是個多么天生為人著想的人一樣,連她自己都想尊稱自己一聲“正常人”。
鹿鳴“嗯”了聲又說:“其余人部分已經成功入宮當值,只是宮中需要小心,接近得不大順利!
周寅笑笑:“沒關系,我遇到會幫一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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