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好吵……怎么會這么吵……】
漿液般質地粘稠的噫噫低語密密匝匝,從四面八方洶涌擠壓而來,使得狹小的空間愈發閉塞。
惡意……貪婪……愚蠢……
膿液一樣惡臭。
空氣被它們黏附而凝固成糊狀,不透一絲縫隙。
【喘不上氣……悶死了……好了,都說了不要吵了!!!】
黑暗中猛地張開一雙眼,碧綠顏色,熠熠生輝。
-
空空蕩蕩的房間。
禱告聲回響。
中央有一座圓形的壇子。
壇邊站著一個穿白袍的中年男人,身后跟著一位有著銀色外殼流線型的仿生人管家。
這壇面積不大,堪堪擠得下三四人同時站立。祭壇通體黝黑光滑,看起來似乎用某種名貴的寶石砌成。但若細看去,黑曜貼面破損的部分探頭出來的花崗石壇體,便使這座壇露了怯。
祭壇上栽種著一株細弱的月桂,伶仃的枝干,瘦骨嶙峋的葉片,明顯營養不良。
這月桂莖干上端尚且還是象征生命的綠色,根部卻已然泛黑,一片片黑斑順著樹身攀附上去。猶如一株上好的碧玉樹被殘忍地潑上了臟臭的黑漆。
月桂葉一簇簇耷拉著,蒙塵受辱一般失去驕傲的神采。透過灰蒙蒙的葉面灰塵和黑斑,能發現這月桂的葉片從前竟然是璀璨耀目的金色。
可惜生命不再。
任誰看這都是一株快要死的月桂。腐壞的根部,失去自我清潔能力的枝葉,都昭示著,它沒救了。
尸體應該丟到垃圾堆里。
但那個中年男人好像不這么覺得。
此刻他剛結束例行的禱告,該向“月桂教母”討要乖孩子的報酬了。
他伸出兩根手指搓了搓,露出一個不知道給誰看的笑容。他眼周的皺紋擠壓,像翹起一只尾巴。
“您的身姿還是如此風流綽約。”
矮小蔫巴的月桂一動也不動。
“或許您能以仁慈成全您的教子現在焦頭爛額的兒子,我可憐的孩子馬上就要參加【無垠之月】的選拔了,武器中竟還沒有一味像樣的魔植材料。”
男人閉目雙手合十,露出一臉痛苦無奈。
“若是,我說如果,能夠得到您的寬恕和諒解,我想美麗的月桂葉會是他最好的選擇。”
男人右手向后伸出。一把精致雕花的金色小剪被放在他手心。
他走到壇邊,圍繞月桂踱步一兩圈,單手托住葉片掂量來掂量去。
金色距離上一次取葉又褪了不少。
這樣的葉片顯然再賣不了多少錢了。
“您看您!您總不愿意將您的光輝哪怕分一毫厘出來!”
氣急,男人操起剪刀咔嚓剪下一大根枝葉。月桂疼得簌簌抖動,抖落不少葉片。
他忙蹲下攬起所有落葉,懷抱著枝干略鞠一躬。
黑色的祭壇上浮現復雜瑰麗的魔法紋路,將月桂一切憤怒和掙扎壓制。
“感謝您的仁慈與慷慨。我還給您帶了禮物。”
他頓了頓,轉頭吩咐。
“白蘭地,去。”
白蘭地從懷中取出一個拇指大小的玻璃瓶,其中流動的水液閃爍著美麗的淡藍的光澤。
這位以酒命名的仿生人管家來到還在發抖的月桂旁,拔開瓶塞朝根部滴了兩滴瓶中的水液。
一滴,兩滴。
動作就像標尺測量過一樣精準。
月桂抖動的頻率放緩了一點。
正要滴第三滴時,肉痛的聲音響起。
“好了!不要再滴了,夠了,已經足夠了。”
管家順從地塞回塞子,沉默地退到一邊。
“那么,祝您有愉快的一天。”
愉悅的小調從男人鼻尖哼出,在房門外某個轉角處漸漸消逝。
空空蕩蕩的房間里只剩下一個破臺子,一株還在顫栗的月桂樹。
-
惡心的話終于說完了。
那些辨不清意義但已經足夠令人反胃的言語終于消散。
新鮮空氣順著縫隙偷溜進來,讓那雙碧綠的眼睛愉悅地瞇起。
她這時才有余力去觀察自己的處境。
她是一顆小小的菱形的種子,很規整而平滑的切面,看起來倒更像某種工藝品。
那雙碧色的細長眼睛與其說是眼睛,倒不如說是種子種皮上兩道小小的拉鏈。當這兩道拉鏈拉開的時候,露出的碧色內核流光溢彩。
她感知到自己正是通過內核與外界的接觸,才得以360度無死角“觀察”身處之地。
這種觀察毋須借助眼睛一類的器官,更接近于近乎直覺的感觸和探知。
周圍空間黑暗潮濕,狹小憋悶,似是深埋在泥土之中。
種子在土中,這很合理。
她滿意地點點頭。
一根根藤蔓相互纏繞著形成一個小籠將它包裹起來,同時也將她和冰冷潮濕的泥土分隔開來。那些藤蔓細細的,瘦瘦的,卻努力將她保護得密不透風。
種子感到藤蔓因她突如其來的蘇醒而歡欣雀躍。那些顫抖的藤須抖動得更加激烈,幾乎是張牙舞爪了。
這些藤蔓跳的慶祝之舞還蠻可愛的嘞。
【謝謝你們把我包起來,這種土確實配不上讓我發芽啦。】
好感動,你們好體貼。
不知道哪里來的自信,種子堅信自己生來高貴并與眾不同。
若硬要形容,她定擁有必將登基為王的潛質,只是不知道怎么落難流落到了這種貧瘠的泥土里。
她越想越是驕傲,生而為種,它注定不凡。
她的理想之光有如日月星輝般燦爛,她的未來必將崢嶸璀璨。
而這些藤蔓絕對是她伴生的守護者。
一激動,“眼睛”張得更開了,種子興奮地想要看清這群忠心耿耿的藤蔓小弟們。
小弟們似乎有些營養不良,不但又瘦又細,身上還長著參差不齊的短須。而它們此刻正充滿殷切地圍在她身邊,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
種子瞅瞅自己強壯的軀體,對比小弟們豆芽菜一樣的小身子,一股悲涼從心頭涌起。
奈何英雄尚在嬰兒期,讓跟著自己的小弟們受委屈了。
種子裂口處散發的氣息實在太誘藤了。再也等不及,一根藤蔓須繃直成利劍,猛地向菱形種子襲去。
種子翻身一躲,避開那個盡顯急切的懷抱。
這一下子像打開了閘門,更多藤蔓仿佛餓了三天三夜的綠眼餓狼,眼見著同伙對獵物先動了手,爭先恐后地撲上來。
【等等,你們頭發沾土了,擦干凈再……】來祝賀我
種子終于意識到不對勁,自始至終小弟們從來沒有回應過她的自言自語,反而一直抖動觸須,摩拳擦掌。
小弟們的觸須之上亮起鋒利的尖刺,像極了磨得锃亮的餐刀餐叉。
原來不是想保護她而是想等她醒了吃了她?!
果然每一位強者的崛起之路都是坎坷的!
眼看著一根藤蔓銳不可擋地沖刺而來,種子躲無可躲,只得瞅準群藤亂舞時藤籠疏漏出來的空隙,一股腦扎了出去。
和潮濕黏膩的泥土來了個親密接觸。
好臭的土。
然而種子已顧不上自己的王者身份有沒有被臟土玷污。
身后的藤蔓緊追不舍,逃亡的路上還經常會刺出幾根藤蔓刺客。小種子手忙腳亂地剎車拐彎。
只靠自己尖尖的頭部來沖刺土壤的種子應接不暇,種皮被藤蔓蹭去不少。
她跑得心力交瘁。
這些藤蔓像是餓瘋了,毫無理智可言。而且它們藤多勢眾,就算只是盲目地橫沖直撞也能把種子堵個嚴嚴實實。
窮途末路,種子已經可以想象自己被吸干只剩下一片干巴巴種皮的樣子了。
她累得再也跑不動了,睜大“眼睛”,屏住呼吸。
一根伺機已久的藤蔓突然餓虎撲食。
種子眼前倏忽一黑。意識混沌起來。
-
“父親!您或許是在開玩笑嗎?”
塞米爾·邦德不可置信地望向托勒·邦德。
托勒還穿著早上那身白袍,現在已經微微發皺。
他剛把月桂的各項身體數據掃描傳輸給星際最大的魔植交易中心,如今正在等待那邊出具回收鑒定書。
他劃開數十個光腦界面,淡藍色的帷幕幾乎鋪滿了整個書房的上空。
一株擁有治愈系和凈化系的魔植在賽蒂斯城很是難得,托勒希望自己能把她賣出個高價錢。
托勒的光腦塞米爾擁有一小部分權限,所以他看得到父親正在研究官方魔植買賣契約書的各項條款。
塞米爾見到托勒嘴角甚至勾著愉悅的笑意,覺得他簡直不可理喻。
“我們是月桂家族啊,月桂家族如果失去了唯一的月桂,那還算什么?”
塞米爾越說越激動,他肥胖的雙手也揮舞起來。他極力想要勸父親取消將月桂販賣給魔植交易中心的荒誕想法。
“夠了。”
托勒從一堆發光界面中移眼,看向自己這個不算爭氣的長子。
小孩子懂什么?
“沒有月桂,我們盡可以做薔薇家族,常春藤家族,不死木家族……”
“況且我們家族也沒弱到要靠一株小小的植物庇護。”
“但我知道太爺爺對它發過誓……”保證世代對月桂忠誠……
塞米爾沒說完后半句話,嗓音在父親越發冷淡的目光下硬塞回喉嚨里。
看到長子不再梗著他那過度肥胖的脖頸和自己較勁,托勒略微和緩了目光。
他雙手相扣,臂肘抵在桌上,看向書房墻壁上懸掛多年的祖父和父親肖像。
片刻,他又收回眼神。
無意背叛承諾。
但一串月桂的枝葉,在交易所連一萬點數都賣不到了……
他是挺無能,除了將月桂賣掉找不到其他發展家族的辦法。
但兒子或許還有機會……
家族的未來,只能借今年的選拔搏一搏了。
“塞米爾。你在【無垠之月】中的表現,比月桂,更重要。”
“家族的未來不在月桂,在你。”
塞米爾還想說點什么,嗓子眼卻啞了炮。他那座似肉山一樣的身軀駝了下去。
他默默退出書房,輕輕掩上門。
“好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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