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勒·邦德提前一天就讓下人熨燙好了自己最昂貴的一套西服。

        一大清早他領著長子塞米爾守在莊園門口等待。

        莊園大門口不似房間里那樣涼爽，父子倆都等出了一身熱汗。尤其是體重嚴重超標的塞米爾，汗水積聚在他肉擠壓出的溝壑縫隙里遲遲不走，惹得他瘙癢難耐。

        塞米爾實在忍不住了。他悄悄看了眼身前的父親，肥碩的手指摸向西裝里面。

        就在他剛從外套內襯中捏出一角綢緞手絹時，父子倆面前的空間劇烈地震顫起來。

        透明的空氣中出現一陣波紋式的抖動，緊接著浮現出一個璀璨瑰麗的魔法陣。

        等待法陣圖案穩定下來以后，陣中先飛出一只紅鳥，剛出來便啁啾個不停，頭上的羽冠抖來抖去。

        緊接著踏出來一只锃亮的馬丁靴。

        托勒渾身一震。不管這位用的是空間魔法卷軸，還是本身會空間魔法，那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父子倆期盼了快一個上午的“貴客”終于蒞臨。

        這位貴客穿著風格就一個字，酷。

        工裝褲，馬丁靴。黑色緊身背心勾勒出線條流暢的肌肉和精悍的倒三角身材。

        貴客沒有露臉，扣了一個青銅面具在臉上，惡鬼的樣式，青面獠牙的，很是可怖。白色的長發隨意扎一個高馬尾垂散在腦后，渾身上下除了一條金屬腰鏈再沒有多余的裝飾。

        那只尾羽長長的紅色小鳥雀躍地想要停在他肩頭，被大手一把揮開，在空中跌了個趔趄。

        小鳥罵罵咧咧。

        托勒·邦德很快回神，面露驚喜的神情，微弓著身子招呼上去。

        貴客抬手制止了托勒眼見就要吐出的一連串恭維話語。

        “我是【銀】。那株月桂在哪？”

        銀開門見山，于是托勒臉皮再厚也不敢上前去套近乎了。畢竟眾所周知，魔植交易所中帶有稱號的工作人員都是大佬中的大佬，實力強橫無比，脾氣也是詭譎莫測。

        說的太多，指不定哪一點便要觸怒這位大佬，得不償失。

        “我是托勒·邦德，這位大人您請這邊。”

        一路上，托勒內心暗暗盤算。本身在他心中，這月桂最大的價值不過就是給兒子換一把最新型號的魔晶動力激光炮，好讓他在年末就要舉行的全星際選拔中能占據一席之地。

        但如今……能出動交易所擁有稱號的人物，看來月桂能賣的價錢比他想的要多得多。

        邦德家族的貪婪或許是祖傳的，在帶路途中，托勒已經想好如何在不觸怒對方的前提下獅子大開口了。

        連那只不停飛上飛下，吵個不停的傻子一樣的紅鳥，托勒感覺都順眼很多。

        【喂，白頭發。這個丑子心里罵我傻子。】

        【難道你不該罵？遲早有一天鳥嘴被人割下來。】

        紅色小鳥叫得更激烈，飛撲下去使勁用喙去撕咬銀的發圈。

        銀輕輕撫弄了一下自己的發尾，像是在安撫什么東西的情緒。

        【你要是把絲絲放出來了，我不管。】

        紅鳥瞬間偃旗息鼓。

        而這一幕在一直沒什么存在感的塞米爾看來，便是調皮小鳥想要玩弄主人的發圈，但也懂事地沒有真的把發圈啄爛。

        【呵，那個肥蛋蛋以為你是我主人。配嗎你。】

        【到了。別鬧了。】

        【哼。我看你那個占卜絕對不靠譜。今天百分百白跑一趟。】

        銀沒有回應。

        托勒·邦德帶著一人一鳥來到平日月桂呆著的房間，后知后覺感到些許局促。畢竟誰家會把魔植種在魔素濃度這么低的房間里？連個太陽都見不著

        那只紅鳥是露出了鄙夷的眼神嗎？

        “因為那株月桂狀態實在不好所以才……”移栽到這里……

        托勒都不知道自己是想撿回點碎裂一地的面子還是多賣些價錢了。

        他在心里暗暗唾棄自己，‘狀態實在不好’這種話怎么一糊涂就順嘴溜出來了呢。

        誰知銀和紅根本沒有在意他仿若跳梁小丑的心思和表現。

        【銀，你聞到了嗎？】

        小鳥黑色豆豆眼中傳達出無比擬人化的凝重色彩。

        銀抬手握住自己從進門開始便一直自動甩來甩去，躁動不安的馬尾辮，試圖讓它冷靜下來。

        【聞到了。新生和死亡的氣息混雜交融在一起。】

        【嘿，這可真是稀奇。誰不知道現在魔植只要死亡……】

        紅鳥沒再多說。銀在心中默默補上她緘默于口的半句話：便再無新生。

        事實上這在魔植界已是困擾多年的難題。約從十幾年前開始，魔植的繁衍率大大下降。許多珍貴的物種無法留種不說，若在泥土中消解死亡，方圓百里的土地十年以內都會彌漫著死亡的氣息而無法孕育任何生命。

        本該是母親的大地，卻突然拒絕她哺養的孩子落葉歸根。

        得虧多數魔植壽命悠長，并且星際土地實在廣闊無垠，這種跡象目前才沒有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但再過百年，千年呢……不敢設想。

        銀，紅在內的所有交易所高級別工作人員，都正在不遺余力地探察原因和解決方法。

        而經無數研究人員驗證過無數次的絕望結論，在這里，被打破了。

        紅鳥聞到那個壇子處有著濃郁的生命氣息，也有著淡淡的即將就要消逝的死亡氣味。

        不對……這種死亡，也太溫柔了吧。

        以往紅鳥嗅到的死亡，大多是蒙昧的，不甘的，怨懟的，最好的結果不過是平靜逝去，但也掩不住腐朽的蕭瑟氣味。

        而今天死亡的氣味是輕柔的，清醒的，最多只是像秋天一卷落葉，微微露出點落寞的意味。它非但沒有被新生本能的排斥，反而被緊緊地擁抱住。那生命的香氣讓死亡也帶上了些馥郁。

        而托勒此時早已經呆傻僵住了。他甚至不敢瞄一眼那位叫做銀的大人什么反應。

        眼前的房間，空空蕩蕩。

        他那么大一棵樹呢？

        “我……這……大人您相信我，這昨天月桂還在這里啊，就在那，那個壇子里栽著啊。”

        托勒感覺自己都快要哭出來了，他顧不上那個連貼面都破破爛爛的壇體夠不夠體面了，顫抖著手指著光禿禿的壇子。

        塞米爾一直盯著地板，所以他能看到平時里無比威嚴的父親小腿竟然開始發抖，一時間心頭恍然。

        銀和紅鳥不管這父子倆各懷什么心情，上前查看。

        銀攆起一撮土搓了搓聞了聞，果然，意料之中的貧瘠。

        他抬手捋下來一根白發。那白發瞬間活了一樣探進土里，繞來繞去，不一會纏著一顆圓潤的綠東西鉆了出來。

        白發把怪東西放到銀手掌上，然后斷成兩截，落在土里，再沒有動靜。

        那是銀的契約魔物【白發妖精】的一根觸須，失去母體供養，離體不久就會死亡。

        銀驚愕地看著放在手心里的這個怪東西，它綠色的身體上裂了兩道細長的口子。

        現在那兩道眼睛似的裂口一只閉著，另一只翕張著，露出里面剔透的碧色。

        銀感覺眼前一陣發暈。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

        這圓頭圓腦袋的東西，剛剛沖他做了個w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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