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老婆，葉翎，姐姐。”凌燁在葉翎背后喊她。

        “嘖，干嘛？”葉翎不耐煩。

        “不關燈嗎？”凌燁試探性地問。

        “不關。”

        “不關燈我睡不著。”凌燁撒嬌道。

        “我發現你這人名堂真是多。”葉翎直起身子夠了夠遙控器，只聽見“滴”地一聲，房間里霎時陷入一片黑暗。

        “行了吧？”葉翎“啪”地一下將遙控器往床頭一擱，倒下身背對凌燁。

        “嗯，老婆辛苦啦，謝謝老婆。”

        黑暗中，葉翎感到凌燁往自己這邊挪了挪，溫熱的呼吸均勻地吐在她的后頸窩上，有點癢癢的。

        她見這個事兒精可算消停了，生怕對方突然又有什么亂七八糟的請求，便任由凌燁對著自己后腦勺“癡漢盯”去了。

        二人靜默良久，就在葉翎幾乎快要迷迷糊糊進入夢鄉的時候，凌燁冷不丁開了口：

        “老婆，你能幫我把被子往上拉一點嗎？我騰不出手。”

        葉翎沒理他，保持著平穩而有節奏呼吸決定裝睡。

        “再這么下去今晚誰都別想睡了，這個凌燁簡直就是個小學生。干啥啥不行，沒事找事第一名。”葉翎腹誹。

        “老婆，葉翎，你睡了嗎？”凌燁又往她后背靠近了一點。

        “居然這么快就睡著了？睡眠質量這么好的嗎？”葉翎聽到他在身后小聲嘀咕了兩句。

        “今天辛苦你啦，晚安。”葉翎聽到這句稍顯正經的話，不知怎么心里升起一絲絲小小的感動。

        “你也是。”

        葉翎正暗自回應，突然感到身后一陣劇烈的掙動，床隨著凌燁的動作上下猛烈地抖動了幾下。

        “他難不成想趁我睡著的時候對我行不軌之事？！可他不是腿都斷了嗎？而且手也綁著在啊。”

        葉翎邊胡思亂想邊將手伸到枕頭底下，她決定先靜觀其變，實在不行拿枕頭反擊也是可以的，再不濟撒腿就跑。

        然而，凌燁并沒有如她所料。

        房間里靜得只聽得見掛鐘走動聲音。

        “啵”地一聲輕響，葉翎感到自己側臉上倏地印上兩片柔軟的東西，她甚至還沒反應過來那是什么，對方就很有分寸地一觸即放了。

        “我愛你，葉翎。”凌燁對著虛空自言自語般拋出一句。

        可惜，念念不忘，沒有回響。

        葉翎突感胸腔內的心跳十分劇烈，她甚至有些懷疑，凌燁會不會聽得到她驟然加快的心臟搏動。

        事實證明，凌燁大概率是沒聽到的。這人親完了葉翎，略顯笨拙地左右挪動了幾下，重新躺倒在床。

        可沒幾分鐘，凌燁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簌簌地摸索著側身挨著葉翎，抬起兩只牽扯在一起的手夠了夠，撫了撫她的后腦勺。

        “真黏人啊！簡直變態！”葉翎想到他那一柜子花里胡哨的“情趣”，暗自鄙夷，“這家伙難道是有肌膚饑渴癥嗎？莫非是個x癮患者？可怕。”

        葉翎覺得自己此刻和商店櫥窗里擺著的洋娃娃別無二致，渾身僵直，任由凌燁擺弄，心里害怕又無奈。

        “算了，再等等看。”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就在葉翎對凌燁近乎病態的膩歪勁忍無可忍快要發作的當口，凌燁終于一聲長嘆癱倒在床。

        “你為什么不愛我呢？”

        葉翎聽到這人略帶幽怨的質問，心里一驚：

        “他在跟我講話？”

        “你就不能嘗試著喜歡我一下嗎？”凌燁望著漆黑的天花板，仍是自顧自地說著。

        “莫非是自言自語？”葉翎放緩了呼吸，仍是按兵不動。

        “不用我愛你那么愛，我不貪心的，我只要一點點愛就夠了，這樣都不可以嗎？”

        葉翎覺得此時此刻的凌燁宛若一個絕世大情圣，又回想起剛才自己被迫親凌燁的痛苦神情，暗道：“我倒成了負心漢了？”

        “葉翎，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我簡直要恨死你了！”

        “嘖，這到底是個什么癡男怨女的小說啊，我怎么就穿書穿到這種小說里了？”葉翎十分嫌棄。

        “可是，我又舍不得恨你。”凌燁語氣稍有緩和。

        “求您別說了，我受不了了，人活著除了愛來愛去的就沒點別的事干了嗎？”葉翎心里已經白眼翻上天，表面上仍然紋絲不動。

        “到底要我怎樣你才會正眼看一看我呢？我真的有那么差勁嗎？”凌燁還在絮絮叨叨。

        “差勁？”

        葉翎正在嫌棄凌燁一個一米八幾的大老爺們兒，整天的拘泥于小情小愛沒出息，“差勁”兩個字突然如雷貫耳般穿透了她的耳膜。事實上，凌燁說得很輕，是葉翎自己猝不及防被這兩個字給刺痛了。

        葉翎穿書前是個不折不扣的路人甲，從小到大因為其貌不揚和家境普通，耳濡目染受的都是“笨鳥先飛”、“龜兔賽跑”和“人丑就要多讀書”這類打壓式教育。

        偶爾有個表現的好的時候，考了滿分的時候，寫的東西在某雜志某報紙上發表了的時候，抑或是工作上勤勤懇懇得了個什么榮譽的時候，身邊人也都只是不咸不淡面無表情地道一句“再接再厲”。

        也有長篇大論地講“女生小時候學習好到了高中勁頭就不如男生了”和“雖然她長得不好看，但是工作能力還挺強的”云云的人。

        對于此類事件，葉翎并不過分在意，她只是覺得自己“不出眾”，是個平凡的普通人，和絕大部分平凡的普通人一樣。

        可隨著年齡的增長，葉翎逐漸意識到，我可能不僅僅是“不出眾”，我大概是“很差勁”吧？

        葉翎說來也沒干過什么特別出格的事，相反，她幾十年如一日地把“乖乖女”、“書呆子”和“沒有丑女人，只有懶女人”這三個標簽做得爐火純青。

        自由自在地母胎單身到了二十七八歲，有了穩定工作，有了獨立住房，有了規律的生活節奏，有了還不賴的社交圈子，也有了醉心經營的興趣愛好了以后，身邊往常從不關心她的人突然非常熱心地給她介紹起了對象。

        媒人生怕她“過期滯銷”，拼盡全力給男方拋“實用牌”，文案和廣告語雖然措辭各異，但主旨百變不離其宗，清一色可以概括為：

        “雖然……但是……”的句型。

        葉翎發誓，她這輩子再也不想聽到“雖然”這兩個字了。

        面對一眾奇葩的相親對象和更加詭譎的中間人，葉翎曾經捫心自問過：

        為什么人人都能拿年齡來給你施壓呢？為什么任何不相干的人都可以來踩你一腳呢？

        為什么男人只要長了一個鼻子兩個眼就行了，卻對女性有著近乎完美而又不切實際的高要求呢？

        為什么所有人都覺得：

        作為一個女性，無論你如何努力地去工作去生活，去為社會創造價值，去自我實現，到了所謂“特定的年齡”，沒有結婚都是不完美的，不做母親都是自私的不負責任的呢？

        為什么他們會認為：

        通過打壓你批判你給你安上莫須有的罪名，讓你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低到塵埃里，你就會慌不擇路飲鴆止渴，從而對他們能夠接受自己感恩戴德，從而死心塌地做一個賢妻良母呢？

        我只是不想和不愛的人結婚而已，我只是不相信世界上真的存在愛情而已，我有錯嗎？

        我真的有那么差勁嗎？

        此刻，被凌燁一句妄自菲薄的“我真的有那么差勁嗎？”攪得心神不寧的葉翎，在只留著一隙天光的房間里睜開了雙眼，她聽到凌燁平和的呼吸和自己的呼吸聲交雜在一起。

        “凌燁這人其實還不錯。”葉翎想著，腦海里放映著這些天以來和他相處的種種。

        “我真有那么不近人情嗎？”

        “從初中就開始喜歡一個人的感覺，究竟是什么樣的呢？”

        “而且，之前聽凌媽媽話里的意思，他滿心歡喜地和我表白，我不僅拒絕了，轉過身還和別人亂來？”

        “額，好像確實很不夠意思。”

        “可是，盡管這樣，他還是對我不離不棄，還是遷就我，疼愛我，憐惜我，甚至無條件地縱容和寵溺我。”

        “我到底哪里值得凌燁這樣做了呢？”

        “凌燁啊凌燁，差勁的不是你，是我啊！”

        葉翎這么想著，腦子里盤根錯節，剪不斷理還亂。墻壁上的掛鐘已經不知不覺走過好幾圈了。

        葉翎失眠了。

        她輾轉反側了好一會兒，起身去書房找出了鑰匙，輕手輕腳地給凌燁手腕上的東西開了鎖。

        不知道是不是鎖扣彈開的聲音太大，凌燁居然被她弄醒了，兩個人尷尬地對視了兩秒。

        “這么晚了，怎么還沒睡？”昏暗中，凌燁睡眼惺忪。

        “沒……沒事。這東西太緊了，血液不流通，萬一……手就廢了。”葉翎眼神有些躲閃。

        “你睡你的。”葉翎補充了一句，轉過身要出去。

        “葉翎，你去哪？”凌燁叫住了她。

        “我去隔壁睡。”

        “是我吵到你了嗎？”凌燁追問。

        “沒有。”

        空氣安靜了幾秒。

        “在你接受我之前，我不會亂來的，我發誓，別走好嗎？”凌燁說。

        葉翎心里一軟，鬼使神差地重新回到了床上。

        “睡不著？”凌燁問。

        “有點兒。”葉翎說。

        “放松點，深呼吸。來，跟我一起。”凌燁看著葉翎的眼睛指導道。

        “吸氣，呼氣，再吸，再呼，對，就是這樣。”凌燁鼓勵道。

        “繼續，吸氣，呼。”

        葉翎聽話地跟著凌燁的指示一呼一吸，果然通體很快放松了下來。精神上一放松，眼皮卻沉重了起來。

        “睡吧。”凌燁說道。葉翎實在撐不住，乖乖地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葉翎迷迷糊糊地感到有兩條胳膊圍攏了上來，一只大手小心翼翼地覆上她的腦袋在她的長發上順了幾下。這只手將她臉上散落著的長發往耳后撥了撥，又搭上了她的胳膊，一下一下有節奏地拍著她的后背，就像小時候怕鬼硬要鉆到爸媽的被窩里被媽媽哄著那樣。

        葉翎又困又倦，半睡半醒中察覺到對方并無惡意，她甚至覺得這份不同于親情的溫暖很讓人安心，便放任自流地任由此人擺布，沒過多久就睡著了。

        【翌日】

        “你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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