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猶是深閨夢里人

        一個笨拙的撰稿人慣于將演講稿寫得冗長啰嗦，讓人聽著聽著就昏昏欲睡，與之相對的是，聰明人會將一篇演講稿寫得簡潔討巧，不拖泥帶水，用最小的語句來呈現出最大的信息，又能在無意間讓人聽得潸然淚下。

        掌管這世上唯一一所星靈子學校的老校長明顯屬于后者，她的一舉一動絲毫沒有受到普通老年人緩慢風格的影響，說話的語速方式反而像年輕人一樣歡快活潑，她先對畢業生送上了一份畢業祝賀，而后對十年的校園生活進行了一個總結，期間兼顧到了校園里那些令人捧腹的小細節，逗得底下的學生們不住發笑。最后，她為所有畢業生的未來做了一點引導，提了一點小建議，好讓畢業生在接到畢業證書時，內心不被眼淚和鼻涕堵塞。學校老師們在校長后頭一字整齊排開，神情莊嚴肅穆。

        星靈子畢業后，大多會走上三條路，一是過上從專門任務所接一些不同等級的任務，以此換取酬金度日的生活。作為星靈子，他們的出行相對自由，為了能讓他們盡快地到各處鏟除穢靈，各個地區幾乎不會對星靈子設定什么通行關卡，私人或官方給予的酬金也相當豐厚。第二條路的路面形式相對平緩溫和，各地的世俗管理部門每年都會給星靈子們預備一些固定的特殊職位，讓他們成為自己治理的得力幫手，不想四處漂泊的人，通常都會選擇這一條路，通過考核進入部門工作，過上朝九晚五的生活。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星靈子都會乖乖聽從天賦安排，于是乎，第三條路便誕生了，不少人會試著掙脫“星靈子”這個身份帶來的枷鎖，轉攻自己的興趣愛好，把自己當作一個普通人，過平凡安穩的生活，只是有時候他們會免不了受人白眼和誤解，會被人視作不敢承擔責任的懦夫。

        齊環和同班的二十三位同學都選擇了繼續當一名星靈子，畢業以后，便預備著開始環游大陸一圈的旅程。

        她們的老師常常在她們的耳邊呢喃，說不親身去體會一下各地的風土人情，設身處地地去了解了解這片大陸是無法成為一個的優異的星靈子的。懷揣著恩師的教導，她們在上學期間便準備好了旅行所需的大部分資金和物品，就等學校一聲令下，賜予她們能完全自由進出校園的赦令。

        作為星靈子，她們享有著可以使用空間飾品的權利，再多的行李物品都可收納進小小飾品里，等需要時再取出。

        旅行多以四人小組的形式進行，星靈子在入學分班三年后，其教師會綜合星靈子的意愿、性格和能力將班上的能力著分為幾個小組，一個宿舍，一個圓桌，一起行動，一起領任務。雖說這個分組不是絕對的，擁有獨立資本的星靈子也可以根據自己的意愿選擇其他的組隊形式，喜歡熱鬧的，可以拉上一些具有同樣想法的星靈子，組建一個人數較多的隊伍，喜歡清凈的，就當個獨行俠，獨來獨往，但大多數分到一個組的四個人是不會輕易分開的，他們自小便是一塊兒吃，一塊兒睡，一塊穿過刀光劍影、冰雪高山、叢林大漠，這種在天長地久中積累出來的深厚情誼是任何人都比不來的。

        在舉行畢業生歡宴時，烏泱泱的一大群人齊聚在學校里寬敞的綠草坪上，分別圍站在幾十張鋪了潔白桌布，擺滿了菜肴飲品的餐桌旁，從上空看去倒像是一群螞蟻在圍著幾十顆圓圓的饅頭粒，食堂廚師們在熱騰騰的廚房里汗如雨下，端出一盤又一盤熱油滋滋響的肉片和氣味香甜的烘焙點心。

        有些靦腆害羞的環兒靜靜待在餐桌旁，拿起一顆泡芙塞進嘴里，香噴噴的奶油黏上了牙齒，她睜大了她的藍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不遠處與畢業了好幾年的回校參加畢業聚會的前輩們相談甚歡的三位友人，像過去一樣，在心底慶幸自己能遇到三人。

        她終于能實現和友人環游大陸一圈的愿望了，雖說她們四人的職能類型都是“武”，看上去有些不協調，可她堅信，自己只要能和那三人在一起，就所向披靡。

        在齊環為朋友們的出眾的交際能力而驕傲神游的同時，一只手摸了摸她的發頂，伴隨著一陣清亮的女聲。

        “好久不見了，環兒。”

        聽到熟悉聲音的齊環馬上化作了一只受驚的小兔子，“騰”地彈跳了一下，而后猛地的一個轉身，回望呼喊她的人，嘴里的奶油沿著食管滑進肚子，藍瞳因驚訝而微微收縮。

        赫然出現在齊環面前的是一位香培玉琢的美人，朱唇皓齒，一雙眸子點染了藍色飛燕草的美麗色彩，一頭與眼眸同色的長發半扎半散，扎著的部分并著一條清水藍色的絲帶編成一條麻花辮，垂于身后，辮子和散發的底部被一只清水藍色的蝴蝶結綁在了一處。那人穿著一條晴藍色的連衣裙，抬起的右手手腕纏著月白色的絲帶。

        “姐姐！”

        愣神了幾秒的齊環反應過來后，就立即拋掉了所有的顧慮，像個孩子般撲到了美人懷中。

        在這個世界里，能輕易奪走齊環關注的幾個人中，絕對有姚汀蘭的名字，她是一個已經畢業了兩年的水屬性星靈子，當年就是她牽著齊環，一步一步地走進了學校。她不是齊環的親姐姐，但她卻在與齊環一同跋山涉水前往校園的路途中，擔當了為年幼的齊環指引迷途的角色，并和齊環生出了一種類似親姐妹的感情，齊環把她當姐姐，她也樂于把齊環當妹妹，一對外貌迥異的姐妹，就這樣在學校里一起度過了八個春秋。

        姚汀蘭畢業后，和今日的齊環一樣，選擇了在天地間闖蕩，與義姐分別的齊環不由得悵然若失，成天與友人傾訴思念之情不說，就是在夢里也時常掛念著，若是得了從義姐那里寄來的手信，便興奮得不能自已，等到三個月過去了，她才的義姐的掛念才收斂了些。

        今日義姐的回歸實屬驚喜，在這之前，齊環并沒有收到來自姚汀蘭的相關信件。

        正在與其他前輩的交流旅途趣事的三人組注意到了姚汀蘭的回歸，接連闔上話匣，回到齊環的身邊。她們在向許久未見的姚汀蘭問好之余，也詢問起了一些有關對方隊友的事。

        “蘭姐，為什么我姐沒有跟你一起回來啊？”阮磬寧嚴肅地說。

        “還有我的兄長？”埃莉在發問時微微歪著腦袋，目光探到姚汀蘭身后去，意圖揪出兄長的影子。

        “還有最后一位，要是他沒回來……”文言冬的語氣稍顯輕松，只是替某人隨口一問，她指了指十幾米外的一名同班同學的背影，眼中閃過有幾分玩樂之意，“她可是會很傷心的啊。”

        “你們的兄姐恐怕現在正在西邊雪山下過二人世界呢，至于那個木頭腦袋，他在半個月前就留在風沙之地專心研究古籍了。”

        說來也巧，與姚汀蘭自幼同組的三人中，一個是阮磬寧的姐姐，一個是埃莉的哥哥，這兩位長輩在十年的相處中自然地發展成了濃情蜜意的一對兒，羨煞旁人而不自知。而那名被同伴戲稱為“木頭腦袋”的組員則是四人組中出了名的學究派，一顆心都撲在研究上，八匹馬也拉不走他的決心。

        當然，他也不是完全不解風情，他也曾對漂亮的組員姚汀蘭產生過幾分年少的好感，但也就只有那幾分，因為剩下的九十幾分都粘到了學術研究上。就是這樣一個成日醉心于古籍的人偏偏贏得了齊環班上的一位同學的心神，那位同學一直在等待畢業的到來，等到束縛不在，好同對方告白。

        知曉了長姐近況的阮磬寧撇了撇嘴，沉默著容忍了姐姐的任性，她的目光隨意地飛散到學姐的身后去，忽地，她發現了一位一直藏在姚汀蘭身后的陌生來客，俊朗的面容飾著笑意。

        見有人察覺到了自己的存在，那位來客便不再躲躲藏藏，他大大方方地走了出來，和幾個小后輩打了聲招呼，嗓音清亮。

        姚汀蘭甜笑著望了一眼走到自己身旁的人，自然挽起了對方的手，做起了介紹：“忘了跟你們報告了，這是我的男友——沈鴻。”

        許久未見的優秀學姐有了男友。

        這一信息當場就驚得齊環瞠目結舌，一口氣堵在了嗓子眼，害得她不得不捶打胸口順氣。其余三人也沒淡定到哪兒去，她們的表情皆被疑惑占據，嘴巴微張卻說不出一句話。

        由來穩重的阮磬寧最先恢復平常心，打量起沈鴻來。

        “沈鴻學長是哪一屆的？”

        “和你們蘭學姐是一屆的，不過在校時我的成績不佳，沒什么名氣，外出摸爬滾打了兩年才有了些能配得上蘭兒的能力。”

        沈鴻對阮磬寧的觀察毫無懼意，反而好奇對方能從自己身上發現什么。

        “是嗎？”

        雖說星靈子的出現是千分之一的概率，但結合整塊大陸的人數來算，星靈子數量也是不少的，一個人在諾大的校園里有不認識的人也是常理，很多人十年下來只認識自己班上的同學和教導自己的師長。

        但沈鴻并不是那種一扔到人群里便尋不到的普通人，他五官端正，相貌英俊，金色的瞳孔住著貓兒的狡黠，橙紅色的長發攏在身后綁好，是許多情竇初開的少女理想中的愛人模樣，若把他放到一支松散的隊伍里，他定是一位統領眾人的威風凜凜的領導者，只不過剛才他的光芒都被姚汀蘭這個于四人更為熟悉的耀眼存在蓋住了，故而四人組沒有第一眼注意到他。

        許是出于同類相斥效應，阮磬寧對姚汀蘭的這個男友不是很有好感，不管盯著對方看了多久，心頭還是會有疑云。

        沈鴻秉著一抹捉摸不定的笑意，慢悠悠地睜開了眼睛，正如阮磬寧觀察著他一樣，他也在觀察著阮磬寧，觀察著女友口中的那個后輩中的佼佼者。

        她沒有讓人過目不忘漂亮臉蛋，清秀是對她外貌的最佳贊譽，然而，不知怎的，人們就是不能在熙熙攘攘的眾生中忽視她的身影，吊梢眉配鳳眼，凌厲的目光從明亮的金色眸子里透出來，輕易地就擊潰人們內心的鐵甲鋼盔，垂掛在身后的長發扎成一束，如飛瀑奔落，翠綠色的上衣中和了幾分凌厲，為她鍍了一層青春的草木清新氣息。據姚汀蘭所說，她能在一片混亂中保持冷靜決斷，準確無誤地發號施令，從而扭轉整個戰局。

        互相審視的僵局是由沈鴻和姚汀蘭一齊打破的。

        在阮磬寧思考間隙，一對戀人倒是沒有忘了和彼此互動，眼神交換間不乏柔情蜜意，看得人一陣雞皮疙瘩。只半晌，單身人士就被戀人間的甜蜜打敗了，雙手半舉，做了一個投降的動作，轉身回到正在嘀嘀咕咕的齊環身邊。

        齊環伸出幾根指頭扯住了阮磬寧的衣袖，氣鼓鼓地同對方怨道：“沒有人能配得上我姐，沒有人！”

        不涉世的小丫頭還沉浸在義姐公開戀情的震驚中，雙頰微鼓成了一個小肉包。阮磬寧神色平淡地接下了齊環的抱怨，順帶捏了她的一把包子臉。

        “是是是，沈鴻學長配不上，這個世界上只有你的‘狐貍’先生配得上你的姐姐。”

        “他不一樣……不對，即使他也不一定配得上！”

        齊環登時紅了臉，收回了扯著衣袖的手指，十指不安地蜷縮到了一塊兒，說話聲變得支支吾吾。

        文言冬抱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態度，說：“不過，他確實是一個才華洋溢的人，不然他怎么只用了一本繪本就把你的魂勾了去。”

        埃莉自是不甘落后，跟著打趣道：“配學姐不行，配你的話怎樣？”

        “呸呸呸，越說越離譜了。”

        齊環一把捂住了埃莉的嘴巴，防止她再做什么大膽的假設。

        神秘的“狐貍”先生是齊環在幼年結識的一個從未見過面的筆友，二人的故事可畫作一本風格溫馨純真的繪本細細品，就在兩天前，齊環將自己即將畢業的信息寫在信箋上，給“狐貍”先生寄了過去。

        畢業生們的再見與重逢都在嬉笑中結束，齊環在歡笑之余，偷偷注視著自己身邊的一切，喜悅漫上心頭，堆在眼角，溢出她的藍眼睛，她定神多瞧了兩眼她的義姐，那個在過去的數個日日夜夜里在夢中才能見到的思念之人，做了一次深呼吸。

        曾經有人問過齊環，義姐畢業后，她該如何與義姐會面。

        她回答：

        [在夢里。]

        那人接著問，一直以來，她如何窺察“狐貍”先生的面容和聲音。

        她再一次回答：

        [在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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