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百花次第爭先出
李家有一座山頭,栽滿花果木,春時遠望山丘,云霞燦燦,降于山間,初夏青翠,脆果如珠掛枝頭。樂怡騎著白馬在林間穿梭,白影卷起一陣微風,將掛在果子上的露水搖落,馬蹄翻泥土獨有的芳香。在林葉的縫隙中,分散著十幾個箭靶,靶心上密密麻麻都是窟窿。這些箭靶都是她從小為了練習箭術設的,每次開練前,都會調整靶子的位置,以防和上一次相同。
樂怡發現了一個躲在杏樹后的箭靶,即刻抽出箭矢,不帶半點猶豫地射了出去,箭羽穿過杏樹的枝葉,沒有傷到杏果分毫,直直落在靶心上。一輪騎射下來,只要兩箭沒落到靶心上。樂怡懊惱地摸著射偏的地方,拔箭的時候,因為自我埋怨,力道和方向不穩,箭頭在靶子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劃痕。
就在星靈子打算再練一次的時候,一只輕盈的影子飛過她的眼簾。雖然只有短短一瞬,樂怡還是認出了那是一只小鹿,水亮的毛皮身上飄落點點白梅。她想都沒想,將馬拴在一旁的桃木上,提起弓箭只身追了過去,這山頭她從小逛到大,便是踩在凹凸不停的山石上頭也如履平地。來到一處視野相對開闊的地界后,樂怡連發三箭,截了鹿兒的去路。受到驚嚇的小鹿調了個方向跑,正好落入獵手的攻擊范圍,只見她掏出一條金絲索,瞄準鹿腿拋了出去,繩索韌性極佳,兩端系以圓形球體作為重物。長繩接觸到鹿腿后,在慣性的作用下繞了幾圈,把小鹿的腿纏住,鹿兒由此失去了平衡,跌在草地上哀嚎,扭動身體掙扎。
樂怡三步并兩步過去,沒有抽出隨身的劍,只是蹲下來,慢慢地,一遍遍地去摸小鹿身上柔軟的毛發,軟乎乎的感覺在指縫徘徊,煩悶的心情都驅散不少。
摸夠鹿毛后,樂怡為表歉意,薅了把附近最嫩的青草和枝葉給鹿喂得飽飽的,解開束縛,放其歸去了,出門時環繞周身尷尬和苦悶也隨著小鹿一齊消失在了山林。
[回去吧。]
李家大小姐伸了伸懶腰,一躍跳上馬,往家的方向去了。
“怡兒,你回來了?”
迎接她的是杜夫人欣喜的聲音。夫人沒有當眾用狠厲的言辭來責怪她的失禮,一把抱住她,將她往菱歌那邊引,宿莽、齊環和言冬正和她坐一起。
“爾菡和我講了許多你堂叔的事,說得都停不下來了”
誠然,夫人理解女兒心中的郁結,任誰得知自己十年的同窗一朝變成了自己的姐妹都會茫然無措,但這不代表不對女兒的行為施以教育,不直接戳破,就委婉地點出她這樣做的不恰當。
樂怡很快便讀懂了母親的意思。菱歌、宿莽還有齊環、言冬都算是自己邀來的客人,自己是他們與這個家族唯一的牽引。自己若是不在,一味留他們與自己的父母獨處,那場面必定是有些尷尬的,哪怕菱歌是自己的再從妹也是一樣,畢竟今天以前,菱歌從未進過李家的門,所以她才會把講話無限延長,因為她一時半刻找不到與先生和夫人的連接點,只能以談話來無視窘迫的境地。
“菱歌,累了嗎?”
樂怡走過去,牽起菱歌的手,有意結束這場不愉快。
“沒事。”
菱歌笑著回握住了她的手,算是和解。
夫人在一旁看得很高興,笑嘻嘻地說:“說起來,爾菡,怡兒和你父親的眼睛都是隨了老爺子的瞳色。”
“真的嗎?”
這一下,換成菱歌激動起來了,彈跳似的離開椅子,雙手捧過樂怡的臉拽到自己眼前細細看。那是一雙皎如黃月的眸子,淡淡的色彩托著淡淡的光輝,浮光盈盈撩撥心弦。菱歌深吸一口氣,緩解心間的雀躍。哪怕這雙眼睛她從小到大看了許多遍,她也能從每一次目光相接中尋出不一樣的感覺。這次的異動來自親緣,很難想象,一雙眼睛竟能連接起幾代人的骨血。凝視淡月的姑娘想,曾祖父的眼神是不是比眼前的嚴厲些,而父親的眼里會不會永遠洋溢著對母親的愛意。
“菱歌,脖子,僵了……”
樂怡幽幽道。
“啊,對不起。”
菱歌松開對樂怡的束縛,僵直著背脊雙手向上。樂怡被她這個滑稽的動作逗樂了,無所顧忌地笑出聲。
所有人都以為這對姐妹的別扭到此為止了,殊不知更大的炮仗還在后頭。
一大屋相安無事地度過了下午,夕陽染紅天際的時刻,夫人擠到孩子們中間,說午飯沒能圓滿結束,所以要在晚飯補回來。
一大桌人圍著佳肴有說有笑,李先生甚至拿出了自己的私藏和夫人一人一杯。
“你就是自己饞了。”
樂怡一點也不給自家老父親留情面,吧唧啃了一大口鵝掌。被女兒數落的老父親也不甘示弱,腦瓜子一轉,一個大膽的想法就此誕生。
“怡兒,成日聽你說你和爾菡如何了得,怎么著,你們要不要比比誰的文采更佳?”
“來就來!”
樂怡撂下碗筷,作勢要擼起袖子,哪怕她的衣袖并沒有因此而上移半公分。她在餐桌上這一系列過于豪邁的舉動令夫人微微皺起了眉頭。
“你起個令,無論什么我都能接住。”
樂怡信心十足,滿口答應完了才想起沒有詢問菱歌的意見。
“菱歌,你……”
“我沒意見哦。”
菱歌歪著腦袋回答,完了還斜了眼全程少言寡語的宿莽。
“那個,我就不……”
宿莽嘗試反抗。
“冬朗,你也來!”
樂怡拍桌決定,反抗無效。
“既然這樣,我就出題了。”先生叼著根筷子,看上去有些漫不經心,“夫人,你認為呢?”
“你自己出的主意你自己解決。”
李先生最后命人取來了一本小冊子,交給了游離于賽場外的齊環。
“為保公正,就由小齊你來宣令吧。”
齊環不明所以地翻開冊子,只見上頭記載了串聯四時節氣的詩詞、俗語和順口溜,趣味盎然。樂怡湊過身去看,驚呼道:
“這不是你們當初用來給我啟蒙的嗎?”
“沒錯就以這個為引子來比。”
“由小齊隨即選擇一個時節,你們三人根據這個節氣出上聯,對出來的人再以此出個下聯,兩聯完成為一回合,不拘平仄和五言七言,但內容要以時令風俗為主,全部輪完后,看看誰對得多。”
三人對此沒有異議,這其中,樂怡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一雙眼睛亮晶晶的。
齊環感覺自己身負重任,特別是樂怡,滿臉的期待無疑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壓力疊加。半晌她調整好了情緒,清了清嗓子,開始宣令。
“三月三、出藕簪。”
“曲水玉杯舀辭令。”
樂怡首先起頭。
“茂林烏角載歌來。”菱歌接上,隨后出下句,“柳色吹透美人衣。”
“桃影藏得童子笑。”
樂怡接上。
“百花生日是良辰。”齊環宣令。
“撲蝶沾紅香。”
“挑菜惹泥芳。蒸糕煙籠城。”
“提燈光滿巷。”
樂怡菱歌依舊旗鼓相當,齊環再宣。
“谷雨種棉家家忙。”
“山人摘笠候雨茶。”宿莽打破了一次平衡。
“農家解籃擇春芽。輕紗慢斂走谷雨。”
“鑼鼓急敲祭海娘。”
樂怡搶到了最后一個。
“初候,腐草為螢。”
“畫扇撲清光。”
“空山點燭宵。”
這次是樂怡和菱歌同時說出了自己的句子,兩人目目相覷。
“空山點燭宵,不錯啊,爾菡。”
短暫的僵局是由先生打破的,他毫不掩飾對菱歌的夸獎。
“小時候和街上的朋友們上山時見到過。”
“不錯,行萬里路和讀萬卷書同樣重要。”
夫人附和著,沒有人發現樂怡的表情中出現了一絲裂縫。
“九九登高山。”
“踏水賦辭青。”
宿莽算是放棄了,決勝落到了樂怡和菱歌二人身上。出乎意料的是,這一次兩人沒有劍拔弩張,在菱歌說完自己句子后,樂怡竟遲鈍了一下才接上。
“啊,對不住,菱歌你說的是什么來著?”
失神的人對子顯然沒有之前流暢,其本人也知曉自己狀態不佳,臉色越發陰沉。兩位長輩自是注意到了女兒的異樣,但他們沒有點破什么,靜靜地觀察事態發展
齊環也感覺到不對勁,扯了扯言冬的袖子耳語道:“樂怡她怎么了?不舒服嗎?”
言冬沒有給出明確回答,只是對樂怡情緒不對的現狀表示了肯定。
從來能注意到細處的齊環今次不是第一個發現的樂怡異樣的人。在她開口前,言冬已經盯著樂怡抿唇半刻鐘,窺探到了她內心涌動的暗潮。
“唯恐爆竹煙塵染,老翁拂袖擋屠蘇。”
最后的時令,沒有人去爭去搶,菱歌自己一人填滿了一首七言,字句滑落舌尖的時候,她只覺每一個字都帶了刺,扎在舌上,尤其是與樂怡那雙黯淡的眼睛對上的時候,痛感蔓延至心頭。
誰拔得頭籌已是一目了然。樂怡因沒有自小在東街長大的菱歌那般熟悉市井鄉風,在往后的比試中漸漸落了下風,而菱歌則憑借自己的經歷一路拔上,燈火通明的市集,人們為了歡慶而無所顧忌地歡笑著,濃妝的藝人們在臺上,熱騰騰的白面餃子在沸水里滾了兩圈,晶瑩薄透的皮露出了里面飽滿的肉餡,光著膀子的男人們和潑辣大膽的姑娘們扎堆放桌前,碰酒劃拳搖骰子,甩掉所有男女大防的隔閡,娃娃們三三倆倆聚在一起,比拼誰手里的煙火棒更亮更久,噼里啪啦鞭炮響起后,嗆鼻的濃煙彌漫街巷,手捧屠蘇酒的老人生怕煙氣壞了好酒,連忙用袖子捂住酒壇。
結果宣布那一刻,樂怡的情緒徹底沉入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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