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心有千千結(jié)
“樂怡？”
見到人影后，齊環(huán)沒有多想，披上外衣來到庭院，沖著影子試探性地叫了一聲。
“啊，是環(huán)兒啊？”那人回頭，臉蛋與齊環(huán)預(yù)想中的結(jié)果重合。
齊環(huán)加快速度走過去，眼前人剛才雖已在昨日與自己和菱歌比武論劍、絲竹合樂，心情舒暢了不少，但現(xiàn)下，那人的眉間仍有一股疏解不開的惆悵，那是在大家伙聚在一起時從未有過的神色。
“還在為飯桌上的事難過？”
樂怡一怔，沒有出言作答，只是點了點頭。
[果然。]
齊環(huán)揉揉頭發(fā)，埋怨自己這個調(diào)停人不稱職，居然沒有早點注意到。樂怡與菱歌是和好了，但是樂怡的癥結(jié)并沒有消除。說到底，在今天的事里，菱歌只是點燃引線的火星，哪怕今日的誘因不是杜菱歌，以后也會有別人，由來文無第一，只要對方再某一次中勝過樂怡一點點，樂怡都會陷入這樣的悲觀情緒中。
“樂怡你……很愛你父母對吧，所以才會那么在意？”
被戳中了心事，樂怡的身影頓了頓，抬手拈住了一根花枝，抬到自己面前，沒有什么用地擋住了自己的臉。
“不止是親子之愛吧，我還非常仰慕他們。你也知道，我的這一身技藝，都是他們教我，都是他們給我啟的蒙，我的劍術(shù)由父親所教，我的琴藝由母親所教，詩文則是由他們二位一起所授，連箭術(shù)，也是因為母親喜歡。當然，這些不是他們強行灌輸給我的，我也是自己真心喜歡，他們才放開手教我的。”
在講述時，樂怡的臉上浮現(xiàn)出十分溫和的懷念神情，不管什么時候，她提起雙親時總是幸福的。
“菱歌在市井鄉(xiāng)風(fēng)方面比我強，她知曉的俗事俗話也比我多，我寫的東西總是有些端著，而且她這些年來吃了不少苦，能取得這樣的成就很不容易，我由衷地欽佩她，也發(fā)自內(nèi)心地喜愛她。可是……可是，我也有我的驕傲。”
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樂怡深吸一口氣，聲嘶力竭地吼道。
“我是他們兩個的孩子，所以，凡是他們所授予我的，我都不想輸給任何人！”
齊環(huán)第一次見到樂怡如此情緒激動，她揪了揪自己的頭發(fā)，環(huán)顧四周，不知該怎么安慰好友，只好先躲進庭院里林木繞圈，盼著能找到什么來佐證自己的勸說。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真讓她找到了。在滿樹綠葉下，有一朵小小的杏花花蕾依然傲立。
“樂怡你家真的有好多花啊，梅、桃、梨、李、杏，從寒冬到初夏，你家的院子肯定很熱鬧。”
樂怡抬頭跟隨她的視線望了望四方，月影之下，那一朵余下的杏花倔強迎風(fēng)。
“詩文的事情我不太懂啦，但是我想當你們的功力都達到一定境界后，作品便無高低之分，只留風(fēng)格異同。而且，不是還有那個說法嗎？‘文無第一’什么的。”
齊環(huán)輕輕地摸了摸那朵杏花。
“就像這花一樣吧，無論是哪種，都有它們的獨特之處，不是嗎？你和菱歌一定也是這樣的。”
齊環(huán)蹦回樂怡面前，牽過對方的手。
“你父母夸獎菱歌有鄉(xiāng)野市井的自然之風(fēng)，但并沒有說你的不好啊，我看得很清楚，在你自信滿面地說出自己的對子時，夫人和先生都笑了。還有啊，你現(xiàn)在不熟悉鄉(xiāng)野市井風(fēng)俗，不代表以后不知道啊？我們還有那么那么多時間呢，大千世界，咱們慢慢看也不急啊。”
看著的齊環(huán)認真的表情，樂怡心口漸通，笑了出來：“謝謝你，環(huán)兒。”
“不用謝，我是真的不太懂啦，你們比我強多了，還記得我們在清波參加的那場流觴曲水活動嗎？我被你和菱歌拉去湊數(shù)，結(jié)果你們都怕我喝到酒，一個勁兒地代我答這，代我答那，江家府上的姐姐們都說那場面簡直像是三只母雞團團護住一只小雞仔似的。”
“噗嗤，三只母雞護一只小雞仔，那還不得把小雞仔憋死。”
樂怡不再感到難過，捂著肚子大笑了一會兒，隨即想到了什么，從領(lǐng)口掏出了自己的空間首飾——一條由各色寶珠串成的珠瓔，取出了一份包裹，油紙包著一個類似畫框的東西。
“差點忘了，這是我今天回來的時候拿到的。”
齊環(huán)接過包裹，當場撕開，月色之下，一座五彩繽紛的西部花園盈盈閃爍，繡球花錦簇團團，月季攀著白色的石亭，風(fēng)信子和鈴蘭點綴邊角，郁金香繞著水池歡笑，睡蓮敞開懷抱，等待紅蜻蜓落腳。信件被夾在了畫框右下角，齊環(huán)小心地剝開蠟封，落款人還是她熟悉的“灰狐貍”，狐貍信中解釋說，自己在趕來的路上，被一對夫婦叫住了，他們邀請自己為他們的花園畫一幅畫，因花園實在美麗，自己便多畫了一幅給“山雀”寄來了。
齊環(huán)對著畫作露出了笑容，這是她連日擔(dān)驚受怕后綻出的第一次毫無顧慮的笑。
“對了，你們來益錦前去執(zhí)行任務(wù)的那戶人家我也聽到了一點消息。”借著這股勢頭，樂怡將自己打聽到的好消息全部抖露了出來，“老丁家的兒子找到了，徐家老爺表示愿意再給他們家一次機會，并幫他們家償還債務(wù)，田管家的兒子也回來了，說是要幫著督促老丁家的那位學(xué)好。”
齊環(huán)緊繃的肩膀放松下來：“是嗎？太好了，大家都有了好結(jié)局。”
與齊環(huán)相對的，樂怡的笑正在慢慢消失，她打的是先喜后憂的主意，先報喜事，再報壞事。
“阿寧她們的來信我沒有找到，可能是還沒送到吧。”
齊環(huán)抱住畫框的手猛地一僵，樂怡趕忙安慰道。
“放心吧，阿寧可是我們的班長啊，肯定沒事的，也許是現(xiàn)在信還沒送到，再過兩天，信就來了，我會再去打聽的。”
齊環(huán)有氣無力地答：“是啊，現(xiàn)在只能等了。”
兩人的身份忽然對了調(diào)，安慰人的成了被安慰的，被安慰好的手忙腳亂地去轉(zhuǎn)移話題。
“對了，跟你聊了這么一會兒，竟然覺得有點餓了，你呢，環(huán)兒？”
齊環(huán)一下沒反應(yīng)過來，呆愣了半天，才摸上肚子感覺了一下，好像真的有幾分餓意。
“這樣吧，我算了算時間，現(xiàn)在正好是益錦夜市最熱鬧的時候，今晚就讓我來當向?qū)В煤玫貛闳ス湟还湟驽\的夜市，想吃什么，想玩什么盡管告訴我就是了。”
沒等齊環(huán)點頭，樂怡便過去拉住了她的手，帶她往外走。
“誒？可是我要守著冬冬……”
“就一會兒，沒事的，而且我問過菱歌他們了，冬冬現(xiàn)在恢復(fù)得很快，不用人時刻看著。”
齊環(huán)掙脫不得，只得默許了她的做法。
“說起來，城南有個老伯的釀酒手藝是一絕，跟我家有得一拼，那香味隔了條巷子都能聞到。”
“那個，樂怡，咱么雖然成年了，但你今晚別趁機去外頭偷喝酒啊。”
“誒呀，知道了，知道了，真喝了母親得罵死我，我就是好奇這里頭的秘訣而已。”
齊環(huán)輕笑著：“你真的，有些地方跟你父親一模一樣。”
“你可別提了，我三歲的時候他帶我到酒窖，拿筷子占了給我試了點，完了他自己耍酒瘋帶我上房揭瓦，事后母親狠狠地罰了我倆。”
話音剛落，齊環(huán)還沒來得及笑，樂怡便使勁揉了揉她的腦袋，被揉的人捂著腦袋，嗚咽著為自己的發(fā)型哀悼。
“對了，樂怡，這里有什么高樓之類的地方嗎？我想在最高處看看全鎮(zhèn)的風(fēng)光，回來畫下來。”
“畫畫？哦，對了，你要畫畫寄給你的小郎君吧，這么快就想著要給人。”
齊環(huán)臉紅炸毛，吼道：“不是小郎君啦！”
“好好好，不是不是。那就出發(fā)吧，帶我們的小雞仔出去覓食啦！”
她們兩個是從后門出去的，值守的老仆勸了她們兩句，說夜深了還是不出去的好，最后老仆拗不過，不情不愿地開了門。樂怡一下便沖了出去，齊環(huán)走得稍慢，老仆的絮叨聽得清清楚楚。
“又不是男娃娃，成天這么鬧像什么樣子。”
齊環(huán)走了兩步停下了，她想起了昨日取東西時聽到的話，開始思考樂怡會有這么大的執(zhí)念是不是也跟那些閑言碎語有關(guān)。樂怡沒有注意到齊環(huán)的小心思，興奮地走在前頭介紹滿街燈火，跟在她身后的人凝視著她的背影皺起了眉頭。
另一邊，府上主臥里，杜夫人舉著兩份禮物，一條鑲金綴珠的山水發(fā)帶，一枚玲瓏剔透的白玉環(huán)，詢問丈夫要在什么時候把這兩份禮物送給他們的掌上明珠。
“你說這兩樣夠嗎？”夫人問。
“如果是平時的話夠了，但如果是及笄禮的話……夫人，咱們再檢查一次的禮單吧。”
說完，他們坐在一起，認認真真核對當日要送給女兒的東西，在讀到最后一項時，夫人將禮單抽走，握在手里，低聲道。
“怡兒她……雖然已經(jīng)有朋友勸過她，但我覺得我們倆應(yīng)該找她再單獨談?wù)劇！?
“我正有此意。”先生攬過夫人的肩，讓其靠在自己懷里，“及笄之后，找她聊聊吧。”
“嗯……”
宅子在滿屋子的心事中迎來了黎明，意料之外的事一波連著一波，接踵而至。先是菱歌和宿莽一早便提出請辭歸去。
“我有個不情之請，我想帶我母親來見見夫人，不知道夫人是否愿意？”
菱歌的心愿很簡單，就是想讓母親見一見父親的親人，好有點寄托。
“當然可以，我也想見見青景選的夫人是什么樣子的。”
夫人是個灑脫大方的，不受俗世所拘，一口便答應(yīng)了菱歌的請求，后輩感激涕零，淚灑當場。
“你要趕在我及笄禮前回來啊。”
“放心吧，我會的。”
臨別之際，樂怡和菱歌這對“失散多年”的姐妹依依不舍，對彼此千叮嚀萬囑咐。
第二件事是磬寧給齊環(huán)她們的來信到了。
果不其然，磬寧在信中反反復(fù)復(fù)地嘮叨齊環(huán)，直到最后幾句才報平安，并讓她們把回信放在驛站，她們收到了，養(yǎng)好了傷，就來匯合。
[你給我好好反省啊！]
齊環(huán)讀完了信，躲在言冬懷里瑟瑟發(fā)抖，信中的字句仿佛有了聲音，不敢想象與磬寧再見面時，對方會怎么罵她。樂怡在那兒幸災(zāi)樂禍，左一句右一句地同齊環(huán)說，有事自己擔(dān)著。
那時的她們誰也沒有想到，這最后一件事會給她們帶來怎樣的災(zāi)厄。
在菱歌離開后的第三天，一位不速之客找上了門來。
“請問杜少蓬是在這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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