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京都的天氣已經入秋，昨夜剛下過一場雨，柏油路上印刷著未干的雨痕，空氣中都透著一股涼。

        后面的黃悍城拿著手里剛買的牛奶，舉起來，雙手呈傳球動作，喊著：“阿凡，接球！”

        話落，一個完美的弧線拋落。

        牛奶落入宋奕凡手中。

        宋奕凡無聲笑著，把熱牛奶瓶蓋擰開，不動聲色的放在旁邊桌子上，黃悍城丟了個口香糖進自己嘴里，嚼著問：“阿凡，聽說今兒出數學成績啊。”

        “嗯。”宋奕凡單手撐著腦袋，腿橫在過道上，回答得些許潦草。

        黃悍城撓了撓腦袋，有些煩躁，直接坐到黃奕凡腿上：“我肯定是最后一名，不會又得請家長吧，操。”

        宋奕凡手撐著腦袋，眼神有些散漫：“不一定。”

        數學最后一名，真不一定是他，畢竟，還有一個人的存在。

        還沒打鈴，班主任潘營元已經走了進來，把書丟講臺上，皺眉看著正在玩耍的孩子們：“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準備上課。”

        黃悍城從宋奕凡的腿上下來，叨叨了句：“下課拖堂，上課還提前來，這讓不讓活了。”

        隨后不情愿的坐到自己位置上。

        潘營元拿出數學二卷答題卡，交給數學課代表，分發下去，班里的人看到二卷成績，有人歡喜有人愁，在一陣哄鬧聲中，上課鈴打響。

        潘營元扶了扶自己眼鏡，兩條胳膊撐在講臺上，說：“這次月考成績，我們班宋奕凡同學考了年級第一。”

        班里‘哇哦’一聲。

        宋奕凡之于這個班，是神話的存在。

        “先別急著高興！”潘營元語氣突轉，讓班里人嚇了一跳。

        潘營元的臉瞬間翻轉：“我們班因為某些人拖后腿，平均成績拉到了年級第三。”

        眾人沉默，宋奕凡聽到黃悍城在低頭碎語什么，估計這某些人里，就有他。

        “黃悍城！”潘營元突然叫他名字，聲音大到嚇了班里人一跳：“別以為這次你沒考倒數第一，就不用寫檢討！”

        黃悍城臉上閃過一絲欣喜，站起來，挑著眉毛道：“我不是倒數第一啊？那老師你得表揚我進步了啊。”

        眾人哄堂大笑。

        “你先給我坐下！”潘營元生氣：“我等會再找你的事！”

        后面那些學渣們臉皮厚，被罵了也當沒事，洋洋灑灑坐下了。

        潘營元怒喝道：“沒拿到答題二卷的人站起來！”

        眾人看著自己手中的二卷，又瞄瞄同桌有沒有。

        宋奕凡看著她空蕩蕩的桌面，正想著喊—

        “靳慕孜！”潘營元突然一聲怒吼，震響了整個班。

        被叫到名字，靳慕孜魂兒都沒醒，身體先行，生理性的突然站起來，摸了摸嘴角，眼皮還在耷拉著：“怎么了？”

        宋亦凡皺了皺眉，手里拿著自己的數學二卷給她看，靳慕孜有著一個差學生的覺悟，抿了抿唇，沒說話。

        “數學二卷得兩分！”潘營元氣得眼冒金星：“全校就你一個！教導主任今天專門因為你開了個會。”

        兩分，靳慕孜記得自己交的白卷啊，寫‘解’還給分啊。

        靳慕孜據理力爭：“那我語文還考了130，英語考了140呢，總成績在咱們班中游，誰還不能偏個科？”

        數學和物理一個不會，又不能怪她，明明是太難了好吧。

        潘營元氣極：“你……你還頂嘴……”

        宋亦凡趕緊站起來：“老師，期末考試之前，我一定會把靳慕孜的數學提到五十分，您先上課吧。”

        “五十分有什么用！”潘營元怒吼道：“靳慕孜，明天給你家長叫過來。”

        靳慕孜死豬不怕開水燙：“我爸媽度蜜月去了，十天后才回來，要不然你等個十天？”

        眾人又是哈哈大笑。

        潘營元氣得嘴唇發抖：“你給我出去閉門思過，課后寫五千字檢討。”

        靳慕孜拿著自己的歷史課本出去了。

        翻開歷史課本，靳慕孜拿熒光筆做標記，沒一會兒，宋奕凡拿著物理課本出來。

        靳慕孜掀了掀眼皮，有些意外：“你怎么也出來了？”

        “陪你啊，”宋奕凡挑了挑眉：“怎么樣？義氣吧？”

        靳慕孜翻了個白眼，呵呵笑。

        誰稀罕你義氣。

        “不過你數學怎么這次考那么差？”宋奕凡也是奇怪：“之前摸底考試，你不是考了二十多分嗎？”

        靳慕孜懶得說那天中午例假到訪，她天生體寒，冬天冷得渾身血管都是青紫青紫的，現在讀初二，考數學的時候，她隱約覺得肚子不舒服，那種陌生的疼痛讓她實在難以忍受，但也因為陌生，她以為是中午喝了涼飲所致，前面選擇題，胡亂選了幾道，后面的題壓根沒看就交卷了。

        結束后才知道，作為女生的第一次例假來了。

        “有什么區別嗎？”靳慕孜自暴自棄，根本不把數學當回事兒，十幾分和二十幾分對她來說，也根本沒什么差別。

        宋奕凡點頭：“倒也是，只不過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靳慕孜嫌他話太多：“你能不能讓我好好看會兒歷史？”

        宋奕凡看到她歷史書畫的標記，滿滿一篇，女生和男生是真的不一樣，靳慕孜的天分估計都在文科上了。

        下課，進了教室，黃悍城跑過來找宋奕凡玩。

        靳慕孜打開牛奶，發現瓶蓋被人擰開過，但沒往深處想，心大的喝著。

        “靳慕孜，你可以啊。”黃悍城嘲笑：“數學考的都沒我高。”

        一個數學考三十多分的人也敢如此囂張？靳慕孜皮笑肉不笑的：“考過你算什么本事？”

        考不過才算。

        眾人都知道，靳慕孜脾氣不好，不愛跟人說話，大小姐脾氣，但也有感覺，她不是真的高冷，只是不想跟你說話而已。

        偶爾心情好的時候，也是能調天侃地的。

        跟宋奕凡話比較多，因為兩個人是同桌，可當她煩的時候，宋奕凡也都是噤聲的。

        宋奕凡標準的老京都人，說話都帶著兒化音，為人粗糙，有著北方爺們的豪放。

        而她們讀的這個院校，是全市最好的私立高中，有的人讀私立是因為有錢，好的私立院校不比公立差，有的人讀私立，是因為考不上公立。

        沒錯，靳慕孜是第二種。

        好在爸媽比較疼她，在上學這件事上，沒怎么責怪她，隨她心去，爸爸說過，高中畢業給她送出國，鍍個金。

        在這個圈里，高中畢業鍍金是件很普遍的現象。

        學得好就上，學不好鍍金，能走路太多了，隨便你怎么選，這輩子都不愁吃穿。

        沒辦法，她也就這命了，不愛學習，也不愛玩，就是愛發呆。

        靳慕孜拿出筆記本，撕下來幾張紙，寫上幾個大字：檢討書。

        黃悍城看到，說：“小靳，給我也寫一份唄。”

        靳慕孜眼皮沒抬：“我有什么好處？”

        黃悍城一時間還真想不到什么好處，宋奕凡看著靳慕孜笑：“你最近看上的那雙鞋，他能拿到。”

        靳慕孜狐疑地看了黃悍城一眼，黃悍城也不明白：“哪雙？”

        宋奕凡‘嘖’了一聲：“就nba聯名的那雙。”

        說起來，靳慕孜也不喜打扮，勝在底子好，人瘦高瘦高的，百褶裙穿在她身上，那兩條腿路過的人都會往上瞥兩眼。

        但私下里酷愛運動風，愛收藏鞋子，家里鞋柜全是各種限量版球鞋。

        可有錢人的愛好，基本沒什么差別，她喜歡收藏自然也有別人喜歡，總有搶不到的時候。

        “你說那雙？”黃悍城了然笑笑：“我堂哥在國外能拿到貨，怎么，你想要？”

        靳慕孜回答的直接：“想。”

        “幫我寫檢討。”

        靳慕孜：“成，36碼，黑白色。”

        交易成功。

        既聊了起來，話題自然也不會中止，黃悍城又開始踩雷：“你爸媽剛結婚？怎么還度蜜月去了？”

        靳慕孜不耐道：“我爸媽感情好，關你什么事？”

        “你看看你，”黃悍城真無奈：“成天兇巴巴的，哪個男人會喜歡？”

        靳慕孜‘呵呵’笑了兩聲，對這種話早已經免疫：“你是男人啊？”

        黃悍城‘切’了一聲：“我不是男人，那你也不是女人。”

        “好了，”宋奕凡無奈做和事佬：“你倆老吵什么？”

        黃悍城：“哪是我要吵的。”

        宋奕凡：“她心情不好，你自己還往槍口上撞。”

        黃悍城沒再說話，自己回了座位上。

        宋奕凡笑著問她：“餓不餓？我買了你愛吃的面包。”

        靳慕孜誠實的點頭。

        宋奕凡從桌洞里拿出面包，打開，遞到她手上，又給她接了杯熱水。

        吃完，她就開始洋洋灑灑一大篇檢討書，還好，這事她有經驗。

        跟黃悍城一起交了檢討書，潘營元還是喋喋不休：“我跟你父母通過電話了，你爸爸下周回來，會過來一趟。”

        靳慕孜皺眉：“我爸媽好不容易才出門一趟，你干嘛把他們提前叫回來？”

        潘營元對她這副樣子很不開心：“我也是為了你好。”

        像踩到雷一般，靳慕孜臉色瞬間轉變：“為我好？為我好你把我調到最后一排？不就是怕我耽誤那些好學生學習嗎？我成績也沒說你們說的那么差吧，不就是京華重理不重文嗎？你自己都放棄我了，還說為我好？”

        潘營元皺了皺眉：“我把你放到最后一排，但也把宋奕凡分給你當同桌了呀！靳慕孜，你別找理由，人家宋奕凡坐最后一排不照樣是年級前三？”

        “你拿我跟他比？”靳慕孜冷笑：“您也是夠抬舉我，我謝謝您。”

        說完轉身出了門。

        黃悍城跟在后頭，真心佩服她這魄力，懟起人來，不分對方是誰。

        靳慕孜走得很快，黃悍城跟在后頭：“這老潘攤上你，也真是夠頭疼的。”

        靳慕孜不說話，黃悍城又問：“這周末去阿凡家，去不去？”

        靳慕孜煩躁的很：“不去。”

        “有球賽啊。”黃悍城說：“勇士vs湖人。”

        她最喜歡看球賽。

        靳慕孜皺眉：“我在家看也一樣。”

        黃悍城：“那哪能一樣，你爸媽不是出去度蜜月了嗎？自己一人看，不孤獨啊？”

        靳慕孜沒說話。

        孤不孤獨，又有什么關系。

        黃悍城拍她肩膀：“當你答應了啊。”

        放學坐上公交，戴上耳機聽歌，看著外面漸行漸遠的景色，靳慕孜心沉沉的，沒說話。

        微信發來消息，時思子跟她說，京都轉冷，早上上學之前一定要穿個厚外套。

        靳慕孜回復：【跟我爸好好玩吧，別操心我。】

        剛回到家，還在換鞋，張嬸把她書包拿下來，問：“小孜今天課程辛不辛苦？趕緊洗手吃飯吧。”

        “我弟妹呢？”靳慕孜問。

        “慕實在房間里補習，今天剛來了個家教老師，慕實還挺喜歡的。”張嬸擦了擦手，把飯菜端上來：“慕斯你李叔去接了，應該還在路上。”

        張嬸她家保姆，李叔她家司機。

        靳慕孜放下書包，走進廚房洗手：“我妹要是不喜歡跳舞，就別讓她跳了，我看她天天都不開心。”

        每次去舞蹈班之前，都得哭個老半天。

        張嬸嘆氣：“這個，你得跟夫人說。”

        張嬸弄好了飯菜，解下圍裙：“我去叫慕實下來吃飯。”

        靳慕孜看到張嬸忙前忙后的，頭上都是汗，阻攔道：“我去吧，正好看看他學的怎么樣？”

        說著，踩著拖鞋噔噔上了樓。

        象征性的敲了下門便推開了，靳慕孜探頭進去，發現靳慕實正在寫一道數學題。

        哦唷，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看起來還真像那么回事。

        靳慕實看到她，沒說話，繼續做作業。

        靳慕孜走近，手敲了敲他桌子：“吃飯了。”

        靳慕實低著頭：“學完再吃。”

        靳慕孜：“吃完再學。”

        說著收拾著他書本。

        “哎呀，姐，”靳慕實有些煩躁：“我就快算出結果了。”

        靳慕孜看了看他的作業本，又是她最頭疼的數學：“別算了，你算不出來。”

        靳慕實瞅一眼她：“你以為我是你？”

        靳慕孜數學差得狗看了都搖頭。

        “你想死是不是？”靳慕孜‘哼’了一聲，把他的作業本抽走：“我不會的，你也不許會。”

        靳慕實‘嘖’了一聲：“你這心理也太扭曲了。”

        “你會了，我這個姐的臉往哪兒放？”靳慕孜頭頭是道：“爸爸肯定又說我。”

        靳慕實眼神淡了一下：“哪有，爸爸最疼你，你考零分他也高興，我要考90分，就別想進家門了。”

        靳慕孜呵呵道：“誰讓我比你早出生八年。”

        “對了，”靳慕孜看了看周圍，問他：“不是來了一個新家教老師嗎？他人呢？”

        說完，衛生間一陣沖水聲。

        衛生間的門鎖響了一聲，靳慕孜順著聲音看去。

        隨著門慢慢開大，他的臉逐漸顯示出來。

        很深的雙眼皮褶，薄唇微微揚起，冷白的皮膚在燈光的映襯下，更顯高貴。

        靳慕孜一瞬間屏息起來，手不禁捏著衣服，力氣越來越大。

        江沐澤抬起頭，一雙桃花眼露出來，和當年的少年感完全不同，多了幾分成熟，穿著黑色的短袖，闊腿牛仔，一雙褐色瞳仁，眉眼深邃，頭發只比寸頭長了一點點。

        江沐澤看著她，嘴角溫和的笑了下，像是在跟故人打招呼。

        靳慕孜咬著唇，呼吸都急促起來，看著眼前的人，忍住了心頭快要迸發的淚。

        靳慕實跑過去，高興的說：“小江老師，這道題我快算出來了。”

        “嗯。”江沐澤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眼睛閃出幾分愧疚。

        靳慕孜吸了吸鼻子，面對眼前的人，眼睛里無數的哀怨，連招呼都沒打，徑直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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