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茂陵
060茂陵
他要如何反駁?他當如何辯駁?
腦海中翻來覆去多時,臉上紅了白,白了又紅,幾番欲言又止,終究還是垂下頭來。
此時此刻,再多的辯解就等于坐實了所有過錯皆是他母妃有意為之,也就坐實了他實則是個有野心的弟弟。
忽然,不知從何處吹進來一陣涼風,打到楚宜北汗津津的后背上,他渾身一哆嗦,渙散的目光這才落到實處。
以不變應萬變方是此刻之舉。
楚宜北沉聲道:“此等惡人,自然該殺!”
楚風蕭腰背挺的筆直,目光緊緊逼迫著他,下了最后一劑猛藥:“挑唆你我兄弟情誼、挑撥我同母妃關系之人,千刀萬剮也不為過!”
話音落下,空闊的宣事殿,便只余下兩人沉重的呼吸聲,許久之后,楚風蕭才深深吸了口氣,重重呼出去。
這一番話中有話可謂軟硬兼施,也算是給楚宜北一個臺階下。
不過話出口,楚風蕭多少有些自責,覺得自己還是心腸軟,未把話說絕。
再開口,語氣帶著顯而易見的消沉:“我知道,我不過是長公主的養子,親母子尚且有隔閡,更何況我并非親生。但是你不同,太妃只有你這么一個親生兒子,父王去后,你合該更關心她些。”
楚宜北面容不似方才堅硬,動容的喊了聲:“大哥?”
楚風蕭抬起疲憊的雙眼,神色仍是黯淡:“送你去邊境,本意是想讓你多歷練,日后好成為我的左膀右臂。竟沒想到你并不愿意。”
又呼出一口濁氣,繼續道:“若是不愿意,我也不強求你。等過了年,就留在京都吧,總還是有些差事給你做。”
“大哥!”楚宜北急了,一掀袍子,帶動身上鎧甲,嘩啦一聲跪倒在地。
“是弟弟誤解大哥的一番良苦用心。”楚宜北憶起往事,泣不成聲,“弟弟第一次上戰場,便是大哥帶我,當時大哥還替我中了一箭,弟弟至今不敢忘!”
“我從前生病時,也是大哥在床前衣不解帶的照看,弟弟絕不敢忘記!”
話里極盡往日情誼,言語之中夾帶著濃重的悔意,落入楚風蕭耳中亦是有所動容,只片刻后,他還是淡淡道:“這聲大哥,我實在不敢當。”
楚風蕭仰靠在太師椅上,似是極累,緊閉雙目許久。
兩人一坐一跪,皆是沉默,許久之后,楚風蕭覺得差不多了,這才重新睜開眼睛,目光冷漠的掃向仍舊匍匐在地、肩膀上下聳動的弟弟,一時間心緒復雜。
人是算計到了,可是他沒想到,這個年歲的楚宜北,竟還是善良多些?也是,太平二年的楚宜北不過二十歲,心思再深又能深到哪里去?
即便長公主背后蠱惑甚多,這個弟弟恐怕多少也還記得兩人從前于軍中的一些情誼。
楚風蕭想著,突然扯扯嘴角露出一絲譏諷來,何須信他真假,總之到了茂陵,無論真假,他恐怕是想哭也哭不出來。
又凝視許久,楚風蕭才啞聲道:“你且去茂陵陪陪母妃吧,權當替兄長盡孝心了。”
楚宜北抬起袖口胡亂的擦了擦臉上的淚,開口亦是嘶啞:“是,弟弟這就去往茂陵陪母妃。”
“去吧,一路小心些。”
說罷,楚風蕭徑自起身走到一旁的書架,躬身隨意翻過一本雜記來,故意背對著他做出一副送客的樣子。
良久后,楚宜北道:“臣弟先行告辭。”
楚風蕭好似入了定,對周邊一切都渾然未知,直到聽見大門從外被帶上,這才轉過身來,神情陰冷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
……
楚宜北颯沓著步子一路走出樓蘭王府,方才收斂住臉上的悲痛之色,接過侍從吳用手中的馬繩,翻身上馬。
“將軍,咱們這就回三思院嗎?”
“去茂陵。”
“現在?”吳用抬頭看看天,也跟著翻身上馬,“這個點出發,到茂陵就到半夜,一路都是山道泥濘不好走,這會兒眼見又要下雪了,將軍不如明日早些時候再出發。”
灰色的烏云沉沉的壓在京都上空已經有幾日,一場雪將下不下就這么啞在半空中,實在是怪異的很。
怪異的何止是這入冬之后的鬼天氣,還有那個他一向看不上的庶出兄長!
當日林中對峙,兩人碰面之時,太猝不及防,也是怪他大意,竟然露出真容,讓兄長從此猜忌,這才有了后面接二連三被送到戰場上之事。
什么狗屁鎮北將軍,不過就是個玩命的,他這個哥哥防備起他來,可當真是一點也不手軟。
方才冠冕堂皇的話,他壓根不信,不過就是被抓住了幾個把柄而已,總是能翻牌的。何況,他如今手頭有一只可供調遣的軍隊,也算是這一年伏尸流血、殺人盈野的慰藉。
兵強馬壯本就是倚仗,楚宜北一想到此,瞬間來了底氣,回身又望了眼樓蘭王府高懸著的四字隸書牌匾,目光中帶著不屑,早晚有一日這王府是要換主人的。
楚宜北打馬往前走,神色悠然,道:“來不及了。”
四個字散在風中,傳入吳用耳朵里,的確來不及了,再遲些就真得到后半夜了。
“將軍,是否買些太妃喜歡吃的點心帶上?”吳用趕忙打馬追上,及至兩人并駕,“是否要和夫人說一聲?”
桃之,他是全人不信,這種女人太有想法,他日能背叛兄長,明日便能背叛他。
楚宜北清楚,但是心里卻是不怎么舒服,留著她不就是因為她還有幾分姿色,還能辦些不痛不癢的事情。
可是怎么這會兒想起來就覺得胸口沉悶的不像話呢?
迎面而來的冷風吹的眼睛發痛,楚宜北微瞇起眼睛,恥笑道:“夫人就不必了,你去買些福記的點心,我記得母親最是愛吃,再去落棲枝買幾壺屠蘇酒。西邊城隍廟匯合。”
這一日真的是太不順心,楚宜北下頜線緊繃著,神色越發冷漠,徑自甩開吳用,抄近路往西面城隍廟去。
轉眼就到過年,郊外已經少有行人,零星的幾座房屋上飄起裊裊炊煙。
身旁無人跟著,楚宜北這才徹底卸掉一身偽裝,發狠地猛抽幾下馬屁股,馬兒吃痛地嘶鳴著,前腿高高揚起,朝前狂奔而去。
四周場景飛速的后退著,寒風呼嘯而過打到他的臉上,一張俊臉被風吹得變了形。
似乎這樣還不夠暢快,楚宜北又狠抽了幾下□□的馬,好像唯有這樣才能宣泄掉他胸口里的憋悶、惱恨。
楚風蕭到底知曉幾分真相?他手中的兵到底又能有幾分勝算?
太平二年,他于西面碎葉城戍邊,可是從未放棄打探過此處消息。
父王臨終前搭建的草臺班子已經逐漸被分化成中書省、樞密省和三省,分別管理行政、軍事和財政。
楚風蕭這一年以德施政,任人唯賢,也的確吸引了許多慕名而來的人,這些人憑著聰明才智、實力政績逐漸進入權力中心。
先前,他和母妃安插進去的人,也都因為辦事不利、言行逾越等諸多原由被貶的貶、殺的殺,如今留下之人不足半成,這半成也不知有多少還向著他們。
到此,若說楚風蕭沒問鼎中原之心,楚宜北是不信的,更何況太平帝、姑蘇王那兩個人精。
太平帝鞭長莫及,可是即便鞭長能及,楚風蕭設立三省,也不過是依著舊制。
畢竟當初冊封異姓王時,福康帝說過,樓蘭悉同周制。如今,楚風蕭不過是把制度變得精細些,誰又能挑出錯來?
至于姑蘇王,也就只剩下酸了,當初叛亂耗掉他不少元氣,而后又是秋收收不上來,實在是天不助他。
南面的皇舅,只會坐山觀虎斗;姑蘇,狼子野心,作為同盟,實在是靠不住,他們孤兒寡母實在是難。
腦海中快速的分析著當下的局面,一時也覺得勝算渺茫,可是就這么讓他認了,他亦是不甘心!
……
月掛枝頭,山道上隱隱有一行人策馬而來,馬蹄聲噠噠作響,由遠及近,驚醒了魂夢園外打瞌睡的小兵們。
大半夜、又是快過年的時節,會是誰來呢?
幾個人面面相覷,眼神中露出明顯的慌亂,睡意煙消云散,趕忙起身戒備起來。
“來者何人?”
“鎮北將軍在此!”
吳用洪亮粗獷的聲線隨著風聲傳到四面,在山中回蕩著,驚醒了本就睡的不踏實的撫平長公主。
“誰來了?”
“是鎮北將軍。”身旁人攬著她,低聲哄著,“你睡吧,我去看看。”
“阿北怎么來了?”撫平心中驚駭,撐著身子坐起來,語氣急切,“不是讓他留在京都,見機行事嗎?”
“別慌,別動了胎氣。”身旁人輕順著她的背,低柔的哄道。
楚宜北來了,母子之間必要促膝長談,她這六個多月的身子如何能瞞得住他?
撫平心中焦慮無比,睡意全無。
“既來之,則安之。”男人牽過她的手,放在唇邊虔誠地吻著,“臣定會護著長公主。”
事到臨頭,如何護著,撫平睨了他一眼,眼中盡是嫌惡,抽回手來:“你走吧,這些時日不要來了。”
身前人垂著頭,隱去眸中的失落,爬下床去:“臣這就走。”
撫平望著他的背影,煩悶的蹙起眉頭來,她也沒想到一場露水姻緣而已。
腹中小人像是不滿似的踢了她一腳,撫平悶哼出聲,罵了句:“小畜生。”
支著額頭重新躺下,她這些時日,右眼皮時不時的跳幾下,心覺有要事要發生,沒想到是應到這里。
要如何瞞呢?實在是為難。
……
魂夢園外,幾個小兵聽到來人竟然是鎮北將軍,對視一眼:“快去通知二位副將。”
說著慌忙從側邊小門小跑著進去。
留下的幾人則快跑著迎上去:“將軍遠道而來,實在是辛苦。夜已深,長公主已經睡下,卑職這就命人通傳。”
領頭的赫然就是楚宜北,正如吳用所料,這一路泥濘難走,全速前行,到此地也是半夜。
“不必驚擾母妃,明日再見也是無妨。”楚宜北說著,翻身下馬,把繩子丟給那人,“差人引我們去廂房歇息吧!”
“是,請隨卑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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