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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未亡人


從乞朱樓出來,恩客們摟著小倌肆意調笑,夜里的燈籠把四周映成香艷的橙紅色,奢靡旖旎的銷金庫,無數人從我身邊穿過,至若無物。于人群間,了無聲息,這才是鬼該有的樣子,我又究竟在期待些什么呢?

        突然不知道要去哪兒好,一路晃蕩著,孤輪霽月,七月末的蒼茫野,晚風有些涼,漫山的野姜花,花白而冷清。

        我第一次見玉溪,也在這樣的日子。

        那時的他,滿身枷鎖,弱小又卑微。誰都想不到,就是這樣的少年,居然會成為羋疆宮里,令人聞風喪膽的大護法;亦是這樣的少年,總是笑著叫我“暢暢”會對我說“無礙”。

        自始至終,護我的,殺我的,都是他。

        也只有他。

        “為甚對我這么過分呢。”說不出是什么感覺,彷徨又可笑。一個人尋尋覓覓,徘徊不前,我不過想要一個答案。哪怕是死,我都在想,他不會輕易害我。

        真沒想到,原來連玉溪都覺得陸暢愚昧,徒有其名,把她騙得一塌糊涂,死心塌地的信著他。

        死心塌地的,信他。

        自我有記憶以來,爹便帶著羋疆宮征戰四方。那時年幼,一個人呆在羋疆宮,難免會被人嘲笑是“沒娘的小野種。”當年也不懂事,會跑爹身邊,一個勁的追問:“我的娘呢?我的娘呢?”記得那時爹只會無奈的笑笑:“你就當你是我生的吧。”然后嘆氣道,“我怎么就攤上你個小祖宗呢。”

        再后來是一個大雪的除夕夜,茫白紛飛,一個老人猙獰的死在我面前,染紅了整個羋疆宮。他死前顫顫巍巍,對上爹暗紅的眸,指著我怒斥:“孤撫恤!你把這個妖女帶回來養著,可對得起你兄?!”

        爹沒理他,摟著我,把我高高抱起:“這孩子,是我孤撫恤今生唯一的女兒,羋疆宮的少宮主,有誰不服?”四周一片肅殺,毫無聲息,無人敢不從。

        爹笑著看我,眼底卻是溫柔的:“你這孩子,一看就傻,可別輕信別人,這世間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他揉了揉我的發,“懂?”

        我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自后我再也沒有追問我“娘”的事情。

        而那天的羋疆宮,是這片茫白中,最瀲滟的紅。往后無數的歲月,在我身為少宮主的日子里,那是唯一一抹絕色,絢爛且莊重。

        明知那是一條無涯的路,卻仍然義無反顧;游離于生死間,集萬千唾棄于一身,最后卻落下了個眾叛親離的結果;這些年,以血為盾,披荊斬棘,只因——

        我是少宮主。

        我是少宮主啊,縱使從未盡責,卻不代表,我什么都不懂。

        多少人恨不得取我性命,防不勝防,又何須再防。我想過死,亦時常猜想會怎么死,死在誰手里,唯獨猜不到,究竟是死在玉溪手里了——兩次,生前一次,死后一次。

        到底是有多恨我,才能這么無情。

        有人說,喜歡一個人只消一眼,忘記一個人,卻要一輩子。其實不然,當對一個人徹底失望時,連眼神都是疲倦的,又何苦忘記呢?

        觸及便是心疼的。

        我不懂愛,哪怕寫了無數戲本兒,依然不懂愛。可我喜歡玉溪,因為有他在的地方,我能肆意放縱,只要知道他在身后,我便無所畏懼。我喜歡他,喜歡到哪怕他喜歡男人,我都支持。

        喜歡到所有嘴上的咬牙切齒,都是小心翼翼的虛張聲勢。

        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突然就笑了起來:“陸暢呀陸暢,不就被人捅了一扇子么?干嘛這么傷感!”果真是個天生寫戲本的,什么事兒都得扯上情情愛愛。

        “得快點找回尸首,才是正經事啊。”我呢喃,低頭看了看早已止血的傷口,沉紅與艷麗相融,開在我衣服上的血跡,仿佛無間里的彼岸花。

        別了,玉溪。

        我嗤笑一聲,漸行漸遠。

        離鬧市遠了,猛然發現,今晚的戾氣特別重——差點忘了,今日是陰間瀝水節,往生的水鬼會在這天出來,把活人拖入水底溺斃,當替死鬼,以還他們超度之身。

        水鬼不比尋常野鬼,他們戾氣最重,通常有兩種人能成水鬼:第一種是帶著怨念,無處可去,投河自盡;第二種是被人謀殺,沉尸河底,死不瞑目。一貫第二種最烈,我聽蒼瀾說,他從前當差的時候,就親眼目睹水鬼咬死野鬼,啃的那是渣都不剩,場面十分壯觀,讓我千萬記著離水鬼遠一些。

        蒼瀾所言一向有理,正如此刻我走在河邊,只覺陰風陣陣,連作為野鬼的我都覺得渾身哆嗦,何況是活人。

        我往河岸瞅去,月色凄涼,陰森幽綠的水面上,滿是魂狀的皚皚白骨。那是水鬼的手,活人看不見,一旦湊近便會被拖入水底,永世不得超生,直至下個倒霉蛋被弄下去。

        在這本該無人問津的夜里,我無意間瞥見一位道長在河岸邊——燒紙錢?!

        這位道長,可是活得不耐煩了?我看著水鬼離他越來越近,幾乎要把他拖入水里。身為野鬼,我應當作勢不理,避免惹禍上身,可嗓子卻下意識的喊了出來:“那位道長,小心背后!!”

        剛喊我就后悔了,他又聽不到,我叫這么大聲做什么。果不其然,幾個水鬼盯著我,狠狠瞪了我幾眼,我后退,打算撒腿就跑。

        惹不起,我還躲不起么?已經死了兩次,再死一次,怕真得魂飛魄散了。

        英雄,好自為之!我心一狠,眼睛一閉,跑的那叫暢快淋漓。

        還未等我跑遠,只聞一聲清潤的笑:“多謝。”轉頭看,白織的光自天地間劈開,劃破墨夜星河;少年迎風而立,右手執劍,粉碎滿江白骨,留下一身風華。

        他朝我舉手作輯:“謝姑娘提醒。”抬頭時,我看見他的眸瞳,是極淡極淡的藍,毫無雜質。

        我從未見過這么純粹的眼睛。

        他頓了頓,用半指寬的緞帶纏上眼眸處:“嚇著你了嗎?”我愣住,他彎了彎唇角,“我的眼睛。”

        “沒有,”我停下,朝他走近,“你的眼睛很特別,感覺很干凈。”

        他解下緞帶,望向我,目光卻穿過我的魂,似乎透過我找回了一個人,一個遺失了很久的人:“以前也有人,說過和你一樣的話。”

        我詫異極了,訕笑兩聲:“是嗎,真巧!”突然不知道要說什么,猛然想過來,我現在是魂狀,照理說,他看不見我,”你看得見我?”

        “是。”他緩聲。

        我凝滯。

        岸邊的篝火熊熊烈烈,團起一陣濃稠的煙,紙錢入火即化,落下一地玄青色煙灰。他的臉在塵霾中隱現,我聽見他說:“我天生陰陽眼,姑娘不必驚慌。”

        “在下謝毓,字笑生,見過姑娘。”他淡笑,“敢問姑娘芳名?”

        我脫口而出:“陸——”等等,我反應過來了。

        作為羋疆宮少宮主,現為一縷孤魂,在我存活的十六年間從未有人不認識我,敢問我名字。看這位道長一身正氣,武藝高強,不必猜,肯定是仙家哪位德高望重的宗主。

        雖然不知道是第幾任啊,但就憑我爹當年屠門,便知道不管是第幾任,我倆肯定有仇,而且還是世仇。若輕易把身份暴露出來,不就是□□裸的告訴他:“來殺我啊!”就憑他剛剛弄死水鬼那幾招,讓我灰飛煙滅,不過是板上訂釘的事兒。

        我能白白送死么?我不能!在腦海里尋思了半晌,什么小紅小黃小綠都被想了個遍。天殺的,平時寫戲本想名字倒是信手拈來,今兒個生死關頭,怎么就掉鏈子了呢?!

        我“陸”了許久,謝毓疑惑:“陸姑娘?”

        “你且先叫我陸蒼瀾。”事發突然,萬不得已,把陰司大人的名號搬出來擋擋刀子。

        “蒼瀾?”謝毓失了失神,恍惚中,他喃喃的重復著,“蒼……瀾?”

        我瞪大眼睛,心里有些害怕:不是吧,莫不成這“蒼瀾”也同他有仇?不應該啊,果真是出門沒看黃歷,天要亡我?

        我心里發涼,腦袋像是被潑了盆冰水般麻了:“有、有什么問題么?”

        “沒有,只是想起來一位故人。”謝毓蹲了下去,隨手撿起樹杈,挑了挑灰屑。焰火把剩下的紙錢燃燒殆盡,我突然想起來什么,也蹲了下去。

        “還有紙錢么?”我雙手捧著臉問他,“給我也燒點吧。”

        他的身體莫名僵了僵。

        “我之前欠了朋友一些錢,恰好你還有剩,替我也燒點吧。”我蹲著,笑得一臉燦爛。之前陰司大人為了讓我還魂,花光了所有積蓄賄賂上頭的鬼,雖然我沒能還魂,還被人又捅了一刀,但錢還是要還的。

        爹說,欠什么都不能欠人情,錢就是人情,所以不能欠錢。

        我眨了眨眼,笑得人畜無害:“好嘛好嘛。”

        在當死窮鬼的期間,我深刻明白了一個道理,錢就是尊嚴,沒錢不要講尊嚴,由于窮,現在的我得不要臉的蹲在謝毓面前,懇求他給蒼瀾燒點錢。

        謝毓遞了一沓紙錢給我。

        “我碰不到。”

        “……”

        “沒有肉身燒不了。”

        “……”他無語,自顧自的燒了起來。

        我雙手合十,拍了拍,嘴里念念有詞:“陰司大人陰司大人,我給你燒錢了,你夠不夠呀,夠了給我個準話。”

        謝毓聞言抵嘴笑了笑:“欠了他很多錢么?”

        “也不是,”我沉思了會,“我也不知道欠他多少錢。前些日子我被人謀害,大限未至,他花錢替我打通了下上頭的,具體花了多少,他也沒說,就是讓我回頭記得給他燒點錢。”

        謝毓匿笑出聲,看著我,淡藍的瞳孔映出點點星光:“陸姑娘的朋友果然同陸姑娘一樣有趣。”

        我瞇了瞇眼:“你叫笑生,果然也和名字一樣愛笑。”

        不知是不是我錯覺,他的眸光好像暗淡了些:“摯友取的字,怕也是他的夙愿。他以前總說我不喜笑,現在卻沒機會聽他責備兩句了。”

        我怔住,不小心戳到別人痛處,只得訕訕轉移話題:“那你今日來……”

        “今日是他的忌日,我來見見他。”他把剩下的紙錢扔進火堆里,“摯友亦叫蒼瀾,和姑娘同名,想來也是緣分。”

        “他叫蒼瀾?!”我驚呆了,蒼天在上,因果輪回報應,莫不成他口中的“蒼瀾”是我認識的陰司蒼瀾?

        “他叫衛焉。”謝毓甩去手上的灰,又用木棍挑了挑塵屑,“我給他取字蒼瀾。”

        我的腦子一下子被抽空了,從未想過,原來蒼瀾真的是仙門之人:“他怎么死的?”

        謝毓的神色突然淡漠下來,極淡的眸色,染滿仇隙:“一場無妄之災。”

        “可是死在……蒼茫野之戰?”我顫抖著,戰戰兢兢的問道。

        謝毓顰眉:“你聽說過?”

        我無話可說。

        怎止聽說過,若當真如此,便是我爹害死他的。蒼瀾的半邊臉,有淡棕色的云卷紋痕,那是受過披云開后留下的印記。我試想過,不料等現實真的擺在我面前,我卻有些受不住。

        他倒底是我在陰間唯一的朋友,若真是羋疆宮加害于他,我又該如何面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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