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葉想了想，說道：“她讓我們倆，去趟凌城的寒鴉世家，辦點事情。”

        陸葉這話，只說了一半，也不算欺騙木蘭。

        他怕木蘭得知真相后就不想去了，干脆就先斬后奏再說。

        但是，木蘭像是早有意料一般，又咕咚咕咚吹了一瓶。

        她狠狠地打了個酒嗝，然后眼神也變得怨恨起來，“我不去！我木蘭，沒有那種拋妻棄女的爸爸！”

        陸葉一愣，“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真當我傻嗎！從我懂事開始，我媽這個人，就一整天失魂落魄的樣子。

        每個晚上，我都能看見我媽手里拿著一個黑色的玉佩！所以，我長大后學會獨立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讓人去幫我調查這個玉佩的來歷！呵呵，寒鴉世家！我媽還真是能耐啊！竟然勾搭上了寒鴉世家的家主！“木蘭說到這，眼眶也一下子就紅了。

        但是，陸葉聽了這話，卻皺起了眉頭。

        木蘭和她媽媽之間，始終有個隔閡。

        但是為什么，不當面說清楚？

        “所以，你恨你媽？”

        陸葉反問道。

        木蘭狠狠的灌了一口酒，卻被嗆得直接吐了出來。

        她的臉色漲得更紅了！“我恨！我為什么不恨！”

        她先是大吼了一聲，然后看了一眼對面一間黑漆漆的房間，聲音又情不自禁地弱了下來。

        卻依然咬牙切齒！“我恨她！為什么找了一個這樣的男人！我從小就生活在沒有父愛、被四周的人指指點點的環境里，我能不恨她嗎！”

        “我很她！為什么要把我生出來！”

        “長大后，我更恨她！為什么要為了我，四處求那些修煉資源給我！甚至不惜給人跪下磕頭！”

        “我恨她啊！我這一身武功，都是她一個頭一個頭磕出來的！我成就越高，我身上背負的罪孽，就越大！我為什么不恨她！”

        “她在跟我炫耀什么！炫耀她的人脈有多廣嗎！她只要跟人磕頭，就能求到這個世界別人夢寐以求的天材地寶嗎！”

        “你知道嗎！我已經，已經完全無法面對她了！我也不敢面對這樣一個母親！”

        “我哪來這種福氣！又憑什么讓她為我做到這種程度，連尊嚴都可以不要！”

        “我曾經無數次，想自廢武功，還她個干凈！一身武功，全是施舍而來的！我活得可笑啊！”

        “她讓我越來越抬不起頭來，她的身子，也一天天惡化下去。

        看著她滿頭白發，我更加自責！我作為一個女兒，是在吸食著自己媽媽的骨髓在成長！這種滋味，有多煎熬你知道嗎！”

        “所以你說，我為什么不恨她！”

        說到最后，木蘭竟是捂住自己的雙目。

        眼淚，卻抑制不住地從她的指縫中流出。

        陸葉聽完這番話，心情也變得復雜無比。

        他總算知道，木蘭和她媽媽之間那種復雜的情感，是怎么回事了。

        木小樓，為了女兒成長，忍辱負重低聲下氣。

        而木蘭，則坐享其成。

        卻在得到成長的同時，也被施加了愧疚。

        這里面，誰對？

        誰錯？

        木小樓錯了嗎？

        母親為女，犧牲至此，何錯之有？

        而木蘭錯了嗎？

        她承受著完全不想得到的恩惠，和愧疚，心里的恨，也沒錯。

        陸葉最后嘆了口氣。

        這一對可憐的母女，都沒錯，也都錯了。

        她們需要一次觸及靈魂的交流和溝通。

        木小樓要對木蘭說，媽媽的好心，其實也很辛苦。

        而木蘭要對木小樓說，當女兒的，不想看媽媽這樣。

        平凡人生，未嘗不可。

        “陸大人，明天我還是會跟你去寒鴉世家的。

        因為我現在是你的仆人，自然要對你言聽計從，這點你請放心。”

        木蘭忽然惡狠狠地說道。

        陸葉點了點頭。

        她也知道，木蘭其實不僅僅是言聽計從這么簡單。

        她怎么會沒有那種渴望。

        哪怕是見一面！這二十多年來從未見過的父親！看一看是怎樣一個男人，害了她們母女一生！“我先去休息了。

        你自便吧。”

        木蘭像是喝醉了一般，走路都有點踉踉蹌蹌。

        陸葉不予置否，一個人安靜地坐在椅子上，心情沉重。

        過了良久，陸葉忽然才嘆了一口氣，“你都聽見了嗎？

        你的女兒已經長大了，或許，你可以試著放手。”

        黑暗之中，忽然響起了一聲低低的抽泣聲。

        一個悔恨不已的聲音，緩緩響起，“我錯了，大錯特錯……一直以來，我覺得自己是最委屈的，為了她，我忍受了多少的恥辱的心酸！我一直以為，她不懂我，不體諒我。

        今天我才發現，我以愛之名，給囡囡的身心，造成了如何的苦難！我錯了……”哭聲，漸漸大了起來。

        陸葉搖了搖頭，說道：“恨之深，愛之切。

        希望你們都能明白這個道理。

        木蘭對你恨之入骨，反過來想，她也對你愛之入骨。

        她看到你這樣付出會難受，看到你如今模樣更加會自責。

        若不愛你，她心安理得接受著你的恩惠，這樣不是最好的嗎？

        你是一個好媽媽，她也是一個好女兒，希望你們今后，都能對彼此袒露心扉，別再一意孤行了。”

        “謝謝大人。

        我明白了。”

        那聲音哽咽地說道。

        “明早，我會寫一個方子，你按照我寫的方子抓藥，雖然不能徹底根治你現在的病情，但也能阻止病情繼續惡化下去，對不起，我雖為醫者，但也做不到起死回生。

        若有那么一天，我定讓你們母女……”“母慈子孝！”

        陸葉說著，就站了起來，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這最后四個字！猶如千鈞！身后黑暗處，仿佛也被這四個字震懾到了！仿佛字里行間，有著無比的慈悲和傷痛！木小樓忽然也想到了一件事情。

        為什么，陸葉會對她們母女的事情這么上心。

        因為啊，陸葉也有一位對他舐犢情深的爺爺！只是可惜，他的爺爺，已經不在人世，在陸葉心間，留下永古遺憾！子欲養，而親不在。

        陸大人不想看到的，是這一悲痛一幕吧。

        哭聲依然。

        卻多了幾分釋懷和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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