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入宮(下)
棲寧宮——
江燭染和沈流燁進來時,鳳君正坐在桌邊剝蓮子。
“桓王攜郎君沈氏,拜見鳳君。”
“從剛才就盼著你倆來,如今來了,咱們幾個也坐在一起聊一聊家常。”池氏一臉喜氣洋洋的表情。
明面上瞧著,端莊,祥和。
確定了,沒走預估的一路線,走的是二路線。
這是不死心,還想拉攏人。
江燭染笑著和沈流燁坐下,池氏讓小侍呈上來幾盤糕點,“既是聊家常,也不拘那些虛禮,我讓人做了些糕點,你倆嘗嘗。”
江燭染懶散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著扇子,也沒動那盤糕點,“臣以為您是和皇姐一樣,要問昨日在太女那的事。”
“那畢竟,是桓王夫的娘家事,本宮平日里也不大愛管閑事”。
池氏不動聲色地上下打量著沈流燁,“只是,桓王夫還是要與娘家多聯系的,這兒郎啊,沒了娘家的扶持,總歸要勞累不少,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鳳君是天下兒郎的榜樣,您氣量大,能包容,但臣侍自幼沒受過沈家的照拂,也沒嘗到過親情是什么滋味兒,自然與沈家算不上好。”沈流燁端了茶盞,淺淺抿了一口茶。
“更何況,臣侍被嫁出去時,沈家陪送的嫁妝已經說明了一切。”
沈家陪送沈流燁的嫁妝,放在七八品小官的正君上恰到好處,放在王府,說出去只會讓人覺得上不得臺面。
沈流燁初到王府時,沒少因為沈家的陪送被人瞧不起。
鳳君心知肚明,這沈家和桓王夫的梁子是一早就結下了,但他舍不得沈家禮部尚書的支持,也想要桓王府的助力。
皇帝正值中年,沒到病入膏肓的時候,江燭染也不急著站隊,何況站隊太女也確實差了些意思。
“臣知道鳳君本著協調我桓王府與沈家關系的好意,但是她沈家也未曾把我桓王府放在眼里。江燭染不才,在朝廷是個閑雜人等,但也不是她一個禮部尚書就能看低的,鳳君還是不要勸臣了。”
老娘不想和你掰扯這有的沒的,快讓老娘走。
江燭染如今想做的是看看賬本、喝杯茶,或者和沈流燁下一盤棋,而不是聽池氏在這兒跟她“打太極”。
池氏見這兩人鐵了心和沈家鬧掰,面上笑著,但指尖掐著衣袍袖口已經用了八分力。
“既然如此,那就不談這些了,許久不來宮中,就留下來用午膳吧。”
“這宮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得由您操勞,臣和夫郎就不叨擾了,等來日家宴,臣與皇姐、與您,再慢慢聊。”江燭染起身,作揖告退。
桓王在皇都的名聲向來是尋常宗親比不得,皇帝愿意管著,旁人也說不得什么。
鳳君沈氏原本打算軟著來,讓江燭染多少能聽他幾分勸,卻不曾想,江燭染看著規規矩矩,骨子里仍舊是個桀驁不馴的主。可以勸說,但對所有勸說一概當做耳旁風。
池氏至今不明白,當年皇帝與姐妹幾個奪嫡,可謂是手段狠厲,怎么偏偏對這個堂八妹如此縱容。
看著走遠的兩人,臉上已經沒了笑意,叫來身邊的大宮女,低聲道,“去派人查查,當年沈家和沈流燁之間的事。還有,讓太女來宮里一趟。”
……
回王府的路上,江燭染想起了昨日太女說的話。
江北辭的話里話外,都是沈流燁和沈家一家親的意思,但見過當年沈流燁出嫁場景的人就知道,沈流燁與沈家的關系實在算不上好。
假設江北辭要拉攏桓王府,就應該遠離沈家,或者說,至少表面與沈家毫無瓜葛。更不可能大張旗鼓的告訴所有人,她江北辭娶的正君是沈家續弦所出的兒子,沈流燁同母異父的弟弟。
“沈流燁,你說,太女自始至終,會不會都被沈家蒙在鼓里?”
“王爺也懷疑,沈家欺瞞太女臣侍與沈家的關系?”
“是。沈清元一旦嫁入東宮,除非太女找出沈清元有過錯的合理證明,否則不得休夫。沈家甘愿冒著沈清元被太女厭棄的風險,也要讓他坐上太女夫的位置。”
“王爺,若如您所說,太女在娶親宴上才知道臣侍與沈家的關系,但彼時沈清元嫁入東宮已成事實。臣侍與沈家的關系絕無更改的可能,東宮需要沈家,沈清元也需要太女夫之位,那她們——”
“她們之后就會聯手,把桓王府,從皇都根除。”
江燭染闔著眼,腦海里想到的是皇帝對桓王的態度,寧王與桓王的關系密切到什么程度,瑾王與六王爺和東宮關系究竟如何。還有,原主與商賈富紳之流的結交幾何,能不能抵擋住禮部尚書和東宮的聯手。
此外,沈家正君季氏的娘家吏部尚書也是個麻煩。
“如今詩社與武場辦的如何了?”,江燭染問道。
江燭染初來時把王府后宅的大權交給了沈流燁,讓他辦詩社和武場。
沈流燁的眼光獨到,用低價盤下了肆遠街的一處背山面水的桃林,在桃林外建起了詩社,在山間開辟了武場。
時隔多日,半山詩社已經在皇都打出了名號。
“詩社最近吸納了許多今年進皇都趕考的學子,最近正舉辦詩會。至于武場,如今多年無戰事,武官不受重用,武場并沒有太大起色。”
江燭染點頭,這些都在意料之中。
“讓人寫幾部話本子,就以沈家與東宮的婚事為原型,寫好后讓人傳給皇都各個有名的戲班子,讓他們去半山詩社演戲。就演她們沈家愛慕權勢,演東宮野心勃勃。”
“王爺這是要攪渾皇都的水?”
江燭染笑著搖了搖頭,“是給東宮和沈家找點事做,讓她們空不出手找我桓王府的麻煩。”
先在民間壞了東宮和沈家的名聲,等她們察覺過來,再著手調查這其中是誰在攪亂局勢。
江燭染需要做的,就是利用她們調查和彼此猜疑的時間,把桓王府和富賈豪紳真正聯系起來。
畢竟有錢才有底氣。
當日回了王府,江燭染和沈流燁還沒落轎,王府的管家就一路小跑過來,“王爺,沈府送來了五箱子雪花銀,說是為了昨日的事,給您賠禮道歉。”
“什么時辰送來的?”
“巳時左右”
正是街上人多的時候。
“沈府的人有在咱們王府門口說了什么話嗎?”
“說了,說了”,管家擦了擦腦門上的汗,今兒這出可讓她犯了迷糊,也不知道沈府這是什么意思。
“沈家來的侍女是個大嗓門的,一邊哭一邊說,昨日她們府上的正君回去后,因為心氣郁結病倒了,她們郎君為著在太女婚宴上鬧出的事感到慚愧,所以特意送上五箱子雪花銀,算作賠禮。”
管家看不見轎子里的江燭染是什么表情,她湊近轎子低聲道,“還說,咱們王府的郎君記恨他這個繼父不要緊,但是不能和沈家斷絕關系,不然,不然……”
“不然什么?”
“不然于孝道不符,是犯了七出之一。是要惹王爺厭棄的。”
轎子里,江燭染笑出了聲。“郎君你瞧,你這繼父還想著拿孝道來要挾你我呢。”
沈家反應不算慢,整這么一處,一是做給東宮看,讓江北辭知道沈府無意壞了她與桓王結交的大計,桓王與沈家交惡,非是沈家過錯,而是桓王蠻橫無理。
二來,大街上來來往往那么多人,當街的百姓都知道了今日沈家前來賠禮道歉之事。
聽了沈家侍女在王府門口說的話,再加上往日原主在皇都無法無天的形象,大概率會讓人以為又是桓王欺人太甚。
沈流燁看向江燭染,“既然繼父都病了,那臣侍便也病上一病,左右也得遵一遵孝道。”
江燭染點頭,抬起轎簾道,“你選幾個嗓子好力氣大的,在申時過半的時候,抬著這些銀子,給他原封不動地送到沈府正門上。”
“到了沈府正門,就只管大聲哭訴。就說,咱們王府的郎君因為愧疚和繼父的爭吵,也病倒了,郎君嘴里還反復念叨著我錯了。”
“記住了,要哭的聲淚俱下、感天動地,這差事辦好了,每人賞十兩銀子。”
管家一聽有銀子,也不管自家主子演這出戲到底有什么門道,只管招呼著人去準備,就等著申時過半的時候,在沈府正門哭他個天昏地暗。
江燭染為了做足戲份,讓拂霜從王府正門開始喊“郎君暈倒了,快傳府醫”。
拂霜一張嘴,聲音蓋過了周圍一切叫賣聲。
街上的百姓三三兩兩聚到王府正門,看見桓王從轎子上下來,手里還抱著個人。
奈何那人雖然容貌過人,但一張臉紅的厲害,緊閉著眼睛被人從轎子里抱進王府大門。
眾人剛反應過來,桓王懷里抱著的那個正是王府的正君,又聽到桓王喊道,“快去把郎君常喝的散熱藥煮了。”
接著就見王府里里外外忙碌起來。
“沈府之前來人,說是她們府上的郎君病了,如今又趕上王府這位郎君生病,趕巧了不是。”
“誰知道這是又鬧的哪一出啊……”
“我七舅家的孩子在王府當差,聽說這王府的正君是個經常生病的主。”
外頭七嘴八舌猜著王府的事,府內,江燭染把人抱回了她的攬風苑,直到屋門關好,才把人放下。
“你對自己倒是半分不手軟,臉捏的這般厲害,消腫怕是要等上一陣子了。”
沈流燁為了戲演的逼真,在轎子里對著自己的臉狠捏了幾下,硬生生把原本白的跟玉雕似的臉捏成了紅蘋果。
他摸了摸自己發麻的臉頰,頭一次體會到了沒病找病的滋味兒,“這般才能像是生病的樣子。”
江燭染拿他沒辦法,讓人老老實實去床榻上躺著裝病,她自己去了攬風苑里的小廚房。
小廚房的掌勺見王爺進膳房說是要煮雞蛋,生怕這位爺一個不耐煩把廚房給燒了,三請四請才把人請出去。
“您且等上片刻,奴婢用最大的火煮雞蛋,很快就能煮好。一會兒就給您送過去。”
江燭染,“……”
倒也不必怕成這樣。
據說原主曾經有過心血來潮動手做飯的經歷,后來燒了半個膳房。
鑒于膳房的掌勺年紀大了,她也不好嚇唬老人家。
踱步到正屋,江燭染見沈流燁已經躺在了榻上,蓋著被子,安安靜靜閉著眼睛。
“臉疼嗎?”她搬了把椅子坐到床榻邊。
“不疼,捏麻了。”一臉很高興的樣子。
江燭染突然有種感覺——演這出戲不是為了搞沈家,而是為了讓沈流燁玩的開心。
倒也是,他嫁入王府后,為了不過于惹人注意,估計很少出桓王府的大門,他那只種水果蔬菜的小院子估計也沒什么好玩的。
“給你換個院子,去典芳閣,如何?”
“王爺怎么想起來給臣侍換地方?臣侍那院子里,還有許多果蔬沒熟。”
“半月閣小了些。我讓人把你院子里的果蔬,給你遷到典芳閣去,那院子大,你還可以種點別的東西。”
江燭染見他又是好奇又是猶豫,又道“典芳閣有個獨立的小湖,那里頭養了些鯉魚,湖中心有個亭子,天兒熱的時候你可以去玩玩。典芳閣的正屋離湖也不近,你也不用擔心冬日受涼。”
“臣侍真的能住進去嗎?”
“能。”
“住進去可以一直不搬走?”
“可以。”
沈流燁當然知道典芳閣,有湖有亭廊,地方又寬敞,是個難得的好地方。
放在以前,這地方他是從來都不會想過要住進去的。
現在也沒想過住進去。
但是,現在有人問他愿不愿意去住。而且那人也愿意讓他住進去。
沈流燁眨著一雙桃花眼,眉眼彎彎,“那臣侍收拾收拾東西,挑個時間搬進典芳閣。”
“好。”
門外,掌勺顫巍巍送來兩個雞蛋,江燭染接過,剝了雞蛋殼,把雞蛋貼著沈流燁的臉來回滾動消腫。
看他一副要呲牙又緊咬著牙關的樣子,手上的力道輕了幾分。
“傻子,下次想著,對自己別下手別這么狠,你這張臉,人間百年難得一見。破相了有你哭的時候。”
再看看沈流燁,因為臉上滾著雞蛋,不好張嘴說話,只點了兩下頭。
沒見著半點自己把自己捏疼了的后悔,只是眼巴巴瞧著江燭染。
不知悔改。
該罰。
江燭染把雞蛋塞到他手里,沉默片刻,道,“罰你把雞蛋放到自己臉上,來回滾半個時辰。”
那一刻,沈流燁看江燭染的眼神,就像看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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