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的事還在沸沸揚揚沒完全消停下來，村子里又多了一個重大議題。

        李笠回來了，不過不是他一個人，和他一起回來的還有一位戰友，準確的說是兩位。

        我不是最先知道這個消息的，甚至不是最早知道的那批人。

        據說李笠和戰友在村口剛下車時就被人看見了，看見的人腿快嘴更快，不到半天的功夫，他的見聞就在村子里傳了個七七八八。有閑不住的，自然愿意跑去榮阿婆家門口看看是怎么回事。

        榮阿婆家大門緊閉，李笠手上捧著一個用黑色布包裹著的盒子，他和戰友一起肩背挺直地佇立在柿子樹下。

        其實很多人壓根不認識李笠，不管是以前的，還是現在的。

        我是聽張小胖說才知道，李笠回來的那短短幾十天，別說深入接觸，就是和他多一點交流的人都沒幾個，包括張小胖自己，第一次偶遇也沒能認出對方。

        本來他們的關系應該僅限于打照面，但張小胖因為小時候欺負過人家，突然心生愧疚，所以主動去跟李笠套近乎，兩人才逐漸熟絡起來。

        不過這些都是后話，張小胖同我講的時候李笠已經再一次離開村子了，只是這次離開是以他自己的身份。

        張小胖說：“我真是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

        我保持沉默，并沒有問他想不通什么。

        說回到柿子樹下的情景，李笠和他的戰友等了很久，榮阿婆才開門。

        李笠讓戰友等一等，他要單獨和奶奶說會話，戰友于是走到一邊，避免打擾他們。

        軍民魚水一家親，老百姓向來對解放軍沒有隔閡，因此就算看出軍人同志表情凝重，依然有人上前搭話。一交流才知道，李家出了烈士。

        得了這個消息，必然有人立刻全村通報，村長知道了也就不足為奇。

        我到的時候正好看到榮阿婆捧著骨灰盒，眼淚一直往下掉。等到積蓄得太多了她才揮著細瘦的胳膊去擦，卻怎么都擦不干凈。

        李笠和他的戰友站在旁邊，同樣眼含熱淚。

        我看到他的肩章，想起潘蕘曾經對我的質疑，那上面的“杠”和“星”隨著樹葉的翻動折射著忽明忽暗的光影。

        我的前面已經站了很多村民，李笠像是要對大家有一個交代，他極力克制著，面向群眾，擲地有聲地說：“我們代表部隊，來送英雄回家。”

        李笠說完就和戰友轉身，一齊向著榮阿婆以及她懷中抱著的英雄敬禮。

        周圍的村民們無不為這一幕感到震撼，他們有的甚至在低低啜泣，全部真心地為這位他們以前幾乎沒有正視過的，早就遺忘了的年輕英雄感到悲傷。

        村長帶頭表率，請組織放心，李笠不是一個人的英雄，是所有人的英雄，大家一定會善待并好好照顧英雄家屬。

        他第一個鞠躬，所有人立刻跟著，深深地，鞠了一躬。

        李笠和他的戰友是當天回去的，我們沒有講上一句話。其實我心里明白，部隊事務繁忙，他能離開這么多天來照顧榮阿婆，想必已經影響了他的正常工作。我不知道他的領導是怎么批準的，或者是他用什么本該屬于他的機會換來的。總之，他回去之后肯定需要更加辛苦地訓練和學習。

        我和村民幫著榮阿婆處理完后續的事情之后，好像很快就進入了深秋。

        我們這個地區其實四季還算分明，只是有時候秋天特別短，一不留神就需要穿上棉服。這一點任苗苗就跟我大不相同，她是很在乎風度的，只要不入冬，就只穿單衣或者毛衣。

        周末的時候任苗苗拉我去省城，說是陪她逛街。我老大不情愿，因為想要多逛一些時間，我們就必須趕最早的一班車。這也就意味著從出門開始，我就得縮著脖子，直到太陽高高掛起，才會漸暖和。

        任苗苗的眼光一直蠻好的，只要她想用心打扮，她就總能抓住當下的潮流。

        因為知道她有顧慮，所以我總愛打趣她：“為啥不燙一堆小圈圈頂在腦門上啊？現在都流行這樣，多時髦。”

        她聽不了這個，一聽就會笑著跑過來打我，并反擊道：“那你也應該去燙個羊毛卷。”

        我問：“啥叫羊毛卷啊？”

        她故弄玄虛，溫柔地摸著我那一頭長發說：“就是像羊身上那樣的卷毛啊，看看這發質，看看這光澤，相信我，絕對可以美過港星。”

        有段時間大家開始買皮衣，什么馬甲、夾克、大衣，各種款式，穿上顯得人都特精神。這些也許在大城市里不算新鮮，但鎮子里穿的人還是不多。

        任苗苗就看中一件皮夾克，墨綠色的，后面有一根伸縮帶，前襟上面屬于v領，超短款，單排扣，一共三顆。夾克下擺兩邊不是平的，而是設計成倒三角的造型，但是又不會特別尖銳，穿上沒有很重的鋒利感。

        任苗苗砍了半天價都沒達到心理預期，很是不甘心。

        正僵持不下的時候，售貨員巧妙提議：“要不您看看，還有沒有喜歡的，再買一件，兩件一起算，優惠力度能大一些。”

        這些衣服不便宜，售貨員當然明白不能只緊著一個人推銷，于是拿了一件暗紅色的長款皮衣向我介紹：“女士，這件大衣是今年的新款，雖然是直筒的，但勝在挺括，您身材這么標準，穿上更顯氣質。”

        我剛要拒絕，任苗苗就接了過來，邊朝我身上比劃邊說：“是啊，你之前不還說沒遇到合適的紅裙子，要不然也想買一條。現在不是穿裙子的季節，我看這件大衣就不錯。”

        我有些茫然，一時沒接她的話。

        任苗苗提醒道：“就是我歡天喜地，準備和相親對象見面那次，我穿了條紅裙子去學校。”

        我想了起來，時間過去這么久，早就可以和她開玩笑：“你那是有所圖，我現在可沒有這個需求。”

        “好啊，你這個小姑娘，竟然敢挖苦我，看我怎么收拾你！”任苗苗說著就“兇神惡煞”般地朝我伸過手來。

        我擔心任由她動作會引起圍觀，所以趕快轉移她的注意力，指著另一件衣服說：“那件，你看那件，我覺得呢子大衣更適合我，你覺得呢？”

        皮衣還是太張揚了，我在心里想，但是沒有說出來，而且我覺得呢子大衣穿著更方便些。

        那也是一件長款大衣，但它是帶腰帶的，中間一個大的黑色扣子，將腰帶穿進去立刻就能顯出腰身。顏色是棕紅色，很低調，但是很有韻味，深又不覺得沉重。大翻領，適合搭配高脖兒毛衣，要是再有條珍珠項鏈就更好看了。

        任苗苗放下將要“行兇”的手，轉過頭看看，又轉回來對我說：“不得了，還是咱們阿水眼光好。”

        我抿著嘴笑，她又微瞇眼指著我說：“你才不是征求我意見的吧？你這個小妮子，心里有主意得很。”

        我沒回她，跟售貨員說：“麻煩您，幫我拿那件，兩件，您看，能不能盡量幫我們算便宜些？”

        售貨員滿臉笑容地說：“好的，我去問一下經理，兩位請稍等。”

        售貨員很快就回來了，雖然沒能同意任苗苗一開始出的價，但還是給了我們一個相對滿意的優惠。

        任苗苗也不再堅持，用手拍了拍衣服，挺大氣地說：“行吧，幫我們包起來。”

        我和任苗苗是分開結的賬，售貨員動作很麻利，不一會兒我們便得以提著袋子，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走了沒幾步我就覺得有人在喊我，回過頭去果然看見有個售貨員在朝我揮手。

        我疑惑地轉身，然后往前走了走，對方迅速迎了上來，她問：“您還記得我嗎？”

        剛開始的時候確實沒看清，但她一說話我就想起來了，于是點點頭，如實地說：“記得。”

        她明顯放下心來，接著跟我解釋道：“太好了，是這樣的，我們老板剛承包這片服飾區不久，所以前段時間特意做了一次活動。沒想到效果特別好，當天來了很多人，我一時手忙腳亂地就按照原價把那條紅裙子賣給了您丈夫。”

        我聽得一頭霧水，所以不知道該給出什么反應。

        她見我不說話，繼續提示道：“就是您之前試過的那條，但是后來選了黃色的，沒有要，您丈夫又過來把它買走了。他知道您很喜歡，還說您穿起來實在太好看了，他都移不開眼，幸好沒被買走，他想給您個驚喜。”

        她看我仍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試探著問道：“他還沒有送嗎？”

        我緊咬著嘴唇，心情有些復雜。

        任苗苗看了出來，立刻幫我說話：“什么丈夫啊？我朋友還沒結婚好吧。”

        售貨員有些驚訝，張著嘴巴“啊”了一聲，很快抱歉著說：“不好意思啊，他之前沒有反駁您是他的妻子，所以我就以為……實在是不好意思啊，希望您不要介意。”

        直到此時，我出竅的靈魂才仿佛歸了位，趕緊說了句沒關系。

        她再次跟我表示抱歉，然后略顯為難地開口：“可我畢竟是多收了錢，想退但一直都遇不到本人，好不容易才遇見了您……”

        “這個問題好解決，那位男士呢雖然不是這位女士的丈夫，但是她眾多的追求者之一，你就直接把錢退給她好了，都一樣。”

        面對任苗苗的出謀劃策我有些無奈，趕緊否認：“苗苗，別胡說，我不能收。”

        任苗苗覺得我太磨嘰，勸我道：“這有什么了，裙子都是打算送給你的。”

        售貨員也說：“是啊，您就當幫我個忙收下吧，這個失誤如果沒辦法彌補，老板會不高興的。”

        我看實在無法推脫，最后只好答應，卻不知道還有什么機會可以交給李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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