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林鹿異常沉默，江生在旁陪著林靜文聊天�？此�現(xiàn)在一切如常的樣子，與昨晚走失時判若兩人。
一直到車停在四合院，江生下車轉(zhuǎn)身過來扶林靜文，“慢點，地上有冰�！�
林鹿把檢查結(jié)果拿在手里，林靜文對高嘉崇說：“嘉崇，一會兒回哪？”
高嘉崇說：“店里。年夜飯店里訂出去五桌。”
“晚上沒有桌吧？”
他回：“沒有�！�
“晚上過來吃，在這過年。”
高嘉崇惶恐，他多少年沒過過一次像樣正經(jīng)的年了，他想答應(yīng)，可想起林鹿也回來了，眼睛瞟向林鹿，后者看著他，眼神很淡，“……讓你來就過來�！�
高嘉崇樂了，“欸，我忙完店里的幾桌就過來。對了，我還讓廚師準(zhǔn)備了菜，到時候我打包帶回來。”
林鹿心里裝著林靜文的病，帶著林靜文往屋里走。
高嘉崇見狀，問江生，“不是不樂意了吧？”
江生笑著，“沒，她是擔(dān)心林姨的身體�！�
“這樣啊�！备呒纬琰c點頭，“林姨不就心臟病嗎？”
告知檢查結(jié)果的時候他在吸煙區(qū)抽煙，沒聽到。
江生回頭，看眼院里空蕩蕩，壓低聲音說：“林姨得了老年癡呆癥，別跟她提。”
“啊，”高嘉崇擰起眉，“不能吧�！�
高嘉崇被江生推上車，“快去店里照看著。”
看著離開的車，江生轉(zhuǎn)身進(jìn)了四合院。
巷子里，鋪著放完的鞭炮，紅紅的碎屑鋪滿路，一直延伸至巷子盡頭，與青磚白雪搭配，帶著冬天的特色的質(zhì)感。
開著開著，高嘉崇眼睛蒙上一層水霧。
林靜文搬回來后，他經(jīng)常被叫去四合院吃飯，上個月這邊來了一股邪風(fēng)，也不知道誰說的，今年兒子不好過，當(dāng)媽的給兒子買紅襯衣就能躲過去這次災(zāi)，林靜文聽瀟姐說起這事兒后，給瀟姐拿了錢，讓她去商場給江生和高嘉崇各買了一套紅襯衣，當(dāng)瀟姐給他送店里時，他拎著購物袋心里就像被什么東西裹住了。
暖暖的，溫?zé)岬模�高嘉崇眼睛有點紅，吸了吸鼻子，讓瀟姨先別走，去廚房打包了份牛肉和水煮魚讓他帶回去。
高嘉崇比江生的命運沒好多少，他從沒感受過家庭溫暖，更沒體會過母愛，林靜文平時的照顧，和今天的事，都讓高嘉崇感概萬千。有時候他都嫉妒江生，找個女人漂亮，雖然脾氣怪點，可胸大腿長還是個設(shè)計師，準(zhǔn)丈母娘還喜歡他，對他像親生兒子似得。
昨晚的事，高嘉崇聽江生提了，可一想林靜文以后要不認(rèn)識自己，他鼻子里就發(fā)酸。
他用袖口蹭下臉，袖子邊濕潤了一塊。
午后，林鹿坐在床尾，給躺在床上的林靜文讀書。
她邊讀邊看林靜文，她的臉色的確比在紐約好，唇色也沒那么紫�？赡遣�，讓林鹿心里泛起一陣陣酸。
醫(yī)生說了，這種事以后出現(xiàn)的頻率和時間會越來越長，最終的結(jié)果是誰也不認(rèn)識，家屬要多拿出時間照顧老人。
床上的人已沉沉睡去，林鹿把書闔上，放在書架上走出房間。江生看到人出來，把林鹿拉到西屋。
倆人對坐著，江生看著她，“你別擔(dān)心，其實也沒醫(yī)生說的那么嚇人，你看現(xiàn)在人不好好的�！�
林鹿現(xiàn)在心很煩，她接受不了以前溫柔優(yōu)雅的林女士變成一個目不識丁，毫無認(rèn)知能力的障礙者，她面對不了那樣的她。
“我定了一個手環(huán)，上面刻著她的名字年齡還有住址及電話，電話號碼留我和嘉宏的。這樣方便聯(lián)系�！�
見她不說話，江生坐過來，拉起林鹿的手，“沒事的�！�
“沒事？”林鹿轉(zhuǎn)過臉，臉色不好，“不是你媽，你當(dāng)然說沒事�！�
“！”江生沒想到林鹿突然渾身是刺，讓他措手不及。
靜默的兩秒，一個后悔，一個嘆息。
他先開口說：“林姨不是我媽媽，但我是真把自己當(dāng)成她孩子，我也不希望她生病，更不愿意她忘記我，甚至?xí)��?dān)心她突然走失了怎么辦。我很惶恐這個可能性。林鹿，我知道你現(xiàn)在心情不好，但別說剛才那樣的話，我很委屈�！�
林鹿眼波動了動，江生把她心里的話都倒出來，好像沒那么壓抑了。
她撐著額頭，讓自己靜下來，往江生懷里一靠，他順手摟住她。
年輕的身體真好，靠著溫暖，強(qiáng)壯而有力。
“我特別怕她不記得我�！�
頭頂?shù)穆曇舻统岭h永，帶著不屬于他年紀(jì)的深沉。
“不會的。”
“真的？”
“我騙過你？”
林鹿說：“騙過�！�
“……”額，好吧，跳過這個問題，“你要相信她�！�
林鹿閉上眼，嗅著他的味道，滿心滿肺都安穩(wěn)了。
除夕夜，高嘉崇帶著從店里打包來的菜，桌子擺得滿滿的。
餃子是江生和林鹿包的，高嘉崇一直在陪林靜文說話，電視里播著春節(jié)晚會，不管好不好笑，高嘉崇的嘴角總是翹著的，還時不時逗林靜文。
“沒想到你會包餃子�！苯�生包好一個放在蓋簾上。
林鹿把手里的餃子包好放下，靠著桌沿說：“林女士喜歡中餐。倒是你，也會包�！�
江生垂眸笑著，“福利院過年跟老師學(xué)的�！�
“你們都是自己包餃子吃？”
“不然呢，”江生又拿起一面皮兒，往里填餡兒，“老師都是犧牲自己和家人的時間陪我們，我們也該幫他們分擔(dān)些�！�
高嘉崇給林靜文剝個橘子，“阿姨這橘子很甜，你嘗嘗�！�
林靜文直勾勾的盯著高嘉崇，接過后放進(jìn)嘴里，嚼了幾下，她皺起眉。
“不好吃�！彼�把剩下的橘子瓣放回水果盤里。
高嘉崇膛目，“很甜的，好吃啊�！�
他又拿個梨給她吃，“嘗嘗梨�！�
林靜文咬一口，酸酸的，“好吃�！�
“我去看看餃子煮好沒�！备呒纬缙鹕砣�廚房。
林靜文木訥的望著離開的背影，又看看周圍，目光陌生而茫然。
這……是哪？
等江生和高嘉崇把餃子端上桌，林靜文看著桌上的餃子很安靜。
林鹿還在廚房煮，讓他們先去吃。
等三人都忙完林鹿發(fā)現(xiàn)一盤餃子沒了，她笑繞過桌子，剛要說話，卻發(fā)現(xiàn)桌下她手里攥著一個餃子。
“媽，你干嘛。”林鹿拉林靜文的手腕，要把餃子拿走，卻被林靜文推開。
她嘴里支支吾吾，發(fā)出囈語，又小心翼翼的把餃子揣進(jìn)兜里，林鹿發(fā)現(xiàn)她毛衣的口袋里還裝著幾個餃子。
“媽，”林鹿預(yù)感不好。
林靜文始終不理她，看著桌上的餃子低喃自語，“我家小鹿最喜歡吃餃子了，要留給她。”
“！”林鹿一怔，江生和高嘉崇站在旁驚愕的看著坐在那自暇往兜里裝餃子的人。
下午，她還問江生，最怕林靜文忘記自己，可現(xiàn)在看，她即使忘記所有，也沒有忘記她。
“媽，”林鹿蹲下身，林靜文用陌生的目光看她，“噓，別吵吵，不能讓人發(fā)現(xiàn)�！�
林靜文偷偷摸摸的把餃子揣兜里，林鹿眼圈紅紅，“媽，你別這樣，你看看我，我是林鹿啊�！�
“你也叫林鹿？”林靜文盯著她看兩秒，“我女兒也叫林鹿，才五歲�！�
林鹿低頭把眼淚逼回去，將她兜里的餃子一個個拿出來，“別放兜里，我給你拿個飯盒裝�！�
林靜文笑了，林鹿看江生，后者點下頭出去了，回來時手里拿著一個保溫飯盒，林鹿把一盤子餃子夾進(jìn)去，盒蓋扣好，放在她手邊，“裝好了，你快吃吧�！�
林靜文慈愛的目光看著林鹿，“謝謝了，姑娘�！�
江生走過來，把一盤餃子放她面前，“林姨，吃吧�！�
林靜文目光移過來，顯然在問‘你是誰’。
江生溫和的說：“我叫江生，江河的江，學(xué)生的生�！�
“林姨，再吃片醬牛肉。”高嘉崇夾她碟子里。
林靜文看向高嘉崇，她的目光陌生卻透著一絲溫暖的柔軟，他說：“我叫高嘉崇，你叫嘉崇就行�！�
林靜文忽然又打量起周圍，問：“這里是哪？”
江生說：“這是你家�！�
高嘉崇沒忍住，掉頭出了東屋，蹲在窗根下點了支煙。抽著抽著他臉上一涼，有東西砸進(jìn)雪地里，濺出兩個細(xì)小的雪窩。
他吸了下鼻子，夾煙的手收緊，煙蒂被捏得變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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