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傅紅蓮并不認為自己在自家制作實驗品有什么問題，但是這毒確實害死了許多人，她不得不跟他們走一趟，以免連累別人。

        武林盟主按一日三餐那么盤問她，她也都據實回答，彌天錄已毀，毒藥是魔教教主奪走，后來的事情她并不知情。

        盟主怎么也不理解世上怎么會有人真的對彌天錄不動心，且兩件事發生的太湊巧，實在讓人難以信服，而且就這樣放過傅紅蓮，他也無法向武林群雄交代，丟下一句：“我看你嘴硬到幾時。”就讓下人將她又關好。

        傅紅蓮：“……”

        由于忌憚圣女身份，他們也不敢對她動用太明顯的酷刑，但皮肉之苦仍是免不了，日日扎針夾手，但傅紅蓮反反復復都說膩了，后來再也愿不開口。

        她深知身體重要，并未哭天搶地，也未自虐明志，端來的飯菜即使粗制濫造，也都全部吃完，到了晚上，比那獄卒睡得還香，爭分奪秒地養足精神。別人看了只覺這女人果然心狠手辣，死了那么多人還能睡得著！

        就這么過了幾天，某天傅紅蓮躺在稻草堆上閉目養神，只聽有人快步走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輕聲喚她：“紅蓮！紅蓮！”

        傅紅蓮一躍而起，白芷正站在牢房門邊，抓著柵欄，一臉急切。

        “你怎么來了？”傅紅蓮抓住她的胳膊問道。

        “你快走吧，”白芷掏出一串鑰匙，一把一把地嘗試著，“我把外面人都迷暈了。”對他們來說，制一味迷藥并不是難事。

        傅紅蓮心中突然不安，追問：“你不會武功，怎么進來的？”

        “我……”白芷的動作頓了一下，繼續換鑰匙，“我制造機遇，委身與那盟主的公子……那人……”她神色嫌惡，“我趁他睡著，從他身上偷到牢房鑰匙。”

        “你……糊涂！”傅紅蓮和白芷從小一起長大，知道她還是個純潔的女孩子，居然為了她做到如此地步！

        她又問：“醫谷里大家都還好嗎？”

        說到這里，白芷沒忍住，落下淚來，她哽咽著，“夫人和老爺得知你的事，匆匆趕回，為了救你，四處奔走，去了以前他們救過的幾位武林前輩家中求助，但他們都……都說你這事非同小可，幫不上忙，都將夫人拒之門外，見都沒見著……夫人心急如焚，幾天幾夜沒合眼，突然就倒下了，再也沒起來……”

        她是個孤兒，被傅紅蓮的娘撿到撫養，早已把夫人當成再生父母，想到此處白芷嗚嗚嗚地哭了起來，“老爺也一病不起……紅蓮，你可千萬不能有事，要不然，我如何對得起夫人老爺啊……”

        傅紅蓮向來平靜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裂痕，等白芷終于把門打卡，跟她指點往哪個方向跑時，她冰冷的手一把握住白芷的手，仔細叮囑道：“你也速速回去，讓大家趕緊轉移，醫谷不能待了！還有，照顧好我爹！”

        “你去哪里？！”白芷好不容易救出她，沒想她卻不回去。

        傅紅蓮沒有回答她，獨自離開了。

        翌日，魔教總壇來了一位稀客，那女子輕施粉黛，貌美無雙，要求參見魔教教主。

        教主坐在主位上，好整以暇地看著臺階下的女子，見那人兩手空空，又知她手無縛雞之力，并不放在眼里，陰惻惻地笑道：“圣女來訪，有何貴干？”

        傅紅蓮回道：“我來感謝教主幫我試我所制毒藥，果然毒辣非常，也讓我大開眼界。”

        “哦？”教主只當她在嘲諷他，反問，“我聽說為了此事武林盟將你抓起盤問，你難道不恨我？”

        “自然是恨的，”傅紅蓮如實相告，“但我也看清了那些人的真面目，他們逼死我娘，我爹也生死未知，我想為我爹娘報仇，卻自知自己能力有限，所以來向教主投誠。”

        教主覺得有趣，走下來繞到她身后，語氣曖昧，“圣女如何讓我看到你的誠意呢？”

        “紅蓮是沒有什么長處，所幸會擺弄一些奇花異草，”傅紅蓮說，“如果教主不嫌棄，我愿意加入您麾下，為教主發揮一己之長。”

        站在一邊的羅剎忍不住了，高聲喊道：“你胡說八道什么！你會的我未必不會，教主哪里需要多一個你？！”

        教主不耐煩地擺手讓她閉嘴，不贊同地搖頭，“圣女所說，還是讓在下無法信服啊。”

        “那教主如何才能信我呢？”

        教主昂起頭，嘆道：“我這人，疑心重，我身邊的人，不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就是同床共枕的女人，圣女是想同我出生入死，還是同床共枕呢？”

        傅紅蓮展開笑顏，艷若桃李，“教主想怎樣便怎樣，只要能讓教主看到我的誠意便好。”

        教主不僅哈哈大笑，“是個非同一般的美人兒啊，你若伴我身側，我自是極為放心的。”說著便伸手要摟過她的細腰。

        “且慢~”傅紅蓮微微閃過，“我從小受的教育，便是只有我的夫君才能與我共寢，這名不正言不順的，怕是教主也沒有讓我看到你接納我的誠意，我恐怕無法全力以赴。”

        教主愣住了，還是頭一次有人跟他提出這種要求，但是眼前的女子確實讓人看著心癢癢，若是和久負盛名的醫谷圣女同結連理，怕是要氣死那幫正義之士，想想就覺得有趣，于是允道：“既然你開口了，我自是不能辜負圣女美意。”

        他又思忖了一下，想來想去還是心急，“我們魔教也無甚規律，那些勞什子繁文縟節便免了吧，你看婚期就定在明晚，如何？”

        羅剎急了，“教主！”

        傅紅蓮笑著點頭道：“好。”

        二人談笑風生，就這樣把婚事定了，整個場面看著十分詭異。

        當晚傅紅蓮在廊中撞見狼狽跑過的羅剎女，那女人披頭散發，捂著微腫的臉，嘴角殘留著一絲血跡。

        這副樣子被傅紅蓮看到，羅剎面上也過意不去，撇過臉罵她：“賤人！”

        “回去用冰敷一下，”傅紅蓮不與她一般見識，“這么漂亮的臉蛋都不好看了。”

        “少在這假惺惺，給我下避子藥的不是你？”羅剎最看不慣她無論什么時候都一副無所謂的假正經樣兒。

        傅紅蓮也不知是認真還是陰陽怪氣，“我就知道瞞不了你多久。”

        羅剎狠道：“你也用不著給我下這藥，教主根本不給我育子。他許諾我只要我乖乖聽話，終有一日會娶我，并且給我一個孩子。”

        這下傅紅蓮真是在陰陽怪氣了，“可是你頂多也只能做妾了啊。”

        羅剎活了這么多年，從來只有她欺負人家，哪里被人欺負過，可是剛才她去質問教主何時履行他的承諾，他卻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叫她不要癡心妄想，還勒令她不許動圣女一根汗毛。她白白等了這些年，為了他做了那么多事，被江湖人的唾罵，她都不在乎，卻被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女人輕而易舉地搶了本來屬于她的位置，可她什么也做不了，這下活生生被傅紅蓮三言兩語氣哭了。

        傅紅蓮不明白為了一個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樣子，她這輩子沒有為誰動心過，莫名其妙地看她跑開。

        魔教向來昏暗的堂內，掛滿了紅燈籠，看著喜氣不足，卻更顯得陰森恐怖。教主倒是心情極好，禮成之后新娘被人扶進新房，他在外面和下屬們豪飲到深夜，而后得意洋洋地入了洞房。

        新娘蒙著紅蓋頭坐在床邊，他看著更是滿意，誰能想到外界相傳純潔無暇的醫谷圣女，到最后倒戈于他，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這么干脆地和她成婚。

        他醉醺醺地走過去，連挑蓋頭的玉桿都不要，直接掀開了傅紅蓮的蓋頭，只見那紅布下，女人正笑臉盈盈地看著他，沒有一絲初為人妻的羞怯，倒顯得落落大方。

        “娘子，莫要浪費了這良辰美景，”他是有點喝多了，說著渾話。

        傅紅蓮抬手擋住了他，柔聲提醒道：“交杯酒還未喝。”

        “哦哦，對對對，”教主恍然大悟，趕緊拿過酒杯要和她完成這最后一步。

        傅紅蓮捂嘴輕笑，問道：“你們這兒，沒有鬧洞房的習俗么？喊你那些兄弟進來，一起熱鬧熱鬧罷。”

        既進行到這兒了，教主也不急這一時半刻，因為心情極好，此時他倒是樂意遷就她的一些小要求，就讓下人將外面的下屬們喊進來看他們喝交杯酒。

        等人差不多都到齊了，傅紅蓮倒是有點兒不好意思了，小臉微紅，只說屋子里昏暗了些，親自站起來，拿了一支蠟燭點燃，立于床邊的燭臺上。

        在那些牛鬼蛇神的起哄聲中，兩人飲了酒。

        但剛喝完酒不過片刻，教主皺了皺眉，接著一臉震驚地看著仍在笑著的傅紅蓮，一句話未說，咕咚倒在了地上。

        “不好！酒里有毒！”人群中有人喊了一聲。

        眾魔暴怒，正要施展武功襲向傅紅蓮，剛一發功卻頓感不好，渾身無力，緊接著一個接一個地倒下了，不省人事。

        屋中只剩傅紅蓮一人還清醒著。

        她站起來，不緊不慢地在屋中轉了一圈，終于挑到一把趁手的兵器，刀刃鋒利，在燭光中閃著戾戾光芒。

        此時門邊進來一人，臉上蒙著面紗，將鼻子遮得密不透風，靜靜地盯著她，并不發話。

        傅紅蓮揮了揮刀，“你想殺我，也要等我把該做的事做完再說。”

        羅剎露出來的雙眼腫的像兩個核桃，只說：“我只恨自己不能親自動手，我沒你狠，我下不了手。”

        一手抓起教主的長發，傅紅蓮手起刀落，教主身首分離，她的喜服上濺了一身的鮮血。

        “你不殺我？”

        “你走吧。”

        傅紅蓮在魔教總壇門口的臺階上坐了好一會兒，夜晚的涼風吹起，將她的紅衣吹的四處飄散。身后的門里盡是喊殺聲，打斗聲，羅剎正帶著幾個武功好的侍女與剩下的人纏斗，過后，一把烈火燃起，整個魔教都被燒著了。

        她背著一個包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這邊武林盟內，盟主正和各大派商量對策，只聽外面一陣喧嘩，門口闖進來一人，一身鮮紅新娘禮服，卻并未戴發冠，披散著頭發，堂而皇之地站到大廳中央。

        “圣女！”眾人皆奇，正討論如何才能將此人捉拿歸案，不想人卻主動送上門來了。

        盟主道：“你既跑了，回來干什么？”

        “給你們送份大禮，”傅紅蓮將背上包裹扔下，里面一個頭顱滾了出來，有些人沒提防被嚇了一大跳，定睛一看，正是那臭名昭著的魔教教主！

        “你這是什么意思？！”盟主驚疑不定。

        傅紅蓮理所當然地說：“殺人償命，你們要我給個說法，我給你們了！”說完她轉身向門外跑去，竟是要逃！

        她不會武，哪里逃得掉，在盟主的喝聲下，立于門邊的人瞬間將門窗關緊，連門閂都插上了。

        傅紅蓮就等此時，她拋出幾個球形物體砸在地上，那球一被砸碎就粉塵四起，頓時屋內充滿了煙霧。

        等煙霧漸漸散去，廳中眾人介數倒地，和昨日魔教眾魔的癥狀如出一轍。

        對于傅紅蓮來說，將迷藥做成一根蠟燭，或者做成幾個煙霧彈，也是手到擒來。

        但是這次傅紅蓮并沒有讓他們徹底暈過去，而是神智清醒，卻一時間無法動彈。

        她背著手在屋內踱步，悠閑自得，盟主喊道：“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傅紅蓮回答他，“殺人償命。還有一句，知恩圖報。”

        大家不明白她所意為何，不停呵斥她，但是傅紅蓮并未受影響，走到盟主旁邊，試圖將他的佩刀抽出來。

        武林盟主練得是一門硬功，力大無窮，他這把刀，重一百多斤，一般人根本無法一只手舉起，他覺得傅紅蓮也不能。

        但是傅紅蓮抽出來了，雖然有些吃力，她還是把一般練武的男子都無法拿起的一把刀，當著所有人的面抽了出來。

        她緩緩走到追日派宗主身前，淡然道：“當年你被人追殺，身受重傷，奄奄一息，到我醫谷求救，我母親幾天不眠不休，全力救治你，不但保住了你的武功，還讓你恢復如常。”

        “若不是我母親，你也活不到今日，這多活的日子，想必也是該還了。”

        說著她便提手就刺，她最清楚如何讓人死得痛快，一刀就結果了那男人。

        接著，她又同樣手刃了閑散道人，海棠師太等人。

        干完這些事，傅紅蓮身上的喜服浸滿了鮮血，本就紅艷的衣服竟是紅得透出了黑色，她卻面若皎月，神情漠然，手持不停滴著血的巨刀，像個從地獄爬上來的殺神。

        接著，在盟主的怒吼聲中，她閉上了雙眼，反手割喉，倒在了眾人面前。

        一代圣女，至此香消玉殞。

        三娘母子聽得傻了，白芷泣不成聲，不過月余，醫谷死的死，散的散，若不是為了照顧老爺，她也定隨傅紅蓮而去了。

        哭了一陣，白芷幽然道：“外界都說紅蓮是個魔女，殺人不眨眼，但是如今仍有人關心她，我想她是個什么樣的人，總還有人心里有數的。”

        說完她便和三娘別過，靜悄悄地離開了。

        后來江湖上出現了一個專門使毒的門派，逐漸壯大，亦正亦邪，一時風頭無兩，教主姓白，護教乃叫羅剎妖女，這都是后話了。

        青尤山上，三娘坐在河邊，一時不知從何說起，青決卻道：“是我不對。”

        三娘動了動嘴唇，卻什么都沒有說。

        青決說：“如果我在她身邊，定不會讓她親手干這些臟事。”

        三娘摸了摸它的頭，“不怪你。”

        “不夠強大就會被人欺負是嗎？媽媽，”青決泫然欲泣，它卻無法流出淚來。

        三娘答非所問：“人死了之后，會下到冥界，進入輪回，如你二人有緣，終有再見之日。”

        三百年后。

        這年青尤山上的雪下得格外地大，整個山脈白雪皚皚，向來生機勃勃的樹林中靜謐無聲。

        蛇族的族人們簇擁在一起，沉沉地睡著，一直等到快要春暖花開的時候，才逐漸從冬眠中蘇醒。

        三娘一睜開眼，就在尋找睡在她身邊的兒子，但青蛇并不在身側，她急急四處尋找，順帶著吵醒了其他沉睡的族人。

        終于在洞口看到一個人影，背對著他們坐著，烏黑的長發隨意地披散在地上，那人披著一身黑衣，聽到聲音扭過頭看著三娘，露出俊美無儔的臉龐。

        “娘親。”

        五百歲的青決，終于修成了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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