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失眠小事（2）
“整天就知道吃茶釣魚，吃茶釣魚，你什么時候關(guān)心過這個家？”聽聲音，是宋媽媽。
“我怎么不關(guān)心，我是沒給家里拿錢還是怎么了？”宋爸爸的聲音。
“就你拿錢了嗎？我沒有掙錢養(yǎng)家嗎？你什么時候關(guān)心過我，關(guān)心過兒子？”
“我怎么不關(guān)心兒子了，兒子的”
“呵，你關(guān)心？家長會你去過嗎？孩子的成績單你看過嗎？就說兒子生日你惦記過嗎？”宋母立刻提高聲音，打斷宋父的話。
“我告訴你，你別不知好歹，再吵吵你就滾回娘家去”
接著傳出碗盤摔在地上的聲音、凳子倒地的聲音、大人互罵的聲音
不知道什么東西砸到門上，砰的一聲。
小宋修被嚇了一跳，默默退后一步，收起鑰匙，靠著樓梯慢慢蹲下，阿黃嗚嗚幾聲，把頭放在他的腿上。
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猶如被丟入涼水秋風(fēng)里，溢滿眼淚，小宋修努力抬起頭不讓眼淚掉出來。
為什么父母總是爭吵，為什么他們不能心平氣和地吃飯，為什么他們不能像別的父母那樣他太小了，實在想不明白，這是為什么。
夜?jié)u漸深了，小宋修掛著眼淚，抱著阿黃靠在樓梯上睡著了。似乎感受到夜的涼氣，又把身邊的阿黃緊了緊。
許婕伸手想給小宋修擦擦臉上的淚珠，可她的手從宋修臉上穿過，觸摸不到，這是夢里。
幸好，這只是夢里。
。
夢境里光影轉(zhuǎn)換，夕陽里，還是昨天的小男孩，在學(xué)校操場上和一個小胖子男同學(xué)打羽毛球。
看到小宋修終于把短褲換成長褲，涼鞋也換成了球鞋，許婕心里稍微放下一些，現(xiàn)在秋天的傍晚已經(jīng)很涼了。
“哎呦，宋修，你就不能輕點(diǎn)嗎？”羽毛球打在小胖子頭上。
“對不起，你沒事吧？”小宋修趕忙上前安慰。
小胖子捂著頭，“唉，你說你，我們這技術(shù)怎么可能拿年級第一。練來練去根本沒用。”
小宋修聽了立刻打氣：“可不能這樣想，你看獎勵，全家動物園一日游門票，你不想要了嗎？”
小胖子放下手，可憐兮兮地說：“想要啊，我想和爸爸媽媽一起去動物園，可是他們現(xiàn)在只看小妹妹，根本不管我�！�
小胖子的頭越來越低，“就算我們贏了比賽，我爸媽也不一定會去的�！�
“你看其他人都不練習(xí)，只有我們在練，我們一定可以的，先把門票贏了再說，萬一你爸你媽愿意去呢�！毙∷涡藿o也給自己打氣。
“那你和我說對不起，我就繼續(xù)練�！毙∨肿犹嵋�。
小宋修吭哧了半天，在不斷催促之下，才開口：“兩只小鴨子排隊過馬路，一只小鴨子掉隊了，它就喊著，隊不齊呀隊不齊”
許婕：這孩子小小年紀(jì)從哪里學(xué)這樣說對不起？
一瘦一胖兩個小孩子在夕陽里努力打球，好幾次羽毛球從許婕身體穿過，沒人發(fā)現(xiàn)她。
太陽不見時，兩個孩子已經(jīng)成了汗人兒。
“我得回去了，你也早點(diǎn)回去，我們明天肯定能拿下比賽！”小宋修收起球拍和小胖子告別。
許婕原本想在這學(xué)校逛逛，看看宋修的學(xué)校，可又擔(dān)心他今晚又進(jìn)不了家，想來想去還是跟著回了小區(qū)。
小宋修沿著公交車路線足足跑了四站地，差不多有五公里才到家，五公里對一個八九歲的小孩子來說，又遠(yuǎn)又危險。
為什么不坐公交�。。�
許婕覺得她不是來治病的，是來生氣的。
小宋修把羽毛球拍藏起來才跟上樓，這次家里沒人，他沖進(jìn)洗手間，連門也不關(guān)，站在馬桶前就是一頓輸出，還給自己打口哨然后打開水龍頭，花三秒鐘給洗個頭，順便洗個臉，也不知道糊弄誰呢。
接著從冰箱里拿出一顆雞蛋，起鍋燒水，扔了一大把面條進(jìn)去。一人一狗滿臉期待站在面鍋前。
給阿黃分一半面，剩下的直接撒了一勺鹽、一勺醬油醋，呼嚕呼嚕開吃。
一碗只有一顆蛋的白面條，小宋修和阿黃吃得很開心
許婕已經(jīng)從生氣、心疼的狀態(tài)里解脫出來了，這只是夢境，或者只是過去，已經(jīng)無法改變，她要做的就是把自己心理缺失的部分找出來，盡快回到現(xiàn)實。
回去之后再和宋修算賬。
小宋修熟練洗了鍋，鉆進(jìn)了自己的臥室，房間帶著男孩子特有的亂中有序，他從褲兜里掏出一把錢，有一塊的有五塊的。
撅著從床底拉出一個透明罐頭瓶子，大大的玻璃罐，瓶底鋪了一層紙幣，把手里的錢放進(jìn)去，小心擰好瓶蓋，又塞回床下。
打開抽屜，從抽出一個巴掌大的小本子，許婕站在他身后，正大光明看小宋修寫日記。
“今日攢錢10元，距離媽媽生日3天，今天很棒，沒有亂花錢�！�
“明天羽毛球比賽，加油，為小胖贏門票。他比我更需要門票。必須贏。”
“贏”這個字有點(diǎn)難寫，他寫了幾次才寫對。
。
許婕耳邊是一陣歡呼聲，反應(yīng)過來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昨天的操場上，身邊圍繞著一群小孩子和老師們。
“我就說宋修和小胖能贏吧，他們練的可多了。”
“我也想要門票�！�
小孩子們的議論聲傳來，許婕看向前方講臺，小宋修和小胖子笑得嘴都咧到耳根了，從老師手里接過一張獎狀和一張門票。
兩個人下了臺推推搡搡一路小跑回到自己班級隊伍里。門票歸小胖子，獎狀自然歸小宋修，兩個小男孩的眼睛亮的發(fā)燙。
接下來許婕跟著小宋修參加了一場語文考試，她眼睜睜看著小宋修答題：
menmenbule，他寫了“妹妹不了”
放學(xué)后，小宋修也不等人，快速把獎狀卷成一個小卷，放進(jìn)書包里，又擔(dān)心被壓到，除了作業(yè)其他書一口氣都拿了出來，抓起球拍風(fēng)一樣跑出教室。
“你今天怎么坐公交？”小胖看見他就問。
“當(dāng)然是因為今天不用鍛煉啊，休息休息�！毙∷涡抟话褤ёΨ健�
“拉倒吧，是不是急著回家給你爸媽看獎狀，哈哈哈哈！”小胖子笑嘻嘻拆穿他。
“嘻，你不也是急著回家給你爸媽看門票嘛！”兩個小少年打打鬧鬧上了車。
小宋修一下車就遇到守在小區(qū)門口的阿黃，“阿黃，嘻嘻，哥哥我贏啦！走，回家去�！�
許婕看著一人一狗撒歡兒似的，從小區(qū)里穿過，直直跑上樓。
糟了，他的球拍！
許婕也緊跟著上樓，可還是晚了一步。
防盜門大開，小宋修垂頭站在門外，不安地握著球拍。
一個模糊又撕裂的聲音，分不清是宋爸爸還是宋媽媽，慢鏡頭一樣一幀一幀在許婕眼前播放。
“你又貪玩，不好好上學(xué)打什么球，你看看你那成績！”一只大手從門內(nèi)伸出來，猛地推在小宋修肩膀上。
小宋修一下跌坐在地上，一屁股坐在書包上，桄榔一聲，球拍也摔在地上。
那只大手把小宋修從地上拽起來，另一只手抓起書包，“天天的，就知道玩，就知道玩，你看看你這書包，輕飄飄的，書呢？”
“你跟我說你的書呢？”
書包被拽下狠狠地摔在地上，卷成小卷的獎狀已經(jīng)被壓得不成型了。
小宋修一聲不吭，一手抓住門框，努力從那只大手下掙脫。他的手背捏得發(fā)白，衣領(lǐng)被撕裂，一個用力過猛，從樓梯上滾了下來。
許婕趕緊上前，企圖擋住那滾落的小身影，可小宋修從她身體穿過。
小小的人兒蜷縮在樓梯拐角，一言不發(fā)。
“就知道玩，我讓你玩，我讓你玩”那只大手撿起地上的球拍，狠狠砸向欄桿，一下又一下，直到球拍散了線，斷成兩截。
門，哐的一聲，被拉上。
獎狀、球拍、書包，阿黃，還有小宋修，都靜止了。
許婕要瘋了，她工作多年，什么事沒忍過，克制克制再克制，可，心里的野獸再也關(guān)不住了。
她沖到防盜門前，用力拍打緊閉的大門，可她敲不動，沒有聲音，沒有反應(yīng)。
整個世界光影錯錯，甚至有的地方變得模糊不堪，隨時都要崩塌。
“學(xué)長，許婕沒事吧？”宋修站在催眠室外，看到許婕雙手握拳，眉頭緊皺。
“放心吧，沒事的，這是遇到了意識缺口，情緒波動很正常。你別擔(dān)心。”學(xué)長貼心解釋。
不知過了多久，夢境里的許婕終于平靜下來，她蹲在小宋修面前，盡管對方感受不到，還是伸手摸上小宋修的頭。
“別怕，未來的你，很優(yōu)秀，會有人，很愛很愛你�！�
小宋修眼角的淚珠恢復(fù)動態(tài)，掉落在地上，時間重新流淌。阿黃嗚嗚著打轉(zhuǎn)，努力要把小主人從地上拱起來。
。
許婕就這樣，站在虛無的樓梯上，感覺不到時間和空間，等她再回過神時，就看到稍大幾歲的宋修登登登跑上樓。
少年宋修一身高中校服，頭戴棒球帽，眉眼已經(jīng)長開。
“快點(diǎn)，阿黃�！鄙倌晁涡薮蠛埃~步上樓，阿黃在后面跟著跑上去，似乎力不從心，一下撞到上宋修的腿，少年宋修哈哈大笑。
這一笑映入許婕眼中，陰霧彌漫的樓梯瞬間被陽光穿透，許婕深吸一口氣，跟著宋修上樓。
宋修掏出鑰匙，開門的手一頓，門后又傳出爭吵聲。
“跟你說了多少次，馬桶用完要掀起來，你這樣讓別人怎么用？”宋爸爸的聲音。
“就你事多，怎么用，小修都能用，就你不能用？”宋媽媽一點(diǎn)就炸，大聲反駁。
“小修馬上就回來了，你給我小聲點(diǎn)”
許婕就站在少年宋修身后，和上次同樣的位置，同樣的情景再次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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