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的烏云像一塊巨大的黑布，籠罩在天空密不透風，像是場無法逃脫的噩夢，刺骨的冷風仿佛要將空氣撕碎，發出“呼呼”的咆哮，如墜冰窖。

清早七點，鴻運服裝廠。

大幾百號職工圍堵在廠區門口，拒絕財政資委的車輛進入。

負責清算工作的殷科長、蔡股長等人，連忙從車上下來進行解釋，可予以回應的，是職工們的暴怒情緒，甚至上手推搡。

“滾出我們的廠區！”

“憑啥讓鴻運倒閉，什么狗玩意！”

“這讓我們以后怎么活啊！”

“滾出去、滾出去、滾出去......”

......

最后，人們握拳高呼口號，聲音震耳欲聾，一步步靠近財政資委的車輛，嚇得殷長堂、蔡昊翔等相關工作人員連忙后退，那架勢，像是要將車子掀翻。

至于牛力寶，這人終于失去了往日的傲勁，慌亂地擠在人群中，佝僂著身子，就如一個失助的老人，孤苦伶仃。

“大家先不要著急，等我去溝通，讓一讓，讓我出去，先讓我出去......”

牛力寶焦急地嘶吼，可到了這個節骨眼，廠區都要倒閉了，誰還會給你臉，到時候大家身份都一樣，都是下崗職工罷了。

“起開吧，平日里咋咋呼呼的，廠在都被你玩破產了，還有臉叫，什么狗屁玩意！”

一技工咬牙切齒地將牛力寶推開，使其重重地摔坐在地上。

“推推推！”

“過來幾個人！”

“把這些都砸了！”

“怕他們個屁！”

“不讓咱們活，那就一起死！怕個求！”

......

突然，人群隊伍前頭，爆發了騷亂，有幾個情緒過激的漢子在砸車！

這可是政務部門的車，可那些人像瘋了一般，管你是個誰，霎那間，好幾個男人沖過去，旁人呼喊助威！

亂了！

徹底亂了！

鴻運服飾徹底亂了！

爆發了比東營更激烈的抗議！

“你們冷靜點啊！”

牛力寶又顫顫巍巍地站起，歇斯底里地高呼，瞬間聲音出現沙啞，情況如此嚴峻，一旦鬧出事故，首要擔責的就是他。

到那個時候，隨便一頂故意教唆職工抗議的帽子扣上去，他就得吃牢飯。

牛力寶想不到啊，昨天還高枕無憂，吃著涮羊肉，聊著天，好端端的，突然就要求鴻運倒閉，且廠區資產優先歸還上游紡織廠、銀行等的企業。

落在職工手里的，說句難聽的，連根毛都沒。

只是？

為什么先是鴻運啊！

為什么？鴻運可是福海服裝產業的龍頭大哥，不應該先讓喜山、吉祥等服裝廠嗎！？牛力寶心里不服氣啊，更想不到，不兜底了嗎？

而在如此敏感的時期，審計工作在即，黃自遠就得展露手段，先斬挑頭的，向其他服裝廠釋放明顯的訊號，鴻運都讓倒閉，你們其他的算啥？

此時此刻，孔山、常祥順這些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魂都要嚇出來了。

這個年......過不好了。

鴻運的職工之所以如此情緒激烈、發瘋，有太多的因素在其中。

這個年代，國企職工，是一種引以為傲的身份，不光福利待遇可以受到保障，具有社會地位，且具有“半社會”的傳統。

比如在鴻運的輝煌時期，擁有自己的職工宿舍（東營廠區之所以占地面積大，亦是基于當初國企紅利大，給批的地），學校、醫院，甚至影院，都一一俱全。

23年人們所擔心的，房子、醫療，只要你有國企職工這層身份，這些都不用擔心。

只要符合標準，國企就會統一給你分房子，去職工醫院幾乎不用花錢，只需要一點掛號費，而職工子女上學更是收益，從幼兒園到高中免費讀。

最關鍵的，職工子女可以接班，只要一人在國企里上班，成為傳承的鐵飯碗，全家無憂。

鴻運服裝曾經就有如此待遇，這也是常寧放棄誠德外貿的高薪，從而選擇牽絲紡織廠的原因。

在上游企業中，牽絲紡織廠是龍頭，萬一運營有所好轉，那曾經的優待都會落在個人頭上。

人們還在抱有此幻想。

“咚！”

鴻運廠區門口，突然的一聲巨響，把現場氣氛推向高潮，職工們竟然把財政資委的車給掀翻了。

四輪朝上，掀翻了！

事鬧大了！

“不要啊......”

牛力寶好不容易擠在人群最前面，看到這一幕，頓時腿一軟，直接跪在地上！

完了，全完了......

......

上午九點，喜山服裝廠。

“鴻運的事鬧大了，職工們把車都給掀翻了，聽說還有不少公職人員受傷，現在連同黃書記在內，能過去的領導班子都到了現場，牛力寶這次要栽，搞不好還得吃牢飯。”

常祥順的聲音顫顫巍巍。

由于陰天，辦公室里光線暗淡，可不難發現，這人的額頭上冒了一層冷汗。

當下喜山還沒破產倒閉，職工們就已經開始“罷工”，車間里今都沒人了，人們擔心就如鴻運的那樣，資產都用來還債，不給自己留活路。

他媽的，先把欠的工資給發了，不然別想讓我們上班，還開會？開求的會！

如此情況，常祥順能不急，下一個倒閉的就該上喜山服飾了。

“唉，真沒想到事情鬧這么大，唇亡齒寒，我們該怎么辦呀。”

孔山唉聲嘆氣。

“你們說，下一個該輪到誰？”

人群中，突然有人開口說了這么一句，再次將氣氛降至冰點，屋里感覺不到一點溫度，十分的寒冷，是毛骨悚然的那種冷。

輪到誰？常祥順使勁咽了口唾沫，突然感到喉嚨處生疼，就糟糕的現狀而言，該喜山了吧。

到時候該怎么辦？廠區的職工現在已經都瘋了，那時還不得把廠區都砸了？不敢想，常祥順連想都不敢想。

此時所有服裝廠的一把手都聚在一塊，討論今后該怎么活，可一個個低著頭，額頭上布滿了褶子，不時嘆息，那樣子，就跟要死似得。

一時間，辦公室里莫名安靜下來，人們都不說話了，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命運好像那層烏云，看不到任何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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