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時，天色已暗，蕭如玉迷迷糊糊的坐起，正對上包子鋪老板的大臉。他見蕭如玉醒來，忙指了指趴在他身邊蕭允文：“小哥，你總算醒了，你兒子都要被你急死了。”

        蕭如玉還在愣愣的環視四周，似乎不能理解為什么自己前一刻還在大街上，下一刻就躺在了床上。但老板一提到蕭允文，他就本能的飛撲過去，將兒子死死的抱在懷里。

        “我兒子還在這里，他沒被陸少游搶走。”

        他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摸索著蕭允文的身體，生怕他受到什么傷害。

        包子鋪老板聽到這話就很不樂意了，他揪起蕭如玉的衣領，就把他往外推。

        “你這話什么意思，是說陸大人像那些壞官一樣，因為別人不小心得罪了他，他就要把那人治死嗎？”

        老板把蕭如玉父子趕出了家門，還沖他們憤憤的吐了口唾沫。

        “你居然說陸大人壞話，早知道我就不救你，任由你暈倒在大街上算了。”

        “陸大人可是個大大的好官，不信你問你兒子，剛才他沖撞了陸大人，可陸大人不但沒有計較，反而還給了他點銀兩安慰他。小鬼，你說是不是。”

        蕭允文也點頭：“對啊，爹爹，那個陸大人真的很和氣，我只是給他磕了幾個頭，他就給了我銀子誒。”

        聽了這話，蕭如玉也顧不了那么多了，他臉色大變，不可置信的瞪著蕭允文：“什么，你給他磕頭，他就給你銀子？”

        “對啊，我對他磕頭認錯，告訴他我只是想撿包子，并不是想冒犯他，陸大人就給了我這么多錢，還叫我去多買幾個包子，別把自己餓壞了。”

        蕭允文快樂的攤開手心，向爹爹展示自己攥著的銀子。

        “唉，要是我能天天見到陸大人就好了，那我就可以天天給他磕頭，每天都有這么多銀子拿，我們家的日子就好過多啦……”

        蕭允文還沒說完，就挨了一記響亮的耳光。他被打懵了，怔怔的摸著自己的側臉，剛想大哭大叫，但在看到蕭如玉的時候，那些哭喊和委屈的話，就全被他咽了回去。

        蕭允文從沒見過爹爹這么悲傷，這么絕望的模樣。

        他的手還揚在半空，雙眼通紅，臉色更是慘白的駭人。

        就好像被打的人不是蕭允文，而是蕭如玉自己。

        隱約間，蕭允文意識到，自己好像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

        他努力的開動腦筋，終于從回憶里找出了一句話：“爹，我不是人窮志短，我、我只是不想你過得太辛苦。你不喜歡我給別人磕頭，我就不磕……”

        “不、不是這樣的……”

        蕭如玉拼命的擦著眼淚，他不想再哭，可眼淚怎么止都止不住，就像他不停的命令自己不要去想陸少游，可那幾句話卻依舊在他的耳邊不住的回響一樣。

        “是爹爹太貪心了，不知不覺的生出了不該有的妄念，和你沒有一點關系……”

        蕭如玉抽噎了一下，羞憤和絕望幾乎要將他打倒在這里。

        其實，他曾不止一次的幻想過，也許會有這么一天，陸少游不計前嫌，愿意原諒自己，和自己重修舊好。如果是這樣，那他是不是能回到從前，他們青梅竹馬、相依相偎的過去。

        火熱的唇，專注的眼，還有那個堅實的臂膀……

        但是，今天的一切都在向他證明，那些不過只是自己的妄想，蒼白的可笑。

        “爹爹……”

        蕭允文的聲音中透出了說不出的惶恐。

        蕭如玉猛地回神，看著眼前瑟縮的兒子，還有他臉上那個刺目的巴掌印，他羞愧的幾乎說不出話來。

        “允文，對不起，爹爹不該打你的，”心疼的撫過兒子的臉頰，蕭如玉咬一咬牙，“允文，是爹對不起你，以后你想要什么，爹都答應你。”

        蕭允文只是搖頭：“爹，允文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爺爺奶奶快點好起來，我們一家人能像從前那樣，一直在一起。”

        蕭如玉牽起他的手：“好，爹發誓，一定會想辦法治好爺爺奶奶的病，再努力攢錢，把家里的田地都贖回來，還有，房子也要修一修，再買上幾頭牛來耕地……”

        說著說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蕭如玉哽咽著，牽著蕭允文，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華燈初上，京城里一片流光溢彩，到處都是燈光和歡笑，但那些都不屬于蕭如玉和蕭允文，他們背著繁華，慢慢地走進了黑暗當中。

        殘雪在他們是腳下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音，蕭如玉扛著買好的糧食和布料，一步一喘，而蕭允文捉著他的衣角，默默無言的跟在他身邊。

        直到他們排進了出城的隊伍中，蕭如玉終于能放下重物歇一口氣，這個時候，蕭允文才偷偷的抓住了父親的手。

        “爹，我想讀書考狀元，”他小聲的說：“我聽那些人說，只要考取了狀元，就能當大官，賺很多很多的錢。”

        “到時候，我就能把你接到狀元府上，讓你過好日子了。那個好心的陸大人，就是這樣對他娘的。”

        他的聲音不大，但奈何城門口一片寂靜，就算再微小的動靜，都能傳到眾人的耳朵當中。

        頓時，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更有不少奚落的話語順著寒風如尖刀般刺向了小小的蕭允文。

        “哈哈，破落戶還想考狀元。”

        “怕是連個字都不認得哦。”

        “白日做夢沒見過，在城門口做夢，更是第一次見！”

        ……

        蕭如玉上前一步，站在兒子身前，替他擋住了那些譏諷的笑語。

        他沒有去和那些人爭辯，只握著蕭允文的手，揚聲道：“好，爹相信你。爹今后就等你去考個狀元，把爹接到府上去過好日子。”

        他的聲音是那么的輕柔，又是那么的堅定，在聽到這個聲音后，蕭允文低垂著的頭慢慢地抬了起來，而周圍的笑聲居然漸漸地平息了下去。

        蕭如玉望著兒子堅決的眼神，他似乎能從兒子的臉上看到另一雙和他相似的黑眼睛——執拗而堅定。只是，比起現在稍顯稚嫩的兒子，那個人要更加的成熟、意氣風發。

        蕭如玉心中一痛，他閉一閉眼，拉著兒子走出了城門。

        而此刻的京城，最高最大的酒樓上，陸少游坐在其中，對著眾多意欲討好的官員，他不動聲色，緩緩的飲下了面前這杯酒。

        在他左手坐著的，就是當今朝堂中勢力最大、聲威最重的廉親王。

        廉親王一個眼神，周圍那些狗腿子們紛紛發話。

        “陸大人，再進些小菜，喝杯小酒吧。”

        “對，再喝點吧……”

        可縱使他們再熱情，絲竹聲再纏綿，卻始終拂不去陸少游身上那道淡淡的冷意。

        那道冷意甚至彌漫在空氣中，讓在場的氣氛變得無比冷淡。

        有機靈點的往外面使了個眼色，便有一群千嬌百媚的美人走了進來，向陸少游勸酒。

        陸少游冷眼看著那些嬌滴滴的美人越走越近，終于，在女人要靠進他懷里時，他不耐煩的放下酒杯，起身離席。

        “陸大人可是對本王辦得這場酒宴不滿意？”

        看到陸少游這么不識抬舉，廉親王也忍不住了，沉聲逼問。

        “不敢當，”陸少游回身一禮，臉上竟帶著淡淡的笑意，“只是家母尚在病中，身為人子，少游不在床邊侍奉已是不孝，又怎好意思同王爺一起尋歡作樂。”

        說完，竟是拂袖而去。

        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廉親王恨恨的將酒杯摔在地上。

        “不識抬舉！陸少游，等我當了皇帝，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酒樓的后門，早有馬車在那邊候著了。

        上了馬車，陸少游英俊的面容上終于淌下了幾滴熱汗，連帶著他那雙黝黑的眼睛，仿佛都閃現著赤紅的色彩。

        他的手緩緩下移，按在袍子上，又觸電般的收回。

        “該死，居然是這種下三濫的藥，”陸少游低咒了一聲，又冷冷的囑咐駕車的寧帆：“告訴鐘管家，讓他給我準備好涼水。還有，今天的事不許告訴老夫人。”

        等到了府邸門口，陸少游沉著臉下了車，快步走向書房，路邊的下人都收到了他冷冽的目光，一時間，竟是無人敢靠近這位據說很好說話、是個好官的陸大人，只有寧帆和鐘管家還遠遠的跟在他的身后。

        寧帆站在院門口，不解的問鐘管家：“管家，好奇怪啊，為什么陸大人去書房的時候要彎著腰，他以前不都是大搖大擺，氣定神閑的進去嗎？”

        鐘管家眉心一跳，警告的瞥了他一眼，小聲而快速的說：“如果你還想在陸府待下去，那就閉好你的嘴巴，今天的事，一個字都不許往外提。”

        寧帆越來越納悶，直到他跟著鐘管家趕走那‘不經意間’走到書房附近的第五個丫鬟，才恍然大悟：“鐘管家，咱們大人是被下藥了？”

        鐘管家狠瞪他一眼：“知道了就閉嘴！”

        寧帆悻悻的閉上了嘴，他還是知道，這種主人的私事，他們下人還是少打探為妙的。

        可是，在陸大人冷著臉離去，他和鐘管家收拾書房的時候，面對那一地狼藉，他還是忍不住了。

        “鐘管家，這個冷水好像沒有什么用誒。”他指指水面上漂浮的白灼，又被鐘管家狠狠的打了一下頭。

        “愣著干什么，快點干活。”

        “不是，我是想說，那個藥的效果這么強，那為什么大人不找個姑娘呢？姑娘再那啥，都比自己動手好哇。”

        結果，寧帆的屁股上挨了一腳不算，還被憤怒的鐘管家扣了一個月的月錢。

        他也不敢再問，可是，心中那個疑惑始終揮之不去。

        所以說，為什么大人不找個好看的姑娘解決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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