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少游本以為自己會有充足的時間欣賞蕭如玉狼狽大哭的姿態，沒想到除了一開頭的那兩滴熱淚后，蕭如玉居然沒再哭過一聲。

        他用力的擦擦臉，站起身來：“少游，是我，蕭如玉。”

        陸少游不可置否的哼了一聲，冷眼看他還想說些什么。

        無邊無際的羞窘涌上心頭，蕭如玉漲紅了臉，咬著牙提醒他自己的身份：“你還記得嗎，我們小時候還在一起玩推鐵圈的游戲，還有，還有以前你最喜歡吃我親手所做的糕點了，我們從小一同長大……”

        冷冷一個抬眸，鷹隼一般銳利的眼神，使蕭如玉突然噤聲。他看得出來，陸少游是真的發怒了。哪怕是六年前，他們尚濃情蜜意的時候，面對怒上眉梢的陸少游，蕭如玉也是以退讓為主的，可現在，他不能再退了，他的父母，他的孩子，都在他身后等著他呢。

        最終，他咬一咬牙：“少游，我、我是你的未婚妻啊。”

        親口說出這樣的話，蕭如玉難堪極了，可更令他難堪的還在后面。

        陸少游終于開口了，“未婚妻？我倒不知自己什么時候有了未婚妻？”

        殘酷的笑容、玩味的眼神，這些都明晃晃的彰顯了陸少游對他的刻意折辱。

        蕭如玉羞恥的垂下頭去，而那道冰寒的聲音還在繼續：“知道攀附官員是什么罪名嗎？罰銀百兩，庭杖四十。寧帆，還不把這個騙子給我帶下去。”

        見陸少游不愿認他，蕭如玉急急抬頭：“我、我有證據的。”

        他從懷中扯出一張黃紙：“少游，你還記得嗎，這是你爹早年做主給我們定下的婚書，上面還寫著的就是我們倆的名字……”

        他話還沒說完，陸少游就劈手將其奪過，他陰冷的笑道：“原來這封婚書在你手上，我說當初為什么怎么找都找不到。”

        手一揚，陳舊的婚書頓時化作了紙屑，從上空紛紛揚揚的灑下，好像天空中忽地下起了一場未盡的大雪。

        蕭如玉登時呆住了，他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下意識的伸出手去，卻怎么也接不住那被撕成碎片的婚書。

        陸少游冷眼看著他的神色，良久后，才撣了撣袖子：“單憑一紙婚書，就想嫁進陸府，蕭如玉，你還真是和以前一樣，一樣的貪婪愚蠢。況且，現在已經沒有什么婚書了。”

        早就知道自己和陸少游已絕無可能在一起，但看著被毀的婚書，聽著他冷冷的話語，蕭如玉的胸口又泛起了連綿不斷的疼痛。

        他忍著痛，膝行到陸少游面前，扯著他的袍袖，苦苦哀求：“少游，我、我不是想嫁進來。我來見你，只是想求你看在我們兩人一起長大的份上，借給我兩百兩銀子，我的干爹干娘生了很重的病，郎中說了，要治那個病，起碼要兩百兩。我保證，我以后一定會把錢還你的。還有，只要拿到了這筆錢，我就回去鄉下，今后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讓你生氣。”

        聽到那最后一句話，陸少游頓時火起，他一腳踹開了蕭如玉，厲聲道：“一輩子不出現在我面前，那你要去哪里？”

        蕭如玉被他踹的口鼻流血，半天都爬不起來，他癱在地上，小聲囁喏：“我、我回鄉下種田……”

        邊說，邊從地上爬起，可他渾身酸痛，手腳無力，跌了好幾跤，都沒能成功站起來，反而把懷中的錢囊給摔了出去。

        成串的銅錢和零散幾顆銀豆子滾的滿地都是，蕭如玉驚叫一聲，顫著手去撿。撿著撿著，淚水不由奪眶而出，這不僅是因為陸少游的拒絕，更因為他此刻卑微的舉動。

        一想到陸少游正冷眼看著自己是怎么跪在地上撿錢的樣子，蕭如玉就恨不得暈過去。

        可是，他實在太需要這些錢了，他的爹娘、孩子，都還等著這點錢救命。

        蕭如玉邊哭邊撿，當他摸到最后一顆銀豆子時，一個黑影重重的落下。

        陸少游狀似不經意的往前邁了一步，正好踩在他剛伸過去的手上。

        蕭如玉慘叫一聲，幾乎要痛暈過去，那一腳不但用上了十足的力氣，更往他的手上狠狠的碾了碾。

        蕭如玉尖叫著、哭嚎著想要抽回自己的右手，卻怎么也掰不開陸少游的腳。等到陸少游欣賞夠了他哭嚎的樣子，慢悠悠的收回腳后，他的右手已經失去了知覺。

        蕭如玉悲憤莫名，他含淚看著陸少游：“你不答應借錢，我回去想別的辦法就是，你為什么、為什么要這么折辱我。”

        他聲音嘶啞，衣衫凌亂，眼睛腫的比核桃都要大，看上去竟是說不出的狼狽。

        陸少游不答，他沉默片刻，突然厲聲道：“你們幾個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把這個賊人拿下！”

        發生了這么大的事，陸府的仆役早就聚集了過來，見主人發火，他們趕忙撲上來，七手八腳的把蕭如玉按在了地上。

        “放開我！放開我！你們別碰我！走開！”

        不管蕭如玉怎么尖叫掙扎，都逃不開壓在他身上的幾只大手，終于，他耗空了力氣，流著眼淚看向陸少游：“陸少游，你到底要做什么？”

        陸少游看著他空洞的雙眼，嘴角上揚，眉頭卻是擰得緊緊的，他冷聲道：“新來的仆役手腳不干凈，偷了府上的銀錢，你們先把那些錢拿回來，再將他關入柴房。等晚些時日，我自會處置他。”

        “我沒有偷錢，那是我的工錢！是我的工錢！”

        蕭如玉嘶聲大呼，他大哭大叫，拼命掙扎著想要把錢搶回來。可陸少游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遞給鐘管家一個眼神。管家識趣的點點頭，吩咐下人把蕭如玉拖了下去。

        寧帆被這一系列變故弄得目瞪口呆，他呆了片刻，下意識的想要追過去看看，卻在抬頭那一瞬僵住了。

        他正好對上了陸少游那雙滿是陰霾的眼。

        凌厲的目光直射在他身上，似乎要在他的身上鉆一個洞出來。

        “陸、陸大人——”

        寧帆戰戰兢兢地叫了一聲陸少游的名字，卻見陸少游忽地收回目光，露出了一個溫文爾雅的笑。

        但那個笑卻讓寧帆更害怕了，他敏銳的感覺到，此時的陸大人恐怕比剛才那個橫眉怒目的他還要來得可怕，但對于這樣的陸大人，他卻毫無辦法，只能打著抖兒把自己縮成一團。

        “我記得京城郊外還有個莊子一直沒主人，寧帆，你就過去給我看幾年莊子吧。”

        陸少游三言兩語就把寧帆發配去了遠郊，可即便是這樣，他胸口那股怒氣卻始終翻騰不休，眼前更是時時刻刻都閃爍著蕭如玉的影子。

        于是，冷冷挑眉，沉著臉看向鐘管家：“管家，陸府這么連這種人都能進了？”

        鐘管家在心中叫苦不迭，早知道蕭如玉和陸少游是有著這樣的恩怨，他怎么也不會讓這人進府啊。可是，事已至此，他只好斟酌語言補救：“大人，是那個人一直站在陸府門口不走，還說自己和大人是舊識。我怕他打擾到老夫人，才破例讓他進府當個仆役。”

        陸少游微微揚眉，唇邊的笑容更多出了幾分冷冽的味道。

        “仆役，他是陸府的仆役，換句話說，他和陸家簽了契約？”

        鐘管家點頭，“是的，大人。”

        “那很好，”陸少游的臉上終于顯露出愉悅的色彩，“去把那張契約拿到我的書房。不，我和你一起去取。”

        鐘管家看著陸少游面帶微笑，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他的內心忽地生出了一點寒意。

        那是一張再尋常不過的契約，上面還有著紅色的指印。

        “管家，你做得很好。”陸少游拿著蕭如玉簽下的工契，笑容無比的得意。

        他撫過蕭如玉親手簽下的名字，一字一頓的咀嚼著那三個字，臉上的神色越發的莫測。

        但是，那樣可怕的神色只在他的臉上出現的一瞬，陸少游很快就收斂了神情。他親自磨墨，提筆在契約上勾勾畫畫，一旁的管家看著他的舉動，更是長大了嘴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原來，陸少游竟用短短數字，將一份做零工的活契，改成了一份賣身的死契。

        待他落下最后一筆，蕭如玉就徹徹底底的成了陸府的奴仆，陸少游的奴隸。

        他將永遠的失去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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