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3章 夕陽無限好
第2503章 夕陽無限好
福祥酒樓。
名字很平庸,但在城中已開了近百年時(shí)間。
晌午時(shí)分。
酒樓中的客人并不多,三三兩兩,稀稀落落。
掌柜坐在柜臺后邊的椅子里,懷中抱著一只肥胖的黑貓。
黑貓皮毛柔滑,瞇著眼睛,正在打盹。
掌柜的目光,偶爾會看向臨窗的位置。
那里坐著一個青袍男子,點(diǎn)了一碟小菜,一壺?zé)疲燥嬜宰谩?
時(shí)間點(diǎn)滴流逝。
一壺?zé)埔押鹊舸蟀搿?
肥胖的黑貓似乎睡飽了,跳到柜臺上,把自己攤開成一個肉餅,懶洋洋地曬著從門外斜照進(jìn)來的太陽。
掌柜略一猶豫,最終起身,取了一壺?zé)疲獠絹淼侥桥R窗位置前,將燒酒放在桌上。
“客人還在等什么?”
掌柜問道。
他身影消瘦,須發(fā)花白,眼神渾濁,渾身盡是垂暮之年才有的蒼老之意。
“不著急,再等等。”
青袍男子喝了一口酒,“等一個教書先生上完最后一堂課,
等一個丈夫?yàn)槠迌喊竞靡诲佒啵?
等醫(yī)師照料好最后一個病人,
等一個少年在太陽落山前,練完最后一遍劍術(shù)。”
語氣隨意平淡,就像在談起一些好朋友。
掌柜則沉默了。
他立在那,久久不動。
青袍男子則自始至終不看他一眼,自飲自酌,愜意地欣賞著窗外的風(fēng)景。
透過窗戶,能看到熙熙攘攘的街巷,以及遠(yuǎn)處蒼翠含黛的山丘。
喧囂熱鬧的紅塵氣息,就像這春季躁動勃發(fā)的生機(jī),隔著窗都能感受到。
掌柜沉默許久,嘆道:“當(dāng)年……”
青袍男子伸手制止,“在我喝酒時(shí),莫要談那些敗興的事情。”
掌柜神色復(fù)雜,欲言又止。
最終,他喟然一嘆,轉(zhuǎn)身走回柜臺后邊,坐在那默默不語。
時(shí)間流逝。
酒樓內(nèi)的食客越來越少。
唯有青袍男子坐在那,好整以暇地自酌自飲。
仿佛若沒有事情發(fā)生,他就能一直坐在那,顯得格外的閑適和從容。
將近暮色時(shí)。
一群少年少女走進(jìn)了酒樓。
“掌柜,快來點(diǎn)吃的喝的。”
“來來來,我們繼續(xù)宴飲。”
少年少女們圍著桌子而坐,言笑晏晏,飲酒作樂,好不快活。
也讓原本安靜的酒樓變得熱鬧、嘈雜起來。
“朋友,今天在城外的時(shí)候,我好像見過你。”
一個白衣少年起身,來到青袍男子身前。
“不錯。”
蘇奕含笑點(diǎn)頭。
這些少年少女,正是今日他在城外見到的那些人。
“事情可解決了?”
白衣少年笑著拍了拍青袍男子的肩膀,還不等后者回答,就舉起酒杯。
“來來來,先喝一杯,人生何處不相逢,更別說咱們能有緣相見兩次了!”
說著,他先一飲而盡。
柜臺后邊,掌柜眼皮微挑。
白衣少年的舉止,可太放肆了!
不過,出乎他意料,青袍男子并不在意,只笑著喝了一杯酒。
“看你孤零零一人喝酒,未免太孤獨(dú),要不要一起?”
白衣少年笑著邀請。
其他年輕人也紛紛招呼,邀請青袍男子加入他們,一起把酒言歡。
但被青袍男子笑著拒絕了。
見此,白衣少年他們也不再多勸,畢竟是萍水相逢,都被人拒絕了。
“不要再談蘇劍尊了,我耳朵都聽出繭子了!聊點(diǎn)別的行不行?”
“那就聊一聊黑暗神話時(shí)代?”
“可以!”
“依我看,當(dāng)黑暗神話時(shí)代來臨時(shí),蘇劍尊怕也得遭受不可預(yù)測的威脅!”
“哎,怎么又聊蘇劍尊了,煩不煩?”
……酒樓內(nèi),回蕩著少年少女們嘰嘰喳喳的聲音。
掌柜坐在那聽著,心緒復(fù)雜。
在當(dāng)今神域,但凡聊起修行上的事情,誰有能繞開“蘇劍尊”?
這一刻,掌柜似乎做出了決斷般,從座椅上起身。
……
夕陽晚照。
城中一座書院內(nèi),一位教書先生上完了最后一堂課。
學(xué)生都眼巴巴地等著放學(xué)。
教書先生嘆了一口氣,道:“這是我給你們上的最后一堂課,從明天起……我不會再來了。”
一下子,課堂內(nèi)變得鴉雀無聲,一眾學(xué)生面面相覷。
過往那些年,這位教書先生一直在書院內(nèi)傳道授業(yè),學(xué)識淵博,素有威望,深受書院上下的喜愛。
誰也沒想到,他會忽然宣布這樣一個決定。
看著學(xué)生們眉梢間的疑惑和一絲不舍,教書先生心中也一陣黯然。
他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什么,轉(zhuǎn)身離開了課堂。
“傳道授業(yè),師之道也,可惜,這些年來,我卻沒能真正教導(dǎo)出多少大才。”
教書先生暗嘆。
……
火爐上,一鍋粥咕嚕嚕冒泡。
妻子在收拾庭院雜物。
女兒瘋玩了一天,斜躺在床榻上睡著了。
晚霞映在她小臉上,紅彤彤的,煞是可愛。
男子蹲在火爐旁,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心中涌起濃濃的不舍。
倘若自己走了,妻子和女兒以后該怎么辦?
男子眼眶悄然泛紅。
可最終,他忍住內(nèi)心的不舍和苦澀,悄然起身,把剛熬好的一鍋粥放在石桌上。
而后,他來到熟睡的女兒身旁,輕輕摸了摸女兒的臉龐,扭頭看了看兀自在忙碌著的妻子,便悄悄離開。
沒有道別。
也不忍道別。
“以至親之情煉心,必為此所反噬,我……終究高估了自己的道心……”
男子走在夕陽下,滿臉的悵然和痛苦。
……
城中一座醫(yī)館。
醫(yī)師把最后一位客人送走之后,默默地看了一眼夕陽,也走了。
他是城中有名的神醫(yī),救死扶傷,懸壺濟(jì)世,深受人們敬慕和愛戴。
故而,一路所過之地,到處都有人跟他打招呼。
只是……
沒有人知道,他這些年治病救人,只不過是為了自我救贖。
……
云麓劍府。
夕陽下,少年揮汗如雨,將一身劍術(shù)一絲不茍地又修煉了一遍。
直至練完,他并沒有像往常一樣返回自己的住處,而是轉(zhuǎn)身朝云麓劍府外行去。
一路上,但凡看到少年的人,或露出憐憫之色,或露出譏諷之色。
因?yàn)檎l都清楚,少年是劍府中資質(zhì)最魯鈍的廢柴,一手基礎(chǔ)劍術(shù)修煉了多年,都未曾領(lǐng)會其中真意,和廢物一般。
劍府中的大人物們,都多次勸少年離開,認(rèn)為他和大道無緣,哪怕再刻苦努力,也是徒勞地浪費(fèi)時(shí)間。
忽地,一陣激烈爭鋒的聲音傳來。
少年頓足,看到遠(yuǎn)處的擂臺上,正在進(jìn)行一場激烈的劍道對決。
那是劍府名列第一的弟子,正在越級挑戰(zhàn)劍府中的一位長老,引發(fā)全場矚目。
少年抿著唇看了看,最終轉(zhuǎn)身而去。
直至少年踏出云麓劍府那一刻,他扭頭看向來處,輕聲喃喃道:
“大道至簡,我已看到了門檻,可惜……時(shí)不我待。”
轟!
云麓劍府內(nèi),萬劍齊鳴。
所有人身上的配劍都沖霄而起,就像無數(shù)只眼睛,齊刷刷地注視著少年離去的地方。
擂臺上的劍道爭鋒也被迫中斷。
因?yàn)殡p方手中的劍器,都已騰空而起。
一下子,所有人眼神惘然,這是發(fā)生了何事?
……
春季的夕陽,瀲滟如畫。
一位教書先生、一位丈夫、一位醫(yī)師、一位練劍少年,在晚霞中陸續(xù)走進(jìn)了福祥酒樓。
而酒樓掌柜,也在此刻站起身。
“回來吧。”
掌柜神色平靜道,“莫要讓當(dāng)年的棲霞島主,如今的蘇劍尊小覷了。”
聲音不大,可卻一下子讓酒樓變得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那些正在飲酒作樂的少年少女都停止交談,目光齊齊看向掌柜。
蘇劍尊?
什么意思,難道蘇劍尊在這里?
可整座酒樓中,除了他們這些人之外,就只有一個坐在臨窗位置飲酒的青袍男子啊。
蘇劍尊怎會在這里?
“掌柜,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白衣少年忍不住問。
話一出口,他們就看到一幕不可思議的畫面——
教書先生、丈夫、醫(yī)師和練劍少年,全都化作一縷光,涌入掌柜體內(nèi)。
而原本老態(tài)龍鐘的掌柜,也在此刻變了一個模樣,化作一個體態(tài)修長、氣質(zhì)沉穩(wěn)如山、渾身盡是威嚴(yán)氣息的男子。
他抬手一點(diǎn)。
那只癱在柜臺上曬太陽的黑色肥貓隨之一變,化作一柄黑色木劍,落在掌間。
一股無形的威壓,隨之在酒樓內(nèi)彌漫而開。
這不可思議的一幕,讓那些少年少女都驚呆了,一身酒勁都被驚醒,化作冷汗浸透衣衫,手腳發(fā)涼。
這福祥酒樓的掌柜,難道是一位恐怖存在!?
臨窗位置。
青袍男子看了看窗外那如火燃燒的血色晚霞,道:“紅塵煉心、至情淬劍,這條路可不好走。”
他長身而起,來到那一桌驚呆在那的少年少女前,將最后一杯酒舉起,笑道:
“相逢即是緣,敬你們。”
一飲而盡。
而后,他負(fù)手于背,邁步走出酒樓,“走吧,趁著夕陽猶在,去斬了你我之間的宿怨。”
掌柜提著黑色木劍,和青袍男子一前一后走出了這座名字俗氣的酒樓。
走向了那遠(yuǎn)處的如火夕陽。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酒樓內(nèi)。
少年少女們神色呆滯,眼神惘然。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
ps:第二更下午五點(diǎn)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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