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黃山世家
兩座對峙山峰,夾著一道丈余寬的峽谷,入口之后,卻是十分遼闊,這里便是萬松谷了。
日落黃昏之際,遠方的晚空,尚留余暇一抹,暮云裊裊,漸彌山谷。
石觀音飛身掠上一塊丈余高的青石,目光遙遙望著如海般的無際松濤,仿佛在沉思什么,神情十分寂寞痛苦。她掀開了潔白的輕紗,迎著絢麗的晚霞,簌簌的風聲,從腰間解下一壺酒,慢慢傾灑在這塊青石之上。
酒液如珠玉般飛濺下來。
青石上寫著:黃山世家。
旁邊還跟著兩行小字:行人下馬,入谷解劍。
都說海內名山,盡多有松,可黃山卻能以松聞名天下,萬松谷內更是包羅萬象,奇中有奇。只見兩側石壁上生著千奇百怪的松樹,有的像人,有的像猿猴,還有成臥虎盤龍之勢的松樹,看的我目不暇接,忍不住嘖嘖稱奇。
但我硬生生的遏制了這股沖動。
因為阿姐現在的表情,像極了要折磨人前的表情,可這里又沒有人可供她折磨,就連長孫紅也回避不見了。
偌大的萬松谷內,只有她和我,像是兩個極端,分別站在青石上下。
石觀音倒盡最后一滴殘酒,幽幽嘆道:“這里終究是落敗了。”
沉默許久,她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模樣,像飛鳥般輕輕掠下,淡淡道:“走吧。”
“阿姐和黃山世家有淵源?”
像個小婢女一樣跟在她身旁,我揪著手指,對武功高絕的石觀音的前半生感到好奇,非常的好奇。
這里有如波濤般的松林,自由翱翔的飛鳥,屬于大自然的任何味道仿佛都能在這里嗅見,空氣中散發著雨后泥土清新的氣味,混雜著一股酒香,非常的奇妙,卻又非常的好聞。
但這種清冷,孤寂,荒無人煙的景象不該屬于一個世家。
這里已經落敗了畢竟但凡有一個人還活著,也不能眼睜睜看著我們堂而皇之的闖入這里。
阿姐厭惡能得到幸福的人,一個美滿幸福的人往往會提示她的一生有多么的不幸,多么痛苦。就連完美無缺的軀殼,令人艷羨的武功也不能彌補她的缺憾,她的痛苦。
于是,那些自由快樂的生命,那些美好善良的笑容,即便如此渺小,如此低微,如此平凡,再她看來,又是如此的礙眼,如此的令人作嘔,如此的讓人忍不住毀去。
她幽居在沙漠里,到處都是破敗荒涼的景色,丑惡扭曲的場景,這種人生本就該如此的氛圍讓她舒適,也讓她孤獨。而能呆在沙漠中的人,往往都是殘忍又精明的人,據長孫紅說,沙漠里有個叫半天風的豺狼,專門為過路富商提供清水,順帶著勒索綁架,殺人越貨,什么來錢干什么。
被石觀音保護的很好,又沒經歷過人性的丑惡,我當時義憤填膺:一只豺狼怎么可能會干出人事呢!他很厲害么,為什么沒有人一口氣端掉他!
這股突如其來又莫名其妙的正義感一度讓我忘記,自己也是被石觀音通過掠奪財物,敲詐勒索賺取錢財從而好生供養起來的名貴瓷器。
長孫紅咯咯笑道:這半天風也是個人物,遇上弱小,就突然成了一只豺狼,像對待牲畜一般榨干他的全部價值;但他一遇上強大又狠辣的角色,豺狼就突然變成一條狗,卑躬屈膝,汪汪直叫,獻上自己剛剛賺取的骨頭。再將這股怒氣,并著恐懼,混著憤怒,又對著比他弱小的人發作出來。
好可惡的人,我“哼”了一聲。
長孫紅眨眨眼睛,嬌笑著:如果蘇姑娘不喜歡的話,我就幫你砍掉他一只手,給你消消氣好了。
我乍舌,好半天沒有說話,弱肉強食,優勝劣汰,這是天理。
沙漠有沙漠的生存法則,強者從不會看顧一個弱者的想法。
而我一個外來者又有何等本事,何種資格能對此指手畫腳呢?
夜色幽沉,卻有繁星點綴其間。
蒼茫的星空下,松枝被燒的嘩剝作響,我坐在火堆旁,拾起一顆松果,垂頭看了看,“啪”給扔火里去了。
里面沒有松子。
石觀音緩緩喝著酒,優雅的姿態像一個教養良好的世家貴族。
怎么還有一壺酒?我舔舔唇瓣,完全忘記了當初喝完可樂造成的慘樣,反倒是被勾的有點饞:“阿姐,給我喝一口吧。”
她眼簾一闔,悠悠將酒壺放到了我看不見的地方。
我“哼”了一聲,不說話了。
石觀音搖頭失笑:“怎么還是這般小孩脾氣?你方才不是問我關于黃山世家的故事么?”
我抬頭驚喜道:“你愿意告訴我!”
她垂下長長的眼睫,盯著火光,柔聲道:“這本是江湖中都知道的事情,告訴你又何妨呢?”
火光映照著她美艷絕倫的臉龐,石觀音用她那獨有的,溫柔緩慢的聲線,就像春夜黃山中流泉的淙淙細語一樣,優雅又淡漠的講起一段往事。
“十多年前,黃山世家還是武林中第一有名的家族,已享譽江湖近百年。武功博雜,交游廣闊,在武林中更是俠名遠播,歷數代威名不衰。這江湖上什么正道英雄,綠林好漢,大都與其有著極為深厚的交情。”
她緩緩道:“黃山世家的門人弟子也極受武林尊崇,最輝煌時,只要提起“黃山世家”,世人無不退讓三分。”
我稀奇道:“那后來呢為什么又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石觀音默然半響,笑了笑,道:“之后?黃山世家與華山劍派發生慘斗,血戰連綿多年,黃山世家終致慘敗,萬松谷最后也就成了這副樣子其下門人,都戰死了那些人,寧愿站著死,也不愿跪著生,為家族命運而犧牲,本就是他們的宿命,最后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我唏噓片刻,又問道:“華山劍派后來又怎么樣了?”
我可還記得那位華山七絕之首——仁義劍客的皇甫高,那位貢獻了400點的仁兄,最后可是被她折磨的又瞎又聾又啞。
深夜夢回之際,他還貢獻給我200點,想必最后是被人救了,逃出生天了,還有心情考慮我的處境。
我為此特意問過長孫紅,他臉上,手腕,足踝上綁縛的原來是濕潤的牛皮,被太陽曬干后,就越來越緊,直嵌入肉里。
皇甫高那時可掀起來一層皮啊,一層皮,血淋淋的!看著可真疼!
我打了個哆嗦,有些意味不明的看向石觀音,雖然沒有證據,可我懷疑她就是黃山世家的后人。
這難道叫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這么一想,我就舒服了,畢竟阿姐她也不是亂殺無辜的魔頭,安下心來好好呆在她身邊吧!
石觀音淡淡笑著,眼中流露著看不分明的情緒:“華山劍派七絕也全死光了,所剩門人也無力持續當年的輝煌基業,已逐漸被江湖忘卻了。”
我唏噓道:“有爭斗便有犧牲,既然爭斗造成了如此慘烈的后果,為什么一開始就沒人阻止這一切呢?”
想了想,我也覺得這句話不太現實。
小到個人,大到家國,豈不是都在爭斗,大家你爭我奪,或為財富,或為土地,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流血殺戮,生靈涂炭。
我又撿起一顆松果,“啪”給扔火里去了。
終究長長嘆息道:“這世間——真是苦難深重啊。”
默默起身,我坐到了石觀音的身旁,緩緩將頭靠在她溫暖的肩頸上。
她拿起酒壺,默默飲著,神情中種說不出的寂寞憂愁。
火焰一跳一跳的,火堆里不時傳來噼啪聲,草叢中傳來陣陣蟲鳴,在石觀音身上獨有的淡淡甜香中,我遙望著點點星河,不由打了一個呵欠,頭一次感覺到困倦疲憊。
這是一件稀奇的事情,畢竟鬼魂是不用睡覺的,但系統所給的軀殼卻需要休息。
我通常會在一片黑暗里暢想自己生前是一個怎樣的人,經歷了怎樣的故事,到底是因為什么才死去的。
但好像一切都不怎么重要了。
緣來則去,緣聚則散,緣起則生,緣落則滅,萬法緣生,皆系緣分,緣來天注定,緣去人自奪。
閉上了雙眼,我難得在黑暗中悠閑的度過了每一分每一秒。
腦海空空,什么都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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