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苦到極致便是甜
白云飛駕著馬車,一路朝北駛去。
他走的明明很慢,但身邊還有裂口女這個不知疲憊為何物的女妖,每當夜深人靜,他使喚一聲也就縮回人皮畫紙里睡覺去了,甩手掌柜當的分外瀟灑。待到天光破曉,他再從畫紙里爬出來,繼續慢悠悠的趕路。如此披星戴月三個月,終于進入了安徽地界。
畫中世界永遠是黑暗而陰涼的,又貯存了不少糧食和清水,白云飛幾乎從未在沿途的客棧休沐過,偶爾只向過往的攤販采購些補給,順便感慨一聲物價怎么越來越貴了,也不清楚如今這世道亂成什么樣了。
直到馬車行至府城,他隨意找了間客棧寄托好馬匹,便帶上人皮畫紙和天心大師贈予的路費,興致勃勃的游玩去了。結果沒走兩步路,就看見兩名舉止猥瑣的青年漢子,拉扯著一個背著襁褓的女人,就要把人往漆黑的巷子里拖去。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白云飛那可是立志要當大俠的男人,如何能忍,當即尾隨在后,打算來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待聽到那婦人哀嚎一聲:“孩子,我的孩子”
更是怒火中燒,直接召喚出裂口女,攔在那幾人面前。
平日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那兩個漢子何時見過此等陣仗,還沒等裂口女卸下口罩,露出那爆裂滲血的下巴時,直接兩股戰戰,腿軟如面條般癱倒在地,待裂口女張開血盆大口,顯出那滿嘴的碎肉和尖牙時,更是什么話都說不出了,連磕頭饒命都做不到,只能呆呆的看著對方提起剪刀朝他們走去。
那婦人卻仿佛什么都沒看見一般,只朝著那兩個男子磕頭道:“行行好給點吃的吧,孩子已經一天沒吃過飯了,夜里又發起了高燒,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了,嗚嗚”
她邊說邊痛哭起來,滾滾淚水順著指縫,滴落在地。
這淚水像灑在心頭,砸出火燒般的灼痛感,白云飛惻隱之心頓起,指著那兩個漢子罵道:“大丈夫生與天地,有所為有所不為,你們兩個孬種竟然敢趁人之危,脅迫一名婦女!真不要臉!”
話落,裂口女已走至近前,獨屬于惡鬼的兇戾氣息撲面而來,她直接提起一名男子的脖頸懸空于地,滿口鮮血的問:“我長得美么?”
那漢子“赫赫”兩聲,被這恐怖又詭異的場景嚇到喘不過氣來,兩眼一翻暈死過去,沒能觸發裂口女殺人的條件。
裂口女像扔垃圾般隨意一拋,便扭頭對上另外一個男人:“我長得美么?”
那男子聲音顫抖,面色慘白,卻仍擠出一抹諂媚又奉承的笑,即便笑的比哭還要難看,“美美極了,我從沒見過像您這么美的姑娘!
“嘶嘶”裂口女咧著嘴角,直直開到耳后,她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嘲諷,慘白的瞳仁開始往下淌血,尖利的笑道:“美,美那我就把你變得跟我一樣美。。
沒人能形容那恐怖的速度,那扭曲怪異的肢體,裂口女已獰笑著撲向對方,染血的剪刀張開一個慘烈的弧度,詭異的閃著紅光,就像她那開至耳后的嘴角
“。。!”那男子登時大驚失色,屁滾尿流的就要向后爬去。
白云飛嘴角不由挑起一個帶著些惡意的微笑。
誰知一陣風聲響動,一抹燕子般的身影驟然出現,再一眨眼,裂口女身前的人已不見蹤跡,她不由尖利的哀嚎起來,聲音仿佛要刺破耳膜,震得白云飛腦袋嗡嗡直響。
“別嚎了,人已經丟了!你連人也殺不了!真是沒用透了!!”白云飛狠狠跺幾下腳,面色又一陣扭曲。
這下完犢子了,剛剛玩的太嗨沒來及探查周圍的情況,結果就來了這么一個高手,還看見自己驅使鬼怪的全程,這個地方待不得了。
他快步來到小婦人面前,伸手推了推對方:“快起來,別跪著了你還好吧,孩子有沒有事”
“孩子”那婦人如夢初醒,將手伸向后面,溫柔的拍了拍,嘴里又唱著一首不知名的曲子,像是在哄孩子入睡。
除了歌聲,這條漆黑的巷子再也沒有其他聲音了,徒留一片空蕩蕩的死寂,裂口女也沉默的鉆進人皮畫紙里,被白云飛卷起背好了。
他沉默的盯了婦人半晌,像是意識到了什么,突然道:“孩子是不是病了,病的很嚴重么,我們去看大夫吧。”
“大夫”那女子臉上突然涌現出一種奇異的輝光,像是看到某種希望,哽咽道:“可,可是,我沒有錢”
“沒關系,我有!卑自骑w從懷里掏出天心大師給的錢袋,用手顛了顛,發出錢幣碰撞的清脆聲響,他道:“我有很多很多錢,可以給你看大夫,夠用了,我們走吧”
那女子破涕為笑,用破爛的衣角揩了揩眼淚,“嗯!”
待兩人來了醫館,那老大夫看見女子就開始嘆氣,直接上手趕人:“都說了多少次了,你孩子沒有病,不需要看病,快走快走!”
可那女子急道:“孩子夜里發起高燒,我喂吃的怎么都喂不進去,要是餓死了該怎么辦,求大夫救救他啊”
那大夫滿臉無奈之色,像是想說些什么,中途又戛然而止了。
白云飛沉默半晌,道:“大夫還是去看看吧,萬一救了這孩子的命呢?我有很多錢,什么藥都能買得起!
老大夫嘴唇動了動,方自長嘆一聲,點頭道:“那好吧,老夫就再看看!
婦人喜極而泣,就要給老者下跪,老人急急拉住了她,又嘆道:“不必如此,治病救人本是醫者的本分。”
待三人來了里間,女子才解下一直背著的襁褓,里面哪有什么孩子?只不過是一只臟污破爛的枕頭。
“阿彌陀佛!卑自骑w轉動佛珠的手指終究停滯了。
那老者裝模做樣的在枕頭上扎了兩針,道:“你的孩子治好了,永遠都不會犯病了,你以后不要再來了,老夫這次就不收你的診金了。”
“嗯”那女子抹著眼淚,抱著枕頭朝老者磕了三個頭,哽咽道:“謝謝大夫!
老者閉上雙眼,只擺了擺雙手,似是不忍再看到這凄慘而詭異的一幕。
待白云飛和婦人離開醫館,那老大夫還站在門口久久矗立著,像是要注視著他們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見一樣。
兩人路過餛飩攤子,白云飛便問女子:“肚子餓不餓,想不想吃東西。”
女子摸了摸肚子,又垂涎的看向攤子:“餓,可是我沒有錢。”
白云飛跟吞了一千根玉峰針一樣難受,緩了許久,只道:“走吧,我有錢,請你吃東西!
他裝作不經意的問起:“你昨晚給這孩子喂了些什么東西?你平常又吃些什么東西呢。”
女子只喃喃:“我將餅子掰成小塊,并著清水熬成糊糊,要喂給孩子吃,孩子餓的只是哭,可我卻怎么也喂不進去,他病了,病的很重,渾身都很燙!
她邊說,眼淚又開始緩緩往下流淌
餛飩鋪的老板似乎也認識她,滿臉悲哀的煮了兩碗餛飩,便放在兩人身前。
白云飛一點胃口也沒了,將碗朝女子身邊一推,便走到老板身前,只“阿彌陀佛”一聲,未曾開口,老板卻說:“小師傅想問這女子的事?”
白云飛緩緩點了點頭。
老板面露不忍,語氣極度沉重:“也沒什么不能說的,幾個月前發了洪水,淹沒不少農田,百姓們沒法子活下去,就都開始逃難了,這女子的相公想賣掉孩子籌路費,她不讓最后被逼到沒法子,只好抱著孩子逃走了,結果路上這孩子就發起了高燒沒有挺過去,她也跟著瘋了,抱著襁褓就說孩子渾身發熱,求人救救他!
“那孩子的尸首都快要腐爛了,有人看不過去,便強硬的將孩子埋了,也算是入土為安可沒有了孩子,那女人又不知從何處撿到一個枕頭,把它當孩子一樣,天天照顧著!
“阿彌陀佛。”白云飛艱澀道:“平常是不是有人接濟她,她每天都吃些什么?”
老板臉上悲哀之色更濃:“那個女人為了求到一口糧食,往往會跟男人睡之后那人,再給她東西吃!
他雙目中似有熱淚滾動,似是對這凄慘的世道,對女人悲慘的遭遇,表述出難以言喻的沉痛與悲哀。
白云飛這下連嘆息都做不到了,喃喃道:“我原以為沙漠中已是人間地獄,沒想到地獄無處不在”
傍晚,白云飛便隨女人回了暫住的破廟里,婦人從稻草堆里翻出一口鐵鍋,又開始熬煮糊糊。
那用心靈血肉換來的干餅子,代表著一個母親對孩子極致的愛,如今正被一點點撕碎進鍋里,并著清水,在火焰的熬煮下,攪拌成爛糊的粥。
女人翻出一個碗,又舀了一碗粥,遞給白云飛:“好孩子,餓了么?你先吃吧!
她將鍋里剩余的粥用木勺攪了攪,又用嘴吹了吹,就要給懷里的“孩子”喂去。
怎么可能喂的進去?
白云飛捧著破爛的粥碗,一時間想吐血,又想長嘯。
他向往的江湖世界可不是這個樣子的,那些快意恩仇,俠骨豪情的大俠夢終究在極致的苦難中被碾成了泥。這是在蘇玉的世界中看不到的景象,他們只會因石觀音的寵愛而對她畢恭畢敬,石觀音做些什么事情都會瞞著她,紅兒也因任務消失不見了白云飛感覺自己的夢碎了,跟著碎裂的,還有信仰和三觀。
“別喂了,你的孩子可吃不了這種東西”
那婦人呆呆抱著襁褓,一手還舉著木勺:“什么?”
“我說,你的孩子可吃不了這種東西”
婦人只呆呆的聽著,一顆顆眼淚又順著臉頰劃了下來,她像是什么都知道,卻什么話都說不出口。
白云飛展開背后的畫紙,只拍了拍手,一只枯瘦修長的焦黑手臂就從里面伸了出來,托舉著一顆潔白無暇,晶瑩奪目的珍珠,在火光的暈染下,發出朦朧的光輝。
“這顆珍珠乃南海鮫珠,稀世珍寶,只要佩戴它,就能得到海神的庇佑,從此再也不會感到饑餓了也不會再受病痛折磨。”
他曾用這顆珍珠挽救了兩條野狗的命,如今卻要挽救一個人的命,這是不是證明,人跟野狗的價值是一樣的呢?白云飛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這一瞬間腦海都里想了些什么,更不清楚這樣做會造成什么后果,他只知道有些事情,如果不做,可能會后悔一輩子。
婦人喃喃道:“什么?”
白云飛“阿彌陀佛”一聲,道:“你把這顆珠子放在襁褓里面,你的孩子就永遠不會感到饑餓了。”
“真的么?”
“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僧從不騙人!
婦人接過仙氣流轉的珠子,竟開始嚎啕大哭邊哭邊把珠子往襁褓里一塞,又很快將眼淚揩干凈,露出那明媚又動人的微笑。
“小師傅,謝謝你。”
阿彌陀佛,有人選擇清醒的面對這個如同地獄般的世界,有人卻選擇沉迷虛幻渾噩度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最后竟連自己也分不清真假了
白云飛在這個晚上沒有睡覺,也沒有喝下那碗爛糊的粥,只默默圍坐在火邊,守著婦人,一遍又一遍的念著往生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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