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散
因為是她，他做了他以前以為自己絕不會做的事…起碼經(jīng)歷過那段感情之后，不會做。
可能因為她并不了解自己的過去，可能因為在她面前不必遮遮掩掩、故作完美，可能因為…
可為什么是她？
難道，僅僅是把她當(dāng)作樹洞而已嗎？為什么自己潛移默化地被影響了幾年的習(xí)慣、建立起的壁壘一再在她面前化為烏有？逗她、想看她開心、看她笑，又是否僅僅是因為醫(yī)患這一層身份、僅僅因為“這是工作”？
賀聞年對此很難定義、很難探明，他在動搖、在疑慮。這些特殊的感情好像沒那么有跡可循，卻又確實存在著。
在晦暗變化的燈光下，更顯他眼里眸光流轉(zhuǎn)、看不明晰。
“因為是你。”
四個字在夏澄的腦子里反復(fù)播放、回響。她從不覺得自己有什么特別：她永遠(yuǎn)是墻角里的配角，過著無比苦難的生活、始終不見光明，最終的結(jié)果無非是湮沒在時間的軌跡里。眼前那個人卻不止一次地企圖將一道光打到那個暗角里，溫柔也好、玩笑也罷，他想把她拉出來。
哪怕他在自己面前會猶疑、疲憊，但她能做的明明就微不足道，又哪里值得上“只要是你”、“因為是你”這樣像主角的王冠一樣沉重的字眼。
懵里懵懂地，她搖了搖頭。
“不要拒絕、不要多想，好嗎？”
我到底，是怎么了？
他到底…是怎么了？
…
等她再一次回過神來，那個小掛件已經(jīng)握在她手里了。
接到夏哲之后，他看起來還是一如既往地和夏哲玩玩鬧鬧，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心里被各種事情填得很滿所以心事重重的原因，總感覺他好像話也沒有之前那么多。
小孩子是不會察覺到的，依舊鬧騰得很。
不過小孩子的興奮勁兒和人來瘋勁兒總是很容易“反噬”，剛上車沒多久就枕著夏澄的腿呼呼入睡了。今天確實是一種對小孩體力的大消耗了，夏澄摸了摸他柔軟的頭發(fā)。
雖然身上疲憊，但她的思維卻絲毫沒有休息的意思，看著窗外風(fēng)景變幻，腦子里也越想越多。
一路上，兩個人各懷心事、各自沉默。
酒店門口，賀聞年再次摸了摸夏哲的頭，小孩兒則揉著眼睛、睡眼惺忪卻仍然惦記著：“哥哥，下次再來和我玩，拉鉤！”
臨別前，他罕見地沒有帶著笑對她說：
“我今天說的話，不要多想，更不要妄自菲薄。如果，給你帶來困擾的話，我…”
“我很抱歉。”他的尾音在微微地顫抖。
賀聞年自詡自己是個專業(yè)的心理醫(yī)生，在她面前一直都溫柔風(fēng)趣，在她需要的時候給她力量、在她難過時開玩笑讓她暫時地忘記那些痛苦、用幽默的語言風(fēng)格讓她感覺到輕松…這都是自己的專業(yè)所在。在和她的相處里他差點就要以為這種幽默和她口中的“賤”就是他自己，可終歸…不是這樣的。
今天就是因為他自己的情感變化，動搖、不解，讓他做出了沖動的決定、說出了沖動的話。更何況，這份情感尚且來路不明、模糊不清。
他做錯了，好像讓這一份困擾變成了兩個人的。如果因為他不夠?qū)I(yè)的行為反而給了她負(fù)擔(dān)，他接受不了、也原諒不了自己。
可他分明聽到了她開口。
“沒關(guān)系。”
他在說些什么話？他此刻的道歉不過是把已經(jīng)敗露的東西越來越放在明面上，多說多錯。
可她說沒關(guān)系，可…
夏澄察覺到他不正常，他好像在猶豫、在緊張、在手足無措。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他。他需要她的一句“沒關(guān)系”，所以她就給予。
被他說中了，她的不安來自于對自己的不自信和貌似被寄予厚望的無措感，他沒必要為自己的話自責(zé)，這并不是他的錯。所以，這一切都“沒關(guān)系”。
也許，這就是“只要是你”、“因為是你”其中的一層意義吧。
被陪伴、和模模糊糊感覺自己好像被需要的感覺并不壞。如果不是因為他，這一切都將不知從何說起。
“還有，謝謝你。之前也是，今天也是。”
被需要的感覺，一點也不壞。賀聞年輕輕笑了一聲。
夕陽西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好長好長，在落日的余暉里，她看到了光。
他遲遲沒有回到車?yán)铮豌躲墩驹谀恰Ｓ惺裁礀|西在他心里消融、瓦解…
酒店里，興奮了一天的夏哲此刻意外地安靜。他認(rèn)真地抬起頭，用透明清澈的眼睛看著夏澄：“姐姐，今天是不是最后一天那么開心了？”
夏澄被問得一愣：“為什么這么問？”
“爸爸媽媽，是不是要離婚了。”
夏澄瞳孔一震，捏了捏拳頭，深吸了一口氣，勉強(qiáng)露出一副微笑的表情：“哲哲，姐姐問你，你今天是不是特別開心啊？”
夏哲沒有猶豫地點了點頭。
“那，哲哲會不會永遠(yuǎn)記住今天？”
小孩兒還是點頭。
“那就好好地記住，每天拿出來想一遍。”
夏澄輕輕摸摸夏哲的頭。
“姐姐保證不了，他們會不會離婚、會不會還在一起。”
“但是哲哲要永遠(yuǎn)記住開心的感覺，不要忘記。”
一旦忘了，就很難找回來了。
她鼻子有點發(fā)酸，但她知道在夏哲面前她絕不能哭。夏澄吸了吸鼻子，笑道：
“開心，是你一個人的事。”
夏哲有些呆呆地看著她，她不知道他能聽懂多少，但萬一他能聽懂，萬一呢。哪怕只有那么一點點可能，哪怕…
她看到他在點頭。
她笑了。
大概回來之后沒過多久，葉秀蘭就回到了酒店，拿著一個行李箱和夏哲的小書包，頭發(fā)亂糟糟的，身上穿得也不如平常的考究，外套褲子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臉上更是有明顯的紅痕和大大小小的傷口。似乎是見到夏澄還陪著夏哲沒走，她也微微一愣。
“媽媽！”當(dāng)時夏澄正在發(fā)著呆，是夏哲先叫了出來。
葉秀蘭先走過來蹲下輕輕摸了一下夏哲的臉，然后起身對夏澄點了一下頭：“夏澄，今天…辛苦你了。”
“我不辛苦，我還得謝謝您的門票，海洋館確實很好玩。”夏澄始終不敢看她的眼睛，一是怕自己看到了這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她會忍不住憐憫她，二是她們本關(guān)系也并不親密，她之前對自己也一直是一副居高臨下、高高在上的態(tài)度。
“我…準(zhǔn)備帶哲哲先出去住了。”她說話也帶著一種低姿態(tài)，經(jīng)過這次的事，她好像變了很多。
夏澄沒回答。他們果然，還是要也走上這條路嗎？
“我請你也一起吃個飯吧？”葉秀蘭緩緩地說道，“咱們一直坐在一張餐桌上吃飯，這下次也不知道是…”
“不用了。”夏澄站起身平視她，才發(fā)現(xiàn)她臉上滿是憔悴，好像老了很多，她抿了抿嘴唇。
“可是，今天小趙沒有去家里，這…”葉秀蘭猶猶豫豫道。
夏澄嘆了口氣，即使如此，她也不想和葉秀蘭吃這一頓飯。“我自己會解決的，不麻煩您了。”
然后她就起身準(zhǔn)備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回頭看了一眼夏哲：“哲哲，再見啦。”
她分明看到夏哲眼睛紅了，卻還是懂事地在和她道別。她狠心地轉(zhuǎn)過頭去，她害怕，害怕多看他一眼，就會和這個小家伙建立更濃的感情，她會于心不忍。
回到家里，不出意料地，家里空無一人。夏啟東經(jīng)常周末有莫名的、額外的工作安排，所以不在家倒也正常，但真正意義上的空，也很少很少。
她從廚房柜子里隨便拿出一桶方便面。
在等待它泡開的過程里，家里過分的安靜讓她感到一股強(qiáng)烈的孤獨感。她想起今天發(fā)生的一切，如果那些快樂和幸福可以被收藏起來，每天拿出一點來品嘗，該有多好。
她是那么恨這個家，可這個家真正要散了的那一刻，為什么會那么空虛、那么孤獨？不僅僅是絕望和痛苦，更多的是迷茫和形單影只的落寞。
她兩條腿蜷起來坐在椅子上，泡面熱氣升騰，熏得她流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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