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賀聞年是被手機的鬧鈴鬧醒的，他用涼水洗了把臉，好讓自己發脹的腦袋清醒一點、讓自己看起來狀態稍微好一點。雖然好像并沒那么奏效…喝了杯咖啡，他就出了門。

        因為學校離夏澄家里很近，也就幾站地鐵就到了，所以夏澄沒有讓他來家里接，正好也讓他多睡會兒。可是他還是定了鬧鈴，竟然到得比她還早些。

        夏澄下了地鐵看到他已經等在學校門口，訝異之余加快腳步走了過去。他正好抬頭看見了她，向她揮了揮手。

        他今天身上的薰衣草香好像比昨天濃了不少。

        “你怎么這么早？”夏澄看了看他眼下發青的黑眼圈，皺了皺眉，“你…昨天是不是很晚才睡？”

        賀聞年看著她關切的眼神，笑了一聲，“昨天確實沒怎么睡好。”

        在她面前，他總是出乎自己意料的坦誠。興許是因為她看著他、關心他的時候眼神總是真誠，但興許也僅僅是因為…

        是她。

        “那你跟我說一聲，你可以不用來的，我…”夏澄眉頭越皺越緊，她很自責，自責于自己的自私。哪怕是朋友，哪怕是…不論是什么，都不能用自己的私欲麻煩別人。他從昨天下午到現在都感覺像是換了個人，好像沒那么運籌帷幄、溫柔自適，一直用著一股淡淡的疏離感與其他人相處。

        她感覺…他有點慌亂，可她又何嘗不是？

        只是變故太多、情緒起伏太大，她要想的東西也太多，讓她一時沒有那么多時間去考慮他對于自己到底意味著什么。

        “沒關系的。”他淡淡地對她笑，又變回了那個他，初見時的那個人。

        夏澄也知道多說下去也沒有結果，只好低下頭，嘴里嘀咕了一句：“…你沒關系，我有關系。”

        這回賀聞年倒是真沒聽到，眨著眼睛看著她，滿臉問號的樣子。

        “沒什么。”夏澄輕輕聳了一下肩，“那，走吧。”然后她看了看校門口。

        “叔叔，我是來辦休學手續的，這是我…”夏澄給保安看了看學生證，然后給賀聞年使了個眼色，“我家長。”

        賀聞年對她眨了眨眼，雖然知道她是為了讓保安放自己進去，但是怎么越聽越別扭呢！

        保安只是狐疑地看了他們一眼，感嘆現在的家長保養得可真好，就把他們倆放進去了。

        因為正好是周日，所以學校都沒什么人，操場上三三兩兩有幾個學生在聊天閑逛，大抵是家住得遠所以不是每周回家的學生。a中其實好歹也算當地的重點高中，相比于其他高中占地面積還是不小的，從門口走到辦公樓也要一段時間。

        春天到了，夏澄聽著風吹過樹葉發出的沙沙的響聲，看著學校新涂裝好的塑膠跑道，半個月前攔起來維護著的新種的人工足球草坪已經開放了，草坪上還留著一個被踢壞了的足球。

        夏澄一點都不喜歡這里。

        在這個學校的時間里，她除了上課、睡覺，就是剩下那些不堪的回憶了。很多人都說高中是最好的年紀，是最美好的年華，是經年之后，最想回去的時光。可當她再一次站在這里，行走在校園里，看著教學樓，她只感覺到薄涼的人情和鉆心的疼痛、身心俱痛。

        學校里的一切都煥然一新，舊樹發新芽，學校里的花也含苞欲放。可她呢？

        這是她出院以來第一次到學校見老師，她在辦公樓面前駐足，閉上了眼。

        “夏澄。”

        夏澄睜開了眼，茫然地看著賀聞年。

        “我在。”

        他甚至沒有說任何一個多余的字，卻像一股溫暖的風，帶走了她的猶豫和沉痛的回憶。

        有一個瞬間，夏澄好想伸手去抱他。她剛準備抬手，就立刻收了回去，捏緊了拳頭。她為自己這個念頭羞得低下了頭，不敢去看他。

        賀聞年當然是看得出來的，但他又該以什么名義以這樣的方式安慰她？如果僅僅是朋友，反倒心理上沒什么過不去的，偏偏他心里還就有鬼。他無法欺騙自己的感情，所以他更不能這么做。

        賀聞年咬了一下嘴唇，開口道：“上去吧，我等你。”

        夏澄抬頭對他點了點頭，忽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從口袋里拿出了那塊手帕，“噢，這個，之前一直忘了還給你，不好意思…”

        他神色微微變化，但還是很快恢復笑容，接過了它，“沒事的。”

        他的表情…那塊手帕…

        夏澄不知道那塊手帕對他來說意味著什么，卻也把疑問吞了下去，向他示意了一下就走進了辦公樓。

        他看著那塊手帕，無言。

        連它也在提醒自己，提醒自己根本不是一個懂愛、會愛的人。他終歸，只會給自己、給別人帶來痛苦，像他這樣的人，又怎么配得上再次觸碰感情呢？他已經辜負了一個女孩，又怎么能以這樣的狀態去接近下一個？更何況她如此干凈美好卻又如此脆弱敏感，這樣的她…

        他再不敢多想了。

        現在他們越走越近，這都是因為他的本能他的沖動，可是這么做真的是正確的嗎？

        …

        夏澄敲了敲陳老師辦公室的門，就聽到里面陳老師應了一聲，“進來吧。”

        “夏澄？”陳老師看到她的時候明顯眼睛一亮，招呼她過來，“來，坐。”

        因為教副科所以要帶很多個班，所以陳老師經常顧不上班里的事。他一開始也以為班里大家都是鬧著玩，就沒在意，所以對于夏澄他一直心存愧疚。之前在醫院他一直不知道如何開口，怕觸及她痛處，所以也沒跟她多聊，這次見她卻感覺她看起來和以前有了些許的不一樣，但也說不上來哪里不同。

        “夏澄，最近怎么樣？”他沒有用什么特別關心的語氣，而是很尋常地問，反而讓夏澄放松下來。

        夏澄輕輕點了一下頭，“就那樣吧。”

        “休息半年挺好的，我也想休假呢。”陳老師笑了一下，“換句話說，你可比他們多了一年備考機會。”

        陳老師一直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扯著些有的沒的，她也就那么應和著。但他一個字也沒提之前的事，讓她原本帶著的不安和尷尬慢慢地消散了。

        “謝謝老師，那我走了。”她剛準備拉門把手離開辦公室，就聽到他喊了她一聲。

        “明年再見。”陳老師對她笑著，“加油啊，老師相信你。”

        夏澄也對他微微一笑，“好。”

        不論家庭如何變故、不論在哪里繼續學習，都是時候，開始新生活了。

        走下樓，她發現他就低著頭站在那，看起來好像也注意到她，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賀醫生？”她把頭湊過去看他。

        賀聞年才像是剛剛回過神一般，恍惚了一會兒才看清她的臉：“好了？”

        夏澄看他整個一副恍恍惚惚的樣子，心里全是疑問：“你…沒事吧？”

        賀聞年輕嘆一口氣，搖搖頭，“沒有，就是在想以前的事。”

        夏澄竟然覺得有點好笑，“嗤”地笑了一聲，“你多大呀，就開始追憶似水年華了？”

        賀聞年被她逗得一下子氛圍全無，自己也跟著笑出來。沒想到，自己也有如此防不勝防被她逗笑的一天。

        “走吧。”夏澄頓了頓，“我請你吃飯？”

        他剛想開口，她就立刻打住：“不許拒絕我，不然我心里會過意不去的。”

        “這應該，也會影響你的治療效果吧？”她輕挑了一下眉看他。

        看來確實是沒睡醒，完全被她牽著走了。不過有她這么一出，他竟然有瞬間忘記了那些掙扎、擺脫了那些鎖住他困住他的思緒的牢籠。等他反應過來，已經跟著她走到了學校附近的一家餐館。

        或許這一步棋落子便是全盤皆輸，也許一開始他動了這莫該存在的感情就是錯誤，但起碼，這是新的一步。

        一切，都是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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