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身體讓給我不好么？你可以維持現在這幅健康美麗的樣子，這不是你夢寐以求的？”

        “可以自由地走在大街上，何必要當一個任人指點的怪物？”

        “至于那些仇恨……不要讓它吞沒了你。我會替你報仇的，我保證。”

        說話時阿紅的手臂維持著懸空的姿勢，放在影子的頭上，順著頭顱的輪廓撫摸，像一個成熟的姐姐安慰不懂事的妹妹。

        黑影本來已經漸漸平靜下來，但聽見“仇恨”二字時，它猛地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嘯。

        血，無窮無盡的血液順著阿紅潔白的下頜線流淌，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她的臉側出現一道細細的血痕，沿著鬢角蔓延。

        黑影努力張開嘴，發出嘶啞的聲音：“把……你的臉……給我……”

        阿紅輕輕地嘆了口氣，她帶著傷痕走入臥室，臉上的血痕不斷裂開又彌合，似乎有兩股力量在其中對抗。

        她習以為常地走到床邊，身上的紅裙像一灘凝固的血，在床邊散開。

        正要說什么，突然，阿紅抬起頭，皎潔的脖頸發出瑩瑩的光。

        一線月光穿過屋頂的空洞，照射在她的身上、影子上。

        這間臥室內原本是沒有燈的，帶著幾分血色的月光成了屋里唯一的光源。影子在被它照亮的一瞬間，發出一聲令人心悸的尖叫聲，它像一張紙一樣從阿紅身上揭下來，躲入了門與墻壁的縫隙里，似乎只有這里才能使它感到安全。

        阿紅臉上浮現出錯愕，她望著屋頂上四四方方的洞，從身上摸出一塊板磚。

        【板磚，樓梯的一部分，遭遇釘子戶時有極小可能從墻上掉落，注意，板磚掉落并不代表樓梯本身存在質量問題。】

        “我說檢查了一遍，沒發現哪里有問題，原來在這兒。”她哭笑不得。

        “不過，這倒是幫了我一個大忙。封閉久了的地方容易藏污納垢，只要打開一個口子，讓光進來，打掃起來就容易多了。”

        “趕快結束這個任務吧，在這里待了快一周，夠久的。四號樓的樓道太暗了，我不喜歡。”

        說著，阿紅背過身去，從容地將紅裙褪下。

        她輕聲說了一句什么，月光下，光潔的肩背線條逐漸發生改變，柔和的女性曲線被更加有力的男性體廓取代。

        青年男子回過頭，露出一張受上天鐘愛的臉，眉眼可以看出阿紅的影子，卻更加英氣，只是細節的改變，便為他增添了十分魅力。

        他坐在床上，沐浴著月光，苦惱道：“欠了這樣大一個人情，要怎么還才好呢？”

        424。

        祝珣從睡夢中驚醒。

        夢里他又看到424的房主，身體被水泥一層層覆蓋，失去柔軟與溫度。

        她執著地伸出手，眼睛看著祝珣的方向，嘴巴一開一合，像一條失水的魚。

        “你想說什么？”祝珣問。

        “……”

        耳邊突然響起游戲提示音。

        【今日游戲時長已達成。】

        【退出游戲（是/否）】

        “幾點了？”祝珣從床上坐起。

        手機上的時間顯示現在是四點整，也就是——

        “每天至少要在這里待足四小時，才能滿足游戲時長。”

        和兩小時的防沉迷新規比起來，確實怪不健康的。

        客廳傳來“砰”一聲，是劉大山的頭磕在茶幾上。

        “我可以退出了？！”劉大山激動得像范進中舉。

        他一分鐘都不想在這個鬼地方多待，揉著腦門從沙發上跳起來：“退出！我要退出！”

        臨走前他不忘捎上自己的四個電瓶。

        “祝哥，咱們派出所見！”

        “你的救命之恩我不會忘記的，這四個電瓶賣了錢分你一半！”

        祝珣：“等等。”

        話音未落，劉大山人已經消失。

        祝珣：“……”

        該說什么？

        不忘初心，不愧是你。

        退出游戲的提示框懸浮在面前，祝珣最后回頭看了一眼，按下確定鍵。

        房間內的一切頓時變得朦朧，像隔著厚厚的毛玻璃看一張舊照片。

        眼前浮現混沌的色塊，不斷融合、旋轉、形成一團漩渦。漩渦中心傳來巨大引力。

        祝珣沒有抗拒，身體像是穿透一層隔膜。

        他的雙腳再一次踏上地面，耳邊傳來風聲、落雪聲、樹葉婆娑聲、一條街以外的燒烤攤上人們喝酒劃拳的聲音，以及——

        “滴——”

        汽笛響徹長街，刺耳的剎車聲傳來，兩道耀眼的車燈劃破黑夜，照得人眼底涌出淚水。

        “小心！”祝珣被人用力一拉，脫離大貨車的行駛軌跡。

        十幾秒后這輛失控的大貨車重重地撞上他們剛剛所在的位置，將路緣石撞得四處飛濺。

        路燈從中斷成兩截，借著微弱的光，祝珣看見劉大山的臉。

        “謝了。”

        劉大山眉一耷臉一吊：“嗚。”

        “怎么了？”

        “我電瓶沒了。”

        “那也不用這么傷心吧，本來就是游戲道具，帶不回來也合理。”

        “這不算什么。”

        “還有呢？”

        “你聽。”

        祝珣耳邊，熟悉的游戲提示音響起：

        【您已退出游戲。】

        【距離下次登錄還有24小時。】

        視線的右上角浮現一個黑色的24:00:00。

        “你也看到了對吧？”劉大山順著祝珣的目光，一臉苦大仇深。

        “本以為是刑滿釋放，結果居然是死緩，嗚……”

        祝珣：“……”

        這個比喻，就很堅持人設。

        “這游戲都有時長任務了，你見過哪個成熟的游戲只登錄一天就能畢業的？”祝珣和劉大山坐在路邊的一家藥店，給他被玻璃劃傷的胳膊上藥。

        “嘶。”劉大山齜牙咧嘴：“這能一樣么？人家游戲氪的是金，咱們氪的是命。”

        “說起這個……”祝珣把碘酒塞給劉大山，望著藥店里的表。

        剛才他們一回到現實世界就險些被大貨車給撞到，等兩人反應過來，連忙把駕駛員從隨時會爆炸的車里拖出來，撥打了110。

        對面問他們時間地點。

        “地點，長松路口，時間……”祝珣看了眼手機：“就剛剛發生的，4點整。”

        “4點整？”接線員詫異：“您做噩夢了吧？現在才剛0點。”

        正好有圍觀路人趕到，祝珣借了人家的手機看時間，的確是0點03分。他借口自己手機壞了，這才把情況說清楚。

        “游戲里的四個小時，放在現實世界連一分鐘都不到。”

        “假如，我是說假如啊，”祝珣道：“我在12點的時候一路追著你，追到剛才那個路口，咱們跑得都很快，沒留意身邊的情況，然后，大貨車突然失控，砰——”

        劉大山想到那個渾身是血的貨車司機，臉都青了。

        “被這么大一輛車撞過去，有十條命都不夠用。”

        “所以說，”祝珣拍拍劉大山的肩膀：“游戲不一定是壞事，往好處想，說不定正是它救了我們一命。”

        “哦，死刑變死緩。”劉大山木著臉道。

        祝珣：“……”

        這么理解也行吧。

        “那……今晚見？”給劉大山處理了傷口，祝珣準備回公寓。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劉大山黏上他。

        “我是說過要送你去派出所，不過20小時后還要登錄游戲，所以先記賬。”

        不然在警察面前表演一個大變活人……那場景太美不敢看。

        “祝哥你人真好，”劉大山恭維了一句后，暴露真實用意：“你那公寓還能住人么？”

        “不能。”

        “公寓是公司給租的，住的都是來影視城拍戲的演員，門禁比較嚴。”祝珣解釋。

        “就說我是你助理。”

        祝珣觀察了一下劉大山的儀容，搖頭。

        “好吧，我就知道。”劉大山道：“那你還是把我送派出所吧，總比睡大街好。”

        一交流祝珣才明白，原來他這個賊還是做一休一的，今天恰逢工作日，沒偷到電瓶=沒錢交小旅館的住宿費=今后兩天的生活沒著落。

        “派出所管飯，里面還有床和暖氣，我超喜歡那里的。”

        他看祝珣的目光一直盯著自己，舉起雙手：“好好好，我知道做賊不好，我也想改過自新，等我從游戲里活著出來就找個班上。”

        “不是，”祝珣道：“派出所真的有暖氣？”

        “你什么意思？”

        “我公寓明天就到期了，續租錢也不夠，我在這兒把你打一頓，咱們倆能不能一起進去。”

        劉大山：“……”

        “祝哥，你還記得自己是公眾人物么？”

        “已經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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