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清陵鎮。

        子時，整個張府燈火通明。

        文圓圓站在一旁，“然后呢？”

        “然后什么。”祁宵俯下身，在張煦別院的花園邊探查著，隨口回他。

        “然后你是怎么一招制敵的啊，”文圓圓分外激動，“這么厲害的妖總不會就乖乖束手就擒吧，仙尊你快再給我講講。”

        奚泠聞言冷冷哼了一聲，祁宵似是對他頗為無奈，“好了好了，都三日了你怎么還氣著，這兒，光往這兒照照。”

        奚泠卻刻意把焚星挪遠了幾寸，直到祁宵氣得瞪他一眼，他才慢吞吞地移了過去。

        他這樣不為別的，只是那日在魘境里，祁宵為了收服汀煙傷了她一臂，原以為她會就此清醒，卻不想汀煙受蠱惑極深，轉眼間竟如同壁虎斷尾一樣，生生將自己那條胳膊扭斷了脫身，反倒叫祁宵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眼見祁宵涉險，奚泠當即想用釜底抽薪之法結束魘陣，但祁宵卻覺得離渡化成功只有一步之遙，如此放棄實在可惜，便強行壓制奚泠不許他動手，轉眼卻劃破自己的掌心，以血為引，強行用咒術將汀煙的靈識召了回來，將其渡化。

        奚泠當時便火冒三丈，之后惱了好幾日的脾氣，祁宵用盡辦法也哄不好，只能由得他去，但他卻仿佛更氣了，祁宵簡直頭疼。

        文圓圓發覺自己又被忽視了：“仙尊——”

        祁宵一個頭兩個大，輕嘖一聲，“她尚未入邪道，我只是待她清醒后將她從魘陣里帶出來罷了。對了，叫你去問其他人在幻境中的情景，你可都查問清楚了？”

        文圓圓意尤未盡，還想追問，聽了這話便回答道：“那些人都圍著張煦打轉呢，不過說的也差不多了，他們跟我一樣，在幻境中經歷的盡是一些虛妄之事，什么天降橫財三妻四妾，要么就是中狀元然后衣錦還鄉的，不過仙尊你讓我打聽這些做什么？”

        自他們從魘陣中出來后，祁宵便立刻將張煦的精魂放了回去，這精魂雖離體許久，但好在并沒受什么傷損，只要三日內他能醒過來，便再無大礙，今日便是第三日了。

        文圓圓這個回答似乎在祁宵意料之中，他頭也不抬的嗯了一聲，在那琵琶精炸開的坑邊蹲了下來，伸手向里探去。

        文圓圓自三日前被拉出幻境就一頭霧水，他跟著在花園邊上溜來溜去，實在忍不住道：“不是，仙尊你‘嗯’是什么意思啊？那琵琶精死了嗎？這幾日究竟發生了什么？還有我們現在到底在找什么啊？仙尊你聽我說話了嗎？仙尊仙尊仙尊仙尊……唔！”

        這最后一聲讓祁宵猛地抬眼，文圓圓瘋狂地指著自己地嘴，臉都憋紅了，一看就是被禁言了。

        祁宵左右看了一圈，無奈地對奚泠道：”別鬧了，快解開他。“

        奚泠一臉不耐煩：“不要，他吵死了。”

        文圓圓一邊撲騰，一邊指著自己的嘴巴一個勁兒搖頭，保證自己絕對不多話了。

        祁宵看得頭暈，“他蹦得我眼花。”

        奚泠不情愿地打了個響指，文圓圓只覺得腦殼被誰拍了一巴掌，嘴巴卻瞬間輕松了下來。他揉著臉，“仙尊……”

        只見奚泠的眼睛惡狠狠地盯了過來，他趕忙閉嘴。

        祁宵手下忙著，一邊緩緩說道：“那妖拉你入幻境之時，我也曾被拉入一個類似幻境的地方。”

        文圓圓不解，“為什么是類似啊？”

        “因為我懷疑那并非是幻境，而是某個人的記憶片段。”祁宵說，“如你所說，你們在幻境里看到的都是有關自身的虛妄之事，但我墜入的場景與我無關，而且我并沒有親眼看見，只是聽到兩個人在說話。”

        文圓圓：“誰啊？”

        祁宵：“張煦，和一個男子，張煦仿佛是從他那里討來了這面琵琶。”

        “是張煦的記憶。”奚泠聽到這兒，緩緩沉下眉，“仙尊如何知道那段對話便是真的？”

        祁宵站起身，“本來我也只是猜測，但出了魘陣后，我便確信這是真的。”

        “魘陣？”奚泠嚼著這兩個字，隨即神色一凜：“仙尊是說……”

        祁宵面色沉然，“因為我發現，那男子的聲音，與魘陣中極力蠱惑汀煙的那道聲音一模一樣。”

        當時他便警覺了起來，只是那人從頭至尾都未曾在魘陣中露面，叫人無從下手。

        一時間沒有人說話，氣氛像是突然冷了下來。

        文圓圓左右看了看：“可是仙尊，我們現在是在找什么？這花園里有什么嗎？”

        “此處原本被人做了陣，用七木鎮靈之術將汀煙困在這兒，可那陣法極為古怪，所用之木皆為桃木，法力卻微弱。”祁宵指了指他眼前的大坑：“而且你看，這個坑也不太對，若只是為了埋這琵琶精，是否挖得太大了些？”

        “桃木？”文圓圓立刻從懷里掏出一個小桃枝，“仙尊，咱們不就是被這桃妖引到此處的嗎！”

        正是祁宵從家中那桃妖身上折取了帶來的那根枝條。

        那桃枝剛一出手便蹦了下來，像有風吹著它一樣，一點點滾進了眾人眼前的大坑里將自己埋了起來，緊接著竟開始一點點的長大，轉眼間便長成了一顆一人高的桃樹。

        文圓圓目瞪口呆：“這、這這……”

        祁宵恍然大悟，這坑里原本是種得正是這棵桃樹，只是不知為被人掘了出來，又將這琵琶埋了進去。不過如此想來，用來做陣法的恐怕也是這桃樹的枝干。

        就在這時，從張煦房里急急跑來一個小廝，他邊跑邊道：“醒了、醒了！幾位仙師，公子醒了！”

        ·

        幾人進屋的時候，張煦已經能靠著軟墊坐起來了，正就這張母的手喝藥。

        他身上的勒痕此刻已盡數消失，雖然臉色還略顯蒼白，但精神卻好轉不少。

        看見祁宵他們進來，張氏夫婦立刻沖他們拜謝下來，奚泠最怕這等場面，一進門就找了個離床極遠的地方坐著，祁宵攔不住，便受了這一拜。

        張煦尚不能下床，便就著床沖他們一揖手，“此番全靠幾位仙師福澤，張煦才有再度侍奉雙親之幸，救命之恩，當殞身以報，我……”

        文圓圓一把將他拉起來，“哎行了行了，我們仙尊可不興這些，你們若真有心，日后多行善事就是了。”

        “是是，我們全家上下日后定廣行善事，多多積德。”張氏夫婦接連應聲道謝，說著便讓人將準備好的謝禮送了過來。

        祁宵自是謝絕，“之所以留在貴府，一來是等令郎痊愈，二來是尚有疑慮之處需公子解惑，諸位也都剛從幻境脫身，該當靜養，不必麻煩。”

        見他這般推辭，張氏夫婦也不好再說什么，只得下去張羅了一桌飯菜，叫祁宵無論如何不要推辭。

        待眾人都退出去后，祁宵便對張煦道：“我已將門窗封住，這個房間里的任何聲音都絕不會傳出去，還望公子知無不言。”

        張煦點頭，“仙師但說無妨。”

        祁宵直白道：“公子可還記得是如何得到的這面琵琶？”

        張煦低頭想了想，便將當時的情況說了出來。與那家丁最初說的一樣，張家原是生意人，春秋兩季都要去江南采貨，月前時值早春，張煦便如同以往去了江南采辦，不想途中在茶歇之時偶然遇到一個男子，那男子隨身所攜一面琵琶，張煦酷愛樂器，見了好琴自是要上前攀談，如此一來二去，兩人聊得投機，張煦想將那琵琶買過來，誰料那男子直接送給了他。

        祁宵問道：“你還記得那人的模樣嗎？”

        張煦正想說什么，一張嘴，卻突然像被卡住了似的，他愣了好半天，“奇怪，方才與你們說起時我還記得，眼下仔細回想，我竟想不起那人的樣貌了。似乎……似乎并無甚出挑之處，便是普通男子的模樣。”

        祁宵默默和奚泠對視一眼，心下便都有了數。

        若真是普通人，這么短的時間內絕不會忘，但若是妖魔鬼怪之流，想隱去模樣便是再容易不過的了。

        奚泠兩指托著下顎，半瞇著眼問：“你這屋外的陣法，是誰設得？”

        張煦愣了片刻，“是我。”

        祁宵難以置信：“公子學過玄門術法？”

        張煦搖頭，“并非。我并不會這些，是汀煙叫我如此做的。她時常神智不清，說不想攝我魂魄，又怕控制不住自己，便教我用此法將她鎖起來。”

        竟是這樣。

        祁宵蹙眉道：“那桃木也是你刻意尋來的？”

        “不算刻意，我院中本就種著一棵桃樹，養了許多年，長得比尋常桃木高大不少。”張煦道：“我原本最喜歡那棵樹，有時我甚至都覺得它聽得懂我說話。不過說來也怪，自從汀煙出現，每每看到那桃樹我便覺得不自在，設陣之時便鬼迷心竅地將它伐了。”

        祁宵默默道：“桃樹辟邪，且這樹早已被你養出靈來了，便自動替你鎮宅安室。你帶妖邪之物回來，它如此恐怕是在提醒你，只是當時你已被那妖迷了心魂。”

        張煦沉默片刻：“仙師，我能再見見汀煙嗎？”

        文圓圓忍不住說：“還不死心，你當真是被妖迷了心竅了。”

        張煦低下頭，“我知道她是妖，她一開始便告訴我了，后面的事，不怪她。”

        他輕嘆一聲，“我只是覺得，那本是一面好琴，如此，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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