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耀陽吃了三分飽，走到書桌前。
　　鮑玉剛恰好停筆，宣紙上寫著龍飛鳳舞四個大字‘寧靜致遠’，他很滿意這幅書法作品，滿眼欣賞說：“你覺得怎么樣？”
　　“一般。”
　　鄭耀陽言簡意賅，也沒有拍馬屁，抬頭看向鮑玉剛身后的墻壁，直言道：“我比較喜歡那一幅。”
　　鮑玉剛回頭望去，陷入回憶，滿心感慨道：“那應該是十六年前的作品。”
　　《縱橫四海》當初寫下這幅字帖的時候，是他海上王國最強盛的時期。
　　當時的他擁有210條船，總噸位高達2100萬噸，領先世界最大集裝箱航運公司馬士基足足1100萬噸。
　　環球航運沒有公開過承認過，但人人都知道，旗下并不缺乏武裝戰艦。
　　假如沒有武裝戰艦，也不可能多次橫行馬六甲，從來沒有被海盜洗劫。
　　海盜與航運的同行們，他們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鮑玉剛海上之王、世界船王的名頭，是貨真價實打出來。
　　那個時候的鮑玉剛豪情萬丈，欲與天公試比高，就連筆下書法都帶著一股凌厲與果敢。
　　只是人的想法，
　　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慢慢改變。
　　如今他已經七十歲，早就沒有當初的豪情，只想家庭和睦，安度晚年。
　　性格的改變，
　　自然而然延伸到字體風格的變化。
　　鄭耀陽畢竟還年輕，不喜歡如今內斂隨和的風格也很正常。
　　鮑玉剛走到太師椅旁，看著滿桌子的果皮果核，忍俊不已，親手沖泡一盞潮汕工夫茶：“先喝點茶水，解解渴，吃了那么多葡萄你也不嫌甜。”
　　“肚子餓了沒辦法。”
　　鄭耀陽聳了聳肩，牛飲三杯茶。
　　滾燙的茶水入肚，
　　雖然解膩，但肚子更餓了。
　　“沒規矩。”
　　鮑玉剛笑罵，也不是很在意，他拿起座機，打了個電話：“老趙，讓人送點吃的進來吧。”
　　站在門口的趙天很驚訝，連忙讓傭人準備點心宵夜。心中不由得感慨，鄭耀陽真的很受鮑玉剛疼愛，連東西都可以在書房吃。
　　不多時，傭人送來鮑陪慧煮好的云吞面，以及幾碟葷素小菜。
　　鄭耀陽也沒客氣，狠狠地嗦了大口面條，搭配油光錚亮的鹵肉：“外公，你不吃點嗎？”
　　“看到你吃，我就飽了。”
　　鮑玉剛滿眼疼愛，這么多外孫里，他其實最鐘愛鄭耀陽。
　　一方面是鮑陪慧的緣故，一方面也是鄭耀陽的性格，雖然有時候會做出一些沒腦子的蠢事，但脾氣很像他年輕的時候。
　　特別是上個月壽宴之后，鄭耀陽仿佛突然開竅，變得懂事，也學會了用腦子，除了為人還是有點花心，跟他仿佛是一個模子印出來。
　　就像李世民對三子李恪的評價，英果類我。只不過他不是李世民，也不會在乎嫡庶之分。
　　等鄭耀陽吃的差不多，鮑玉剛貼心的遞上紙巾，然后詢問起正事：“你是怎么想的？”
　　要不是王庚文突然打電話，他都不知道，鄭耀陽悄悄地又干了一件大事。
　　知道他有意競選學生會的會長，但沒想到他會把事情鬧得這么大，只是為了競選會長。
　　都快把港大掀翻，卻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凈，還心安理得帶著剛認識的小女朋友去看電影。
　　鮑玉剛還沒去了解來龍去脈，但他很清楚。要是王庚文能找到一絲證據，他都不會通過自己找到鄭耀陽。
　　船王的人情沒有那么廉價，找他幫忙，只能說明王庚文是實在沒有辦法。
　　鄭耀陽如實說：“競選會長是一方面，還有一方面就是看那小子不爽。”
　　鮑玉剛錯愕：“就這？”
　　鄭耀陽說：“就這！”
　　鮑玉剛沉默良久，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有點得不償失了。”
　　在他看來，有能力有計劃的挑動民憤，圖謀的利益應該要更大，不應該僅限于會長職務。
　　就算是王庚文也不覺得，鄭耀陽把事情鬧得這么大，僅僅是為了會長的職務。
　　所謂學生會的會長，其實是學生之間的小打小鬧，根本都上不了臺面。
　　假如這件事是鮑玉剛策劃，那么他所圖謀的應該是整個港大，乃至于整個香江的教育行業。
　　不然白白浪費，這次天賜良機。
　　鄭耀陽輕笑說：“獅子搏兔應盡全力，最有效率的辦法就是一擊必殺。”
　　他也知道事情發展到這種程度，就是殺雞用了宰牛刀。
　　但他不在乎，只要能達到他想要的目的就行。
　　鮑玉剛失笑：“那你打算什么時候讓這件事落下帷幕？”
　　鄭耀陽臉上表情，逐漸嚴肅起來：“外公，這是你的想法，還是港大的想法？”
　　假如是鮑玉剛的要求，他立即讓劉明澤回校，讓一切都像沒發生過一樣。
　　因為鮑玉剛是鄭耀陽的外公，作為外孫不能拒絕外公的請求。
　　假如是港大的想法，鮑玉剛只是個中間人，那么鄭耀陽可以完全不用給他面子。他會一直躲著，讓事情持續的發酵，直到得到他想要的一切為止。
　　鮑玉剛忽然來了興趣，他聽出了言外之意，露出和藹的笑容：“那么你是想跟我談生意？”
　　他這么說，同樣也是在說明，叫鄭耀陽回來是受人之托，而不是出于他本身的意愿。
　　鄭耀陽點頭：“難道不行嗎？”
　　鮑玉剛哈哈大笑：“可以，當然可以。說出你的條件吧。”
　　長輩都希望子孫爭氣，
　　這么多年以來，鄭耀陽是唯一一個打算跟他做生意的晚輩。
　　讓他不禁想起，初到香江，做了很多小生意，最后決定從事海運的生意。
　　母親勸他，“行船跑馬三分險”，搞海運等于把全部資產都當成賭注，稍有不慎人財兩空。
　　父親也認為，當時香江的航運業已經十分發達，競爭相當激烈。
　　他們對航運完全是門外漢，憑什么經營航運？
　　那時候，
　　鮑玉剛第一次跟父母進行談判。
　　彼時彼刻，恰如此時此刻……
　　鄭耀陽一頭霧水，疑惑喊道：“外公，外公，你還有在聽嗎？”
　　鮑玉剛擦拭眼角，感慨道：“剛才想起點事情，年紀大了，總是忍不住緬懷過往。”
　　鄭耀陽沉默，他也有過這種感覺。
　　只不過不是緬懷，更多的是悔恨。
　　但那種感覺，在重活一次之后便在心間消失無蹤。
　　他知道自己有能力，也有信心，去改變那些令他悔恨的人事物，所以對過去也不會有絲毫的留戀。
　　鄭耀陽看了一眼掛鐘，說道：“外公現在時候也不早了，要不我們等明天再談吧。”
　　鮑玉剛沒好氣：“今日事今日畢，我還不至于老到不行。”
　　鄭耀陽失笑，拍著馬屁：“誰敢說你老，我第一個就不答應。”
　　鮑玉剛斜了他一眼：“生意上的事情拍我馬屁，我也不會放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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