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周圍人越來越多，陸秋聲音卻很平靜，把布袋往前推了推，開口說：“我和蓉蓉的糧食。”

        薛利民沒想到她竟然敢上來就要糧食，一口氣差點沒上來：“要什么糧食？家里沒有糧食？你早就不是我們家的人了！”

        陸秋冷哼了一聲：“我要的是我之前上工掙得糧食，你兒子跑不跑和我沒關系，把我糧食還給我。”

        她的聲音越平靜，薛利民心里就越窩火，這年頭糧食多精貴，在她看來，陸秋和蓉蓉吃他們家的糧食都是浪費。

        薛利民堵在門口不讓他們進去，和從前一樣，想直接動手打陸秋，她以為陸秋還會躲開，或者哭起來，沒想到還沒有上前，就被陸立春和陸冬去擋住，兩個半大的孩子渾身發抖，還是一臉大無畏的樣子：“你這個老太婆，你敢動我姐姐!”

        他們兩個雖然很害怕，但他們現在只有姐姐這一個親人了！

        之前陸秋在床上躺這一動不動，可把他們給嚇壞了。

        他們從小沒娘，陸秋沒出嫁之前，都是她帶著他們，對他們來說，陸秋和親娘一樣。

        薛利民可不怕他們，直接上來推了兩把，誰不知道陸家只剩下這兩個小屁孩，兩個半大的孩子，她還真不放在眼里。

        他們薛家和王家，都是是村里的大姓，他們家老頭子還是生產隊長！

        陸秋見薛利民竟然要推他們，把兩個孩子扯在后面，自己直接對上薛利民。

        薛利民顯然沒有想到，眼神有些瑟縮，色厲內荏地大聲開口：“你想干什么打人嗎”

        “打人？說句不好聽的，你兒子把我妹妹給拐跑了，我還沒有找你們家麻煩，拐賣人口可是重罪！再說，我還想問問，我那個殺千刀的丈夫的介紹信，是從哪里來的！”

        薛利民一下子愣住了。

        她沒想到陸秋竟然不害怕她，直接上來說了一堆話，她雖然沒有文化，也知道陸秋說的很嚴重。

        她哆嗦著嘴唇，想要開口說什么，后面的門吱啞響了一聲，一個約莫五十多歲的男人佝僂著背站著，聲音沙啞地開口：“是虎子媳婦啊，進來說吧。”

        陸秋看了一眼薛利民，又看了看周圍的人，拉著三個孩子直接進了門。

        原主的婆家是村里條件最好的一戶，有正房偏房，都是青磚大瓦房，在這個年代可不多見。

        王大隊長此時正在屋里吸煙，吧嗒吧嗒低垂著頭，見陸秋進來了，隨便招呼了一聲。

        陸秋從剛才就開始打量這個男人，這個家里可以說都是他做主，別看薛利民那么厲害的一個人，只要王軍華一句話，她就不敢再開口了。

        果然，王軍華一開口就直接說：“虎子媳婦啊，家里沒糧食了，不是我不想給你們，蓉蓉也是我們老王家的人，實在是這年頭日子都不好過。”

        陸秋從牙縫里擠出一抹笑：“可是我怎么記得家里地窖里面還有好幾袋子糧食，也不知道是不是虎子從前從哪里偷拿的，畢竟按工分算的話，咋也沒有這么多。”

        王軍華終于把他的煙放下，抬頭正眼打量起陸秋，陸秋拉著幾個孩子的手，不卑不亢地回視過去。

        那眼神落在王軍華的眼睛里，讓他一向渾濁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瞇了起來。

        陸秋從前可不敢這么和人說話，也不敢這么瞪人。

        他重新吸了口煙，在心里盤算著，虎子要是還在的話，什么都好說，讓陸秋回來，姐妹兩個一起嫁進來也不是不行。

        偏偏他給跑了，這孩子到底是被慣壞了，一點主意也沒有。

        陸秋等了大概十分鐘左右，終于聽到王軍華的聲音：“行，讓你娘給你和蓉蓉拿點糧食，咱們家糧食也不多了，你和蓉蓉兩個女的，吃不了多少。”

        這個意思很明顯，是給陸秋和王蓉蓉的，和陸冬去和陸立春沒有啥關系。

        薛利民有些不情愿，嘴里不干不凈地嘟囔著：“咱們家里也沒有多少了，當初是她說要離開的，要不是她那個妹妹，我虎子還好好在家里呢！”

        薛利民還想要再說什么，被大隊長一個眼神給制止了。

        趁著薛利民去拿糧食的功夫，王軍華又再一次的開口，“糧食給了你，以后話就別亂說了，一個是你男人，一個是你堂妹，鬧大了對你也不好，說來說去是你娘家沒有教育好。”

        陸秋對這件事情不做任何評價，其實從原主的角度來說，她也是很委屈的，陸夏只比她小幾歲，卻從小被受寵愛，從小什么重活累活都是陸秋在做，一點委屈都不肯受，不僅如此，她還喜歡處處和原主比較。

        不過自從知道陸夏書里的女主之后，她什么就都明白了！

        陸秋知道大隊長是想封她的嘴，她攔住生氣的兩兄弟，只說：“既然這樣，我和虎子得離婚。”

        薛利民在里屋一聽就炸了。

        她兒子可是村里最出色的孩子，當初娶陸秋她就不同意，現在她兒子還沒有著落，她就想著離婚？！

        “你個黑心的婦人，自己男人都看不好，還想著離婚，誰知道你是不是背著他做了什么虧心的事!’

        陸秋的臉一下子黑了下來。

        她呸了薛利民一口，上前把糧食拿過來，掃了一眼就看出來都是黑面，沒有一點細糧。

        這年頭的糧食很金貴，一般人家都是吃窩窩頭，好點的人家能吃上三合面饅頭，薛利民給她的這些，全都是高粱面，還是殼子居多。

        都是最次等的吃食，放在她那個年代，估計當飼料都不夠格。

        “好，不離婚也可以，等岸防部的人過來了，我就讓組織給個說法!”

        陸秋的聲音里也帶了火，手卻還死死拿著糧食袋子。

        薛利民的聲音一下子被卡住了，連王軍華都抬頭看了她幾眼，那眼神冷冰冰的，像是要吃人一樣。

        他正在為這件事情發愁，陸秋就直接當著他的面給捅了出來。

        本來這個海島和外界不怎么聯系，他就像土皇帝一樣，什么事情都是他說了算，但軍隊上的人來了之后，事情可就不好說了。

        他能不聽組織的話？

        讓他頭疼的事情一大堆，對這個膽子這么大，專門來威脅他的兒媳婦，一點也不喜起來。

        他兒子當初怎么就看上這么個玩意了？

        離婚了也好。

        王大隊長吸了一袋煙，朝薛利民招呼了招呼：“別和她吵吵，去拿紙筆來，既然不愿意等虎子回來，咱們家也不要這個兒媳婦了。”

        薛利民很快就明白過來，立刻動身去拿紙筆。

        要是和陸秋離婚了，兒子知道以后，說不定就能回來了!

        王蓉蓉還小，不知道是要做什么，但陸立春和陸冬去已經明白什么是離婚了。

        這年代可沒有幾個人愿意離婚，離婚之后會被娘家嫌棄，會被人在背后說來說去，甚至可能因為沒有勞動力而吃不上飯。

        村里還沒有一戶人家離婚的。

        哪怕在婆家天天受刁難，哪怕被丈夫打來打去。

        在書里，劉老太怕陸秋不離婚，可沒和薛利民一起使絆子。

        陸秋要離婚，并不是想順了劉老太的意，像虎子這種沒有責任心，把持不住自己的男人，她實在惡心！

        她得趕緊給男女主的愛情騰地方。

        兩個男孩子卻立刻緊張起來，陸立春年紀稍微大一點，他看著神情憎惡的薛利民兩口子，想到之前他們是怎么欺負陸秋的，那股氣就下不去。

        “姐，這樣的人家咱們不要了！我和冬去都想讓你回家。”

        薛利民哼了兩聲，那眼神里說不出來的嘲諷。

        陸秋卻被暖了一下，她摸了摸幾個孩子的頭，催促道：“快點寫！”

        王軍華拿了筆，唰唰幾下就寫好了，陸秋平靜的看著他的動作，等他寫好了才搖搖頭：“是離婚，不是休書。”

        兩者的意義可大不相同。

        王軍華眼睛瞪起來，聲音提高了幾度：“咱們這里沒有人離婚，都是休書，你愛要不要。”

        陸秋看了他一會兒，二話不說拉著孩子就往外走。

        這是還離婚不離婚了？

        王軍華還沒有摸清怎么回事，就聽到院子外面陸秋的聲音響起：“我真是命苦啊，也不知道這介紹信是怎么開的，虎子拿著介紹信能跑到哪里去了？還有我那堂妹，我在咱們這島上活了這么多年啊，就沒有聽過搶自己姐夫的妹妹！”

        她一口一個介紹信，村里稍微懂點的人眼神就變了。

        介紹信有多難開，誰不知道啊。

        大隊長在屋里臉色更陰沉了些。

        “你給我進屋。”

        他站起來，朝著窗戶大聲呵斥了一聲，見陸秋還是不動，兩個孩子虎視眈眈看著他，只好緩和了一下語氣：“你進來，我給你寫！”

        陸秋立刻停了抹眼淚的動作，拉著兩個孩子重新進了屋。

        王軍華不著急寫，沉默了一會兒才說：“虎子媳婦，你可是想好了，以后你可就不是我們王家人了，可你畢竟和虎子是夫妻，還有一個孩子，又不是仇人，虎子的事情可不能往外面瞎說。”

        “那把蓉蓉歸我的事寫上。”

        王軍華和薛利民對視了一眼，看了看縮在陸秋身后的王蓉蓉，這孩子從小就膽小，又是個丫頭片子，要是他們虎子真的要再找一個，拖著個油瓶可不行。

        王軍華點頭應了，很快就寫好了，還不忘記說：“不是我們不要蓉蓉，是你這個當娘的非要帶著她，蓉蓉啊，以后可別怪爺爺奶奶。”

        蓉蓉連頭都沒有抬一下。

        陸秋不理會他這種假惺惺，又仔細看了看，指了指最后說：“沒有蓋章。”

        “不用蓋章。”王軍華不耐煩。

        “不蓋章怎么做數？”

        陸秋絲毫不讓，王大隊長被氣得手指都哆嗦起來，最后還是沒有辦法，去蓋了章。

        薛利民拿了掃把出來，往他們腳下揮舞著，“真是臟了我們家的地，我呸！”

        薛利民沒抬眼皮看陸秋他們，陸秋他們也不傻，自然知道說的是他們。

        陸冬去直接往地上吐了口痰，嬉皮笑臉地看著薛利民：“嬸子，你是讓我呸一口嗎？”

        薛利民氣的拿起掃把想要打人，被王軍華瞪了回去。

        她只好悻悻地放下，等陸秋幾個人出了院子門，就故意大聲說：“那離婚證明可要拿好了，以后可別來找我們家！”

        外面看熱鬧的人也沒有想到事情是這樣發展的，有歲數大一點的，就搖搖頭。

        “小秋這娃啊，心眼就是太實在了。離了婚以后可怎么辦？”

        “就是，哪怕現在虎子不在，以后肯定會回來的，兩姐妹一起伺候虎子不好嗎？”

        陸秋又重新裝起可憐來，一邊擦眼淚一邊拿著糧食，還不忘把里面的黑面漏了出來，對看她可憐勸她的婦女主任小聲說：“不是我想離婚，我奶和我二嬸一直逼著我，上次我爹死的時候，他們說要是我不離婚，我們一家老小的下場都是這樣。”

        她的聲音不大，可在場的人都聽到了，婦女主任和旁邊的人對視了一眼，眼神都變了。

        本來大家都是一個村里的，劉老太平日里就很偏心，對陸立春和陸冬去兩個孫子都不如對陸夏好，私下揣摩的人不在少數。

        可在不好，兒子死了都不傷心不說，還能拿著這事威脅被搶了丈夫的孫女，生生往人家身上捅刀子！

        陸冬去要更機靈一些，他很快就明白陸秋的意思，也跟著掉眼淚，“我上次去我奶家，她正給金寶吃饅頭，見了我就藏起來了，還說我不配吃，和我那個爹一樣。叔叔嬸子，我奶為啥要這么對我們啊？難道我們不是她的孫子？”

        “是啊，這也太過分了，偏心咋就偏成這個樣子。”

        “那時候分家的時候，不就給了老大家一口鍋嗎？看起來老大不像他們親生的啊？”

        劉老太一家是后來搬到島上的，陸爹纏綿病榻，根本就沒有認識幾個人，每天也就吊著一口氣，竟然沒幾個人知道真相。

        陸秋拉了拉幾個孩子的手，依然掉著淚離開，只給他們留下一個凄慘的背影。

        她得讓劉老太把這口鍋給背上，把她一直貼著不喜歡老大一家的臉皮撕下來，讓所有人知道根本不是他們家不好，是劉老太這個繼母有問題。

        幾個孩子一路上小嘴都抿的緊緊的，快到了家才松快了一些。

        陸秋也放松下來，看著雨后的海灘，想到前世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在海邊的日子，這時候去趕海的話，可是能撿到不少好東西的。

        就是這茅草屋，她實在看不下去，得趕緊想辦法弄點糧票什么的，也好請人來幫忙。

        陸立春一路上都欲言又止，到了家門口才憋出來一句話：“大姐，以后這就是你家了。”

        陸冬去跟在一旁點頭，“大姐，這就是你家了！”

        陸秋摸了摸兩個人的腦袋，嗯了一聲；“以后咱們幾個就相依為命。”

        她看著遠處已經模糊不清的海平面，沉思起來。她倒是不怕得罪村里的生產隊長，有軍隊的人以后過來，他不敢做太過分的。

        現在最要緊的是，他們要活命。

        而此時，陸夏的爹娘奶奶都坐在屋里，看著外面天色一點點變黑，他們的神色還沒有絲毫放松。

        “娘，你說，陸秋那個丫頭片子，還來不來咱們家要糧食了？”

        他們下午的時候就聽說陸秋去了王軍華家，這丫頭現在膽子越來越大了，連大隊長家都敢去鬧騰，指不定一會兒就要來他們家了。

        他們已經在這里等了整整一下午。

        “肯定來，咱們在這里慢慢等著。她要是敢來，看我怎么收拾她！”

        劉老太太黑著臉，心里卻有些沒底。

        陸秋怎么有這種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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