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月就在床邊，我躺在床上。

她微微彎腰，俯身看我。雖然她的臉上掛著淺淺的笑，但是我卻感覺她的臉后面，好像還有一張臉。

我兩只胳膊抵在床上，用屁股往床里挪進去一點：

“你……你不就是蔣憐兒身邊的一個小宮女嗎？”

繡月看著我，一言不發(fā)，我突然有種想給她臉上貼符的沖動。

我也看著繡月，但是開口說話時聲音卻有點發(fā)顫：

“繡月，你有什么話你就說，別用這種眼神看我。”

繡月直起身，輕輕嘆了口氣：

“南大哥，如果那天我知道尸狗會把我?guī)нM陰曹地府，我是絕對不會靠近它的。”

我大膽猜測了一下：

“所以你真的不是人，也不是生魂，而是陰曹地府的鬼？”

繡月?lián)u搖頭：

“我在陰曹地府是鬼，在陽間是生魂，只不過我已經死了上萬年了。”

我感覺自己渾身冷嗖嗖的，好像每個毛孔里都在往外散發(fā)寒氣：

“死了上萬年？所以你……你不是繡月？你到底是誰？”

繡月笑了：

“南大哥不必驚慌，繡月死的時候就叫繡月，現(xiàn)在也叫繡月，所以繡月一直都是繡月。”

繡月說的有點繞口，我腦子太亂，聽的糊里糊涂的。

但是我告訴自己不要慌，看繡月這陣勢，她是打算把自己的過去和盤托出。所以我必須穩(wěn)住情緒，把自己想知道的都問出來。

“死了上萬年還知道自己的名字？難道你過奈何橋的時候，沒有喝孟婆湯去掉自己前世的記憶？”

繡月點點頭：

“沒有。”

我說：

“上萬年前就死了，到現(xiàn)在輪回了不知道多少世，難道你一次孟婆湯都沒喝過？”

繡月還是點頭：

“沒有。”

我想笑：

“凡陽間所死之人，過奈何橋必喝孟婆湯，不然那短短一截奈何橋，是無論如何都走不到頭的。繡月，你還記得這些話是誰說給我聽的嗎？”

繡月說：

“當然記得，這是南大哥過奈何橋時，繡月給你說的。”

我壓著胸中怒火：

“那你能告訴我，你是怎么不喝孟婆湯，還過了奈何橋的？”

繡月反問我：

“南大哥過奈何橋，喝孟婆湯了嗎？”

我被繡月反問的措手不及：

“我……我那是……那是被黑無常裝在帽子里帶過去的。”

繡月輕輕一笑：

“不管怎么過去，終究是沒喝孟婆湯。既然你一個普通凡人都有這樣的機會，我一個身死萬年的老鬼，怎么能沒有自己的門道？”

我想了想：

“那也不對，喝孟婆湯是為了去掉前世的記憶去輪回。我不輪回，不喝勉強說得過去。可你都輪回了那么多世，孟婆怎么可能每次都不讓你喝湯？”

繡月眼神定定地看著我：

“南大哥上次去陰曹地府，可曾在奈何橋上見到孟婆？”

繡月的神色很古怪，我不知道她要說什么，就搖了搖頭：

“沒見。”

想了想我又補充了一句：

你別告訴我是你把孟婆殺了，所以才沒有喝她的孟婆湯。”

繡月哈哈大笑：

“南大哥真會說笑。孟婆和黑白無常一樣，都是陰曹地府里的鬼差。它們的命，連閻王都動不了，怎么可能被我一只老鬼給殺了？”

我緊追著繡月問：

“那你怎么能做到不喝孟婆湯，還去輪回的？”

繡月抿了抿嘴：

“因為繡月就是孟婆。”

我完全木了。

剛才還說要穩(wěn)下情緒，好好盤問盤問繡月的過去。可是繡月給的說法實在太炸人了，我根本接受不了。

我的腦子里像放炮竹一樣噼里啪啦亂響，一陣陣刺眼的光在眼前亂竄，頭暈腦脹的我躺著都感覺天旋地轉。

繡月在說這些東西之前，已經提醒我可能接受不了。我當時還不信，現(xiàn)在看來她說的沒錯，我確實有點接受不了。

一會是枉死城的城主，一會死了上萬年，一會又說自己是孟婆。

我雖然不知道陰曹地府到底有多少鬼差，但是這兩個大家耳熟能詳?shù)模�怎么都是她�?br />
我背靠著床里，雙手抱膝，像個即將被人欺辱的弱女子一樣，滿臉驚懼加疑惑，還有一點哀傷。

驚懼，是我突然覺得繡月的能力肯定在我之上。如果她想出手傷我，我根本不可能有還手之力。

疑惑，繡月到底是誰？她憑什么又是枉死城的城主，又是孟婆？

哀傷，我失去了一個家人。在繡月說出自己的那些身份后，我就知道我們不是一路人了。

也是到這時候，我才突然反應過來，為什么當初在奈何橋上只有繡月沒有孟婆，因為繡月就是孟婆。

為什么我千辛萬苦才去到枉死城，而繡月很輕松就去到了，因為她是枉死城的城主啊。

“繡月，你最好自己說清楚，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繡月飄忽到桌子上，虛虛渺渺地坐下：

“好吧，那我就給南大哥說說我的來龍去脈。”

繡月蹙眉想了好久都沒有開口，好像不知道從哪說起才合適。

終于，繡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南大哥，繡月就從萬年前，繡月是怎么死的說起吧？”

我沒說話，只用眼神死盯著她。

繡月看我突然陌生下來的樣子，苦澀一笑，開始說了起來。

原來萬年前，繡月也是這般年紀就死了。而且好巧不巧，也是被蔣憐兒害死的。

只是那時候的蔣憐兒還不是什么皇宮中的貴妃，只是一個有錢人家的小姐，繡月是她的丫鬟。

一日，小姐丟了一只玉手鐲，懷疑是繡月偷的，就讓人把繡月打死了。

繡月被冤枉，一路哭哭啼啼到了陰曹地府。

奈何橋上，孟婆讓繡月喝孟婆湯，繡月看著碗底只有一口湯，便讓孟婆給她盛滿。

“這一世的記憶太苦了，我要全部忘干凈，下輩子好好活一次人。”

孟婆沒有給她多盛湯，而是告訴她一件讓人絕望的事。

“你生生世世都被那個女人害死的命，而且你生生世世都只能活到這個年紀。”

生生世世？

繡月懵了，她不知道自己哪輩子造了孽，竟然要遭受這么無窮無盡的懲罰。

于是繡月不打算喝孟婆湯了，也不想輪回做人。她心灰意冷，準備留在陰曹地府做鬼，再也不想去人間受罪。

就這樣，繡月就留在了陰間。孟婆看她可憐，怕她被別的的惡鬼欺負，便留她在奈何橋上幫自己燒火熬湯。

奈何橋上，黑白無常雖然千年當差一回，但是繡月在奈何橋上燒火熬湯上萬年。所以一來二，它們也和繡月熟成了一家人。

這中間，那位有錢人家的小姐也無數(shù)次的輪回。只不過她喝了孟婆湯后沒有記憶，所以并不認得繡月。

可是繡月怎么可能忘了她？而且她眼見的那位小姐每次輪回都是人往高處走。

最開始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后來是商賈巨富家的正妻，再后來竟然是官宦人家的主母。

如果僅僅如此到了罷了，關鍵那位小姐每一世都可以濫殺無辜而不遭受天譴，還能一直享受比上一世更顯赫的榮華富貴。

最可氣的是，孟婆說那位小姐馬上就要輪回為皇宮里的貴妃了。到時候她手里有了更大的權利，就會殺更多的人。

聽到這個消息，繡月再也忍不住了。她告訴孟婆，她要帶著自己的記憶去輪回，去找這位已經進了皇宮的小姐。

她要親手殺了這位小姐，結束這天道不公的一切。

可是孟婆說繡月殺不了那位小姐，她們兩個的命數(shù)早就天定，誰也改變不了。

于是繡月就去找了一個人。

確切地說，是找了一個鬼。

繡月說到這里歇了一會，然后問我：

“南大哥，還記得我在枉死城里說的那個‘她‘嗎？”

我說：

“你說的那個‘她‘，就是你后來去找的那只鬼？”

繡月點點頭：

“整個陰曹地府，沒有鬼不知道‘她‘的存在。‘她‘雖然是鬼，但是連閻王也不敢招惹‘她‘，因為‘她‘實在太厲害了。”

我說：

“你找‘她‘幫忙給你殺蔣憐兒？可是一個連閻王都不敢招惹的鬼，為什么要幫你？”

繡月神色有點凄然：

“因為我拿自己做鬼的自由和‘她‘做了交換，只要‘她‘幫我殺了那個輪回后成為貴妃的蔣憐兒，我就永生永世替她守枉死城。”

我說：

“原來你找的是上一個枉死城的城主，怪不得你說‘她‘厲害。能守得枉死城里那些惡鬼的，應該都和你一樣，不是什么好對付的東西吧？”

我說話陰陽怪氣，繡月充耳不聞，反問我：

“南大哥不想知道這個‘她‘是誰嗎？”

繡月看我的眼神，一副你應該知道的樣子，我可的腦子里卻一片懵：

“我怎么可能知道？我又沒有在陰曹地府呆上萬年。”

繡月從桌子上飄忽下來，在離我稍微近一點的地方停下：

“南大哥，那個‘她‘，其實就是怖嬰啊。”

我再次聽見自己的腦子里響起“噼里啪啦”的聲音。

只是這次的聲音太大，根本就是天雷滾滾，我的腦子也徹底被炸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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