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那位婦人已經在去往京兆尹府的路上，楊修與謝斌兩人先去沿路上尋，將人攔住。

        報官沒有用，反而在官員面前露了臉，可就是引火上身了。

        容嵐、王元白和宋琛則是回到了昨日的書店門口，坐在門口的老板正手端著一個瓷碗，吃著午飯，見到幾人來，招呼著他們先自己看著，挑好了結賬就好。

        容嵐走到老板身邊站立，“老板，你這的書都是有自己的印刷渠道的吧，能否給我們引薦一下？”

        既然是禁書，明面上的印刷店自然是不能印的。

        老板想起幾人前日還在自己這里買了禁書，左右都算得上是同一條船上的人，點頭道：“有倒是有，但是都在巷子深處一些不大見得人的地方，小公子尋這種地方做什么？”

        容嵐拱手笑道：“老板且帶我們去便是了，時間緊迫，屆時我們再詳談。”

        這印刷的地方果真在巷子深處，周圍的房屋也更加破敗。

        鋪子呈四合院的模樣，院子里擺放都是印刷的器具，其中有幾人在來回忙碌，還算有井有條。

        里面有一個中年男子迎了出來，見到有幾個生人跟在書店老板身后，本就不大的眼睛瞇了起來，卻扯出一道市儈的笑容，“你怎么來了，書都賣完了？這幾位又是？”

        男子看向容嵐三人，書店老板解釋道：“都在我這買過書的，你且放心吧。”

        男子神情這才松了下去，干他們這行不大見得人的生意，若是被有心人報到官府了，那就是吃不了兜著走的下場。

        容嵐也沒有進行太多的鋪墊，開門見山，從袖中取出一張方紙，展開遞到男子面前，問道：“這個，可以印嗎？”

        這是一紙壯書，將姜家小子的各項罪狀統統列于紙上。

        男子既然干的是印刷這一行，自然是認字的，兩眼下來就把這狀書看得干凈，扯著嘴角笑，“小公子說笑了，這東西，有一份不就好了，送到京兆尹那里去，可用不著很多份。”

        王元白先前已經與容嵐通過思路，知道容嵐的意思，穩聲道：“你且直說，能不能印吧，既然是在市面底下的，自然也有些藏匿痕跡的手段，不會被輕易尋到出處，這也是我們尋你們的原因。”

        男子笑問：“你們又要多少份呢？”

        容嵐答：“五千份。”

        男子笑著拍書店老板的肩膀，“老兄，你這可是給我介紹了個大麻煩。”

        他左右都在笑，全然沒有半分要應承的意思，直到宋琛撥了撥袖子，“五百兩銀子。”

        容嵐和王元白都是一怔，雖然知道宋琛是宋伯的嫡次子，而宋府的家中富貴都是京城公認的，但也沒想到宋琛此人能闊綽到這個地步，畢竟他平時還是挺低調的。

        男子話鋒一轉，“但是老兄，這也是個大單子啊。”

        還沒等書店老板回話，男子的話頭就馬上遞到了這邊，“既然幾位出手這么闊綽，我這單子做了，休閑幾個月也不成問題。”

        還需要這人幫自己印禁書的老板：……

        男子繼續道：“五千份不少了，何時要”

        宋琛既然已經開口，容嵐也只好應聲繼續道：“今日就要。”

        男子皺眉沉思了一下，“至少酉時。”

        容嵐和王元白、宋琛相視一眼，笑道：“成交。”

        宋琛讓男子今日印好交貨后，便去宋府結銀子，直接報他的名字便是。

        男子笑開了花，眼角的皺紋的更加清晰了。

        容嵐前后三世，頭一次如此切實地感受到了金錢的力量。

        有錢能使鬼推磨，果然是不錯的。

        印刷的事情既然已經備好了，容嵐三人自巷子走出，再次跟著老板回到了書店。

        老板的神色不大好看，王元白笑道：“老板不用擔心，我們幾人常來照顧生意便是了，我們都是正經人，不止看禁書的。”

        老板臉色這才好了起來，問幾人要不要喝點水，還強調，他們這些普通人家喝的都是涼水，可不會有銀子去買了茶葉泡著。

        幾人搖頭，自然不好再麻煩人家。

        幾人在書店旁邊站了會，終于等到了要等的人。

        幾個孩子唱著小調，小跑著將幾人團團圍住。

        容嵐半蹲身子，笑道：“我這有一個賺銀子的法子，你們可要試試？”

        這些孩子都是在路上常日乞討為生，也不知道有沒有住所，常常是吃一頓餓一頓，聽到銀子兩字，不唱也不跑了，亮著眼睛點頭。

        容嵐將準備好的小□□給他們。

        孩子們常年都會學著被些小調句子，容嵐教的也不長，很快就朗朗上口了。

        容嵐道：“你們去京城各處圍著人唱小調，第二日這個時辰來尋我，我給你們每人一百文。”

        為了讓自己更加可信，容嵐從錢袋里掏出銅板，每個孩子都給五個，并告訴他們，若是有其他孩子也想加入，都可以。

        都囑咐完了，幾個孩子躍躍欲試，想要跑開散去，又被王元白喚住。

        王元白從將一直隨身攜帶的幾張畫卷展開，上面是人像，專門用了彩色著筆，栩栩如生。

        這些都是姜家的小廝，王元白特地尋了親眼看到姜家搶人的旁觀者，讓畫技高超的人畫下來，給這群孩子們看。

        王元白道：“若是碰上這些人，你們可不要唱了，直接撒開了腿跑就是。”

        孩子們連連點頭。

        其實這只是為了萬無一失，孩子們只唱一天，等到有人反應過來了，容嵐便會讓孩子們躲起來。

        一百文，他們可以花好幾日了。

        無論如何，禍不及旁人。

        等到了酉時，幾人要去拿狀書，才看到楊修兩人遠遠跑來。

        跑近了勾著腰喘氣，“來晚了，我們去尋那位夫人，本以為她走了一個早晨快到了京兆尹府了，沒想到她不大認得路，走岔了，還暈倒在了路邊，那個小男孩在不斷地哭，我們才找到，將人送到一個靠譜郎中那照顧著了。”

        謝斌好上一些，只是抹了下額頭的汗，“你們如何了？”

        宋琛笑道：“走吧，去拿狀書。”

        幾人走到印刷鋪子的時候，院子里擺著一個大籮筐，里面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一疊疊狀紙。

        工人都在陸續將印刷的工具整理好，然后提起放進房間里。

        這是真的要歇業的樣子。

        鋪子老板走上前來招呼，“東西都在那了，看你們闊綽，我多了些紙張干脆也印了給你們了。”

        容嵐點頭道謝，又道：“其實印刷體字跡千篇一律，即使有心人撿了狀書，也不會真的尋到這處來，你也不必憂心而歇業。”

        鋪子老板擺手，“小公子說笑了，我不過生性閑散，真有了些銀子，自然要玩上幾個月。”

        他看了眼容嵐五人，看他們年歲不大，之前沒在這邊瞧見過，最近出現在這邊，應當是來參加院試的。

        老板笑道：“我也不是自大，我若不是性子懶了些，不愛別人拘束，就也去參加科舉了。”

        老板還送了幾人一塊麻布，蓋在籮筐上，防止他們在搬運途中，遇著風把紙張吹跑了。

        容嵐等人將籮筐搬回了客棧，簡單吃過晚飯后，各自尋了身簡單的抹布衣袍，臉上抹灰，帶著方帽，遮得嚴嚴實實，就差拿塊布把臉遮上了。

        容嵐抱起一疊狀紙，站直了身子，“我們力所能及的，只有這些了，剩下的，且聽天由命吧。”

        楊修也跟著抱了一疊，伸手拍了拍，聞著一股子墨香，笑道，“都這個時候了，說這個干什么，成了便好，不曾我們也就費了幾百兩銀子。對了，宋弟，過幾日我們將銀子平攤了送到你府上去。”

        宋琛抱著狀書搖頭，“可用不著還給我。”

        王元白一步當前走在前頭，“這時辰人最多，還廢話些什么？”

        容嵐站在房間最里面，反成了走在最后的一個，抬眼看到這幾人的模樣，好些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或許過不了多久，他們都會成為揮斥方遒的朝廷大官了吧。

        出了客棧，幾人紛紛散開，因為穿著打扮很普通，還特地勾了腰隱藏身形，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泯然眾人。

        容嵐垂著頭走到一處酒樓。

        京城高大的建筑不在少數，但是要說街坊兩邊站得最高的，還得是這些酒樓。

        門口的小二攔了一下，容嵐低垂著眉眼，只說自己是來給家里面的主子送文書的，又把懷中的狀紙給小二看。

        但是小二哪里認得紙，只覺得紙張上面確實是些規規整整看不明白的字體，就放人進去了。

        容嵐擇了靠近窗口的一處地方，許是過了飯點，大多數人都在街坊上消食，酒樓的人反而比較少。

        容嵐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狀紙，倒是真的有些重量，不由想起，在現代時，街邊的阿姨叔叔就是抱著一疊傳單，碰見一人就發一張，有時候還發上兩張。

        倒是跟現在的情況有一些類似。

        但這一疊狀紙可不是用來發的，而是用來撒的。

        容嵐右手捏住十分之一的狀紙，深吸一口氣，然后手下用力，狠狠往窗外一拋。

        幾乎是同時間，以附近的幾大酒樓為核心，到處都飄飄揚揚的落下數不清的狀紙。

        但是酒樓內的小二尚還不知道，容嵐又換著幾個窗口扔了幾份，趁著人還沒反應過來，抱著剩下的狀紙走出酒樓，換了一家酒樓。

        五人，每個人三處酒樓，總得把附近的酒樓都灑遍了才好。

        在容嵐等人不斷拋狀紙的時候，街坊上的人先是躲閃著不斷天上飄來的不明物體，發現是紙張這種沒什么攻擊力的東西后，才伸手去接，看見上面的字跡。

        京城并不是每人都識字，但是在十人里面也總有兩到三人，興致缺缺地將狀紙一覽無余，然后義憤填膺地罵上一句：“這姜家小子真不是東西。”

        其余看不懂的，不明所以，想要湊上去問一下湊個熱鬧，就聽到不遠處有小孩子在唱，“姜家小二，狗彘不若，強搶民女，下流之徒，官兵不顧……”

        這小調簡明易懂，眾人很快就明白其中情況，也竊竊私語起來。

        有個別人想去問這些孩子何處知道這些調子的，手里的銅板都準備好了，這些孩子卻一溜煙不見了。

        這邊容嵐剛在第二處酒樓拋下大半，勾著身子換個位置繼續拋，卻被一個小二喚住，“你要尋的主子是哪位，我帶你去吧。”

        這小二只是好心，容嵐厚著臉皮搖頭拒絕，“不用了，我已經瞧見了。”

        容嵐隨手指了一個方向。

        小二轉頭看去，那身衣袍，看著也是個官家人。既然已經瞧見了，自己也不需要幫什么了。

        見小二離去，容嵐亦是看了眼那位名義上的“主子”，那人正好是面對著自己的方向，模樣風儀嚴峻，但是應該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只是低垂著眉眼，手里拿著一個茶盞在喝茶。

        容嵐轉身，繼續微微彎著腰，保持頭不會露在窗外被人瞧見的高度，手握著狀書向著窗外狠狠一拋。

        卻不知道先前喝著茶的男子，此刻抬起劍眉，往這邊看了看了好一會。

        幾人發完，沒有急著回客棧，而是在客棧的后方集合，將早就準備好的衣袍直接裹上扣好，將臉擦干凈了，才扮作五位翩翩公子的模樣回去。

        回了客棧，幾人聚在王元白的房間，述說今日的盛況。

        楊修道：“我方才回來的時候，路上已經有不少人再議論這件事了。”

        輿論的發展速度這么快，倒是有些超出容嵐的意料，五千份的狀書，如今還剩一千多份，可是輿論已經初見成效了。

        容嵐點頭，“想來明日就能做第二步了。”

        宋琛還是有些憂心，“明日真的做得成嗎，若是大家都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該如何？”

        王元白倒是看得更透徹些，“如何能事不關己，他們怕是已經開始感到害怕了吧。畢竟景之的狀書寫得好，將姜家強搶民女以及欺辱百姓事情，按照時間線羅列出來，頻率之高，速度之快，誰知道這樣的事情會不會很快就發生在自家？”

        京城貴胄多，但是平民百姓更多啊。

        門被打開，謝斌帶著一身剛沐浴后的濕氣走了進來，關上門。

        他抱怨著在宋琛身邊坐下，“為什么你們都沒被小二追著趕出來，只有我被趕出來了，為此絆倒好幾桌，沾了好些菜湯。”

        幾人笑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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