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沈嫻有些迷離，隨后起身道：“我需要清醒清醒。”

        外頭冷風(fēng)一吹，沈嫻有些亂了的心便慢慢地沉靜下來。

        其實連青舟拒絕她不使她難過懊惱，她反而也有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她對連青舟，暫時也還沒有僭越友情之外的其他感情。這么久不見，今夜一見面，她感受到的只有親切放松，沒有心動。

        反倒是當(dāng)她看見蘇折看她的眼神時，獨有的狹長幽邃，像蘊含著整個蒼穹，要把她吸進(jìn)去，她有些不受控制的心動。

        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沉香，始終縈繞在她鼻間，讓她更敏感地去攫取，越發(fā)不能忽視。

        沈嫻站在甲板上，手撐著欄桿，看著滿城燈火，冷風(fēng)拂過她熏熱的臉頰，讓她感到清涼舒適。

        她自己對自己說，沈嫻，你不能對他心動。

        房間里蘇折看了看沈嫻桌上剩下的半杯酒，白潤的手指拈了過來，道：“這夜梁的鳳梨酒，果真有那么好喝？”

        連青舟道：“老師，都是學(xué)生的錯，學(xué)生不該把這酒拿出來。”

        蘇折放到唇邊，極淡地嘗了一口，卻微皺了眉：“不好喝。”

        他放下酒杯，又道：“無妨，不怪你，是她心里有結(jié)。”

        “老師為什么不幫她解了這心結(jié)？”連青舟問。

        “解了這心結(jié)，”蘇折看著杯中殘酒，道，“一切又會回到原點了。”

        他不想回到原點，不想重新讓沈嫻覺得他是個別有所圖的壞人，不想讓沈嫻……像以前那般討厭他、抗拒他。

        所以蘇折一直覺得，沈嫻失憶了，也挺好。

        忘掉過去，他可以重新為她籌謀。

        有時候，想和一個人在一起，也會是一種奢侈。

        他一邊忍不住想要去親近她，一邊又害怕把自己的所有面具撕下給她看。

        蘇折問：“青舟，被一個人放在心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地想，是個什么滋味？”

        連青舟搖頭：“學(xué)生不知，學(xué)生心里還沒有這樣一個人。”

        蘇折依稀笑了笑，道：“我也不知，我只知把一個人放在心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地想，是個什么滋味。”

        若是沈嫻從此能想他一二，雖然有不能言語的苦澀，卻也有一縷回甘。

        沈嫻許久未回，連青舟道：“老師，還是去看看她吧。”

        方才沈嫻和蘇折之間的微妙氣氛，連青舟能看得懂一些。他也能看清楚明白，沈嫻并不喜歡他，反而有些……喜歡蘇折。

        有時候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能瞧出些端倪。

        沈嫻自己不知道，她看連青舟的眼神和看蘇折的眼神不一樣。

        她看連青舟時，無所隱藏，坦然輕快，即使主動和連青舟提出談個戀愛這類的話，也像是在邀請他來搭伙做飯一樣稀疏平常。

        可她在看蘇折的時候，眼底里壓抑了些東西。

        后來夜空里綻放開了煙花。

        沈嫻仰頭往夜空里看，難得見到寒星點綴著冷月，伴隨著轉(zhuǎn)瞬即逝的花火，相互映襯、相得益彰。

        她想，舉城的百姓都在喜迎新年，她作甚還要自尋煩惱？

        于是沈嫻心境開闊起來，將那些紛亂的心緒全都拋除。

        借著酒興，覺得良辰美景甚好，她又渾身暖和不覺寒冷，便解了身上披風(fēng)，在甲板上轉(zhuǎn)起了圈兒。

        低頭間看見裙角飛揚，沈嫻勾唇淺笑，瞇著眼和著心中的節(jié)拍，挪著腳步跳起了舞。

        許久都沒跳舞了，步伐有些生疏，但那些動作她還記得。

        漸漸跳著跳著，也就熟悉了。

        當(dāng)蘇折出來時，看見她背著身于月下和嫣然花火下，翩然起舞。

        她跳的是一段民族舞，在大楚極是少見。婀娜的身線，優(yōu)美的舞姿，腰后長發(fā)如瀑，一款一擺間，舞出人間美色，極是美麗動人。

        蘇折眼神深邃，倚在欄上看了許久。

        后來他轉(zhuǎn)身進(jìn)屋，拿了琴出來。

        他黑衣逶地而坐，把琴放在雙膝上，手指輕輕撩了琴弦試了音，卻也驚了沈嫻。

        沈嫻回過頭來時，見他正半低著頭，隨著他修長的手指撫琴，動人的音符從他指端流瀉了出來。

        沈嫻氣息微喘，聽著琴音有些迷醉，道：“從未聽過你彈琴，沒想到彈得極好。”

        蘇折道：“我也從未見過你跳舞。你若仍有興致，可以再跳一支，我為你和樂。”

        沈嫻緩緩笑：“你想我跳舞給你看？”

        蘇折的琴聲如有靈魂，扣人心弦。他道：“方才我已經(jīng)看過了。你若只是想跳給我看，我也不介意的。”

        沈嫻道：“我跳給我自己看。”

        她心里翩翩然，宛若自己長了雙翅，隨著舞步翩躚，以為可飛天攬月、摘星捧花。

        蘇折琴聲節(jié)奏很緩慢纏綿，她跳得婉轉(zhuǎn)悱惻。

        那時漫天煙火，也不及他眼底里那抹世間至美的身影。

        后來有輕飄飄的羽毛從天空中落了下來，飄在沈嫻的手心。

        她晃眼一看，輕悠悠道：“蘇折，下雪了。”

        她微仰著頭，依稀看見一片片雪花和那些冷透的煙火一起落下來。

        落在她的眉間，發(fā)間，衣袂間。

        她贊嘆道：“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好美。我原以為今年是不會下雪的。”

        蘇折看著她道：“是啊，好美。”

        不知不覺，她已經(jīng)來到大楚一個年頭了。

        這一年里，發(fā)生了許多事。但也收獲了真心對她好的人和情分。

        雪持續(xù)下，沈嫻回頭間看見白雪落在蘇折的黑衣上，即使在嫣紅的燈火下，依舊純凈無暇。

        她放任自己旋轉(zhuǎn)著身體，感受著那股透徹的涼，卻依舊不覺得冷。

        蘇折琴弦上的指尖繞轉(zhuǎn)，忽而琴音起了波瀾，節(jié)奏驀地變快，沉浮無邊。

        沈嫻對音樂敏感，舞步一旦融合進(jìn)了音樂里，便要隨著節(jié)奏走。于是她便也越轉(zhuǎn)越快，發(fā)絲長揚間，眉眼如畫。

        不多時，稀疏的雪將甲板覆上了一層模糊的白。

        那最后一瞬，沈嫻腳下端地一滑，而后向蘇折撲來。

        伴隨著沈嫻墜入他懷中，他手指再往一排琴弦上一撩，暗含渾然氣勢，音符急促而富有力量，隨后便戛然而止，滿世界化為一片寂靜，給一曲帶上圓滿的句號。

        一曲終了。

        琴散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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