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展穿著一身黑色長袍，背握宇劍，烏黑長發披落在肩頭，劍眉橫立，眼神中似有萬年冰雪寒霜，冷酷至極。

        “贏展，你還好嗎？”我緩步走到他的面前，用關切的語氣詢問道。

        “天啟，我好累！”贏展抬起頭望向蔚藍的天空，長嘆了一口氣，接著說，“我不明白胡筱為什么要躲著我，她不肯讓胡悅回到我的身邊，一定是在記恨我吧！”

        贏展說著，眼神中閃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落寞。他如今以靈影結合體的形式在人間存在，話語中卻明顯帶著他自己的口吻。我有些不解，困惑于贏展在人間竟可以操縱著贏束。

        “胡筱沒事兒的，她可能只是一時想不開而已，我用玄光鏡見過她……”還沒等我說完，贏展一把抓住我的手，急切地問道，“你說什么？你見過她？她在哪里？玄光鏡可以幫我找到她對不對？”

        我拿出玄光鏡遞到他的面前，贏展便一把奪了過去。

        贏展上下打量了一番玄光鏡，又正反翻看了幾遍，然后茫然地問：“這……東西，怎么用？”

        我看著他略顯得有些滑稽的樣子，臉上瞬間露出了笑容，慢條斯理地說：“這個嘛，要使用咒語才能開啟。你先拿著，讓我來幫你見到你的心上人！”

        說完，我便念動咒語，開啟了玄光鏡。

        玄光鏡顯現的畫面是人間一處極為著名的古跡——長城。

        胡筱站在城墻的臺階上，懷中抱著寶劍，目光正炯炯地望著遠處的山巒。風吹起她宛如瀑布一般的長發，同時也讓她那身青色衣裳跟著飛舞起來。遠遠看去，她就如同一個仙女一般佇立在那里，傲視人間。

        贏展靜靜地看著鏡子里的畫面，眼神里閃過了一絲溫暖的光。那是對心愛之人才會閃出的光，敬慕中帶著憐憫，喜愛中又帶著膽怯，期盼中帶著無奈，甜蜜中卻又帶著哀傷。

        在我看來，隔著玄光鏡的他們才算得上真正意義上的完整，靈魂與肉身都是相愛的。

        人間有太多孤零零的影子。他們有的以高貴的心靈愛上了骯臟的皮囊，有的卻以圣潔的軀體墮入了腐朽的殘影，愛而不得，得而不惜，惜而不予。

        我用手拍了拍贏展的肩膀，輕聲說：“去找她吧，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她會原諒你的！”

        贏展沖我點了點頭，放下玄光鏡后，便起身飛走了。

        我繼續穿行在這座小城里，沿著河岸，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踩在腳下的青磚偶爾會發出咯噠咯噠的聲響，松動的路面上偶爾也會鉆出一些奇怪的昆蟲。我一向都不喜歡昆蟲，但卻從不愿去傷害他們。“掃地恐傷螻蟻命”的觀念，我不知道是在什么時候刻在我腦海里的，雖然我也一直沒有做到“愛惜飛蛾紗罩燈”，但是每每遇到弱小的生命，我總會毫不猶疑地放其一條生路。

        和煦的暖陽灑在不遠處的河面上，河水泛著金色的光，被微風輕輕吹拂著，散出陣陣漣漪。

        當我行至小城由南向北的第三座大橋下時，太陽已經升至半空中了。我看著地上低矮的自己的影子，他像一個木桶一般立在我的腳下。這個跟隨了我二十幾年的影子是真實存在的，可我只能看著他，無法觸及，除了用自己眼睛，我無法再用其他方法證明他的存在。就像穆天合一樣，除了用思想，我再沒有其他東西可以證明其存在一樣。

        我蹲在自己的影子面前，用手輕輕撫摸了一下他的頭，我觸碰到的是堅硬的路面，但卻感受到了一絲絲溫暖。我看不見他的笑容，但我可以感受到自己內心的喜悅。

        “爸爸你看，那個人好奇怪！”一對父女從我的身旁走過，小女孩奶聲奶氣的話語立即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連忙站起身，沖著路人微微一笑，迅捷地逃開了。

        橋上的風景被別人看在了眼里，走在橋上的人卻把別人看成了風景。我不知道自己成為了誰眼中的風景，但我眼中的風景里卻沒有任何人。直到凌雨的突然出現，才讓我恍然意識到，我在這荒蕪的人世間里還有個家，還有家人，還有朋友，還有孩子。

        “天啟，你還好嗎？”凌雨緩步走到我的面前，用關切的語氣詢問道。

        “凌雨，我好累！”我抬起頭望向蔚藍的天空，長嘆了一口氣。突然，我意識到這個場景是剛剛才發生在我和贏展身上的，才過去沒多久的時間，竟再一次重復了一遍。我詫異地看著凌雨。

        “好了好了，跟我回家吧！不要再胡思亂想了，我已經做好了你最愛吃的飯菜，待會兒就涼了。”凌雨說著挽起了我的胳膊，將頭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就這樣和她一步一步走往回走。

        當凌雨和我走到環路的二號出口時，一位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員攔住了我們，他高聲斥責道：“交通管制，請立即原路返回。”

        我看著面前這個一臉嚴肅的中年男人，默默地說了句“疫走了”，然后便和凌雨轉身往回走。

        中年男人皺了皺眉頭，沒說什么。

        繞了一圈，我終究是回到了家中。看著桌子上擺好的飯菜，我的內心感受到了一種溫暖，是凌雨給予的人間溫情，與小玖無關。吃過午飯以后，我忽然覺得自己像是遺忘了很多事情一樣，木訥地坐在沙發上，看著窗外空曠的街道發呆。

        我還是忍不住想起那些熟悉的人，于是默默地拿起玄光鏡，念動了咒語。

        鏡面上再次顯現出小玖的清晰的面容，她身著一身淡紫色長裙，素顏綰發，眉眼中帶著哀傷，靜靜地依偎在藍茗華的懷里。霖丘山色空蒙，赤潭水波蕩漾，她們母女二人懸坐于空中的云朵之上，似是在與青淵道別，久久無話。

        凌雨緩緩地坐到我的身邊，隨手將玄光鏡拿了過去，他一邊看著我一邊念動咒語，目光里充滿了一種不可言喻的情感。

        玄光鏡畫面一轉，穆天合的影像出現在了我的眼前。他還是穿著那身血紅色的長袍，黑發散在肩頭。他向來是無拘無束的，但此時的穆天合看起來卻多了幾分膽怯，恭敬地站在一處大殿之上，顯得有些唯唯諾諾。他的旁側是一群奇形怪狀的異類，有的人首蛇身、有的人身鳥首，還有的仿佛是各種動物的集合體，看得我一臉懵。

        我抬眼看了看凌雨，她沒說話，卻點頭示意我繼續看下去。

        我知道那是大人堂里的場景，端坐在主位上的那個同恒一模一樣的靈體就是亂。他們像是在召開什么會議一般集聚一堂，卻遲遲沒有說一句話。突然，宮殿的上空發出了一聲巨響，一條白龍從天而降，撞碎了大殿房頂。白龍奔亂飛去，口中噴出一團火焰。亂起身閃躲開去，怒目圓睜，大吼一聲：“給我拿下！”

        宮殿里頓時打成一片，白龍以一己之力對抗眾靈，憑借巨大的靈體將宮殿毀成一片狼藉。

        穆天合雙手交叉于胸前，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戰卻早已持戟飛上龍背，與白龍打得火光四濺。

        我默默地看著玄光鏡里的畫面，深知這場戰斗注定是以白龍的失敗告終，即便他再怎么奮力抗爭，終究寡不敵眾。幾個回合下來，白龍被重傷在地，再無力起身。

        穆天合趁機取下了白龍的雙眼，悄悄地藏在了身后，這一切都被我和凌雨看在了眼里。

        亂緩步走到白龍的身前，輕蔑地說道：“不自量力。”

        白龍無力再掙扎，已是奄奄一息。

        亂雙手上舉，口中念念有詞，只見地上白龍的靈體便瞬間散成點點靈力匯入了亂的體內。

        我再次抬眼看了看凌雨，黯然地說道：“龍寒，消失了！”

        凌雨收起玄光鏡，沖我點了點頭，轉身回到了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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