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頭黑到尾的邁凱倫570gt在馬路上開出了與它十分不符的車速。

        車內(nèi)一派安靜，只有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

        池笙看夠了窗外倒退而過的風(fēng)景，突然轉(zhuǎn)頭說道：“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俞洄單手往右打方向盤，換到中間車道。

        “問。”

        “你是怎么看你的對家之一，天明地產(chǎn)？”

        “你就想問這個？”俞洄無奈地暗嘆了一聲。

        池笙呆愣地看著他，笑了下：“你的意思是，我還能再問一個？”

        俞洄快氣出內(nèi)傷，繃著俊臉半天沒說話。

        良久后，車中才響起他不冷不熱的聲音。

        “那你怎么看？”

        池笙輕蹙眉，怎么把又問題丟回來給她。

        “港味太重。”

        “習(xí)慣了在港的模式。”

        兩人同時說出口，對視一秒后，池笙低頭淺笑，俞洄也隱隱彎了彎嘴角。

        “他重資產(chǎn)輕周轉(zhuǎn)的模式在內(nèi)地不太適用”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起來，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車緩緩駛進(jìn)一個村子里，一扇鐵門兩旁立柱上標(biāo)著，郭氏蘭壽。

        停穩(wěn)后，池笙解開安全帶，柔聲說：“麻煩你在車上等我一會兒，或者你想四處逛逛也行。”

        “麻煩”二字實在不順耳，俞洄沒說話，只給了池笙一個淡淡的眼神，算是回應(yīng)。

        下一秒，池笙卻發(fā)現(xiàn)，這個車門異常難開。

        “這個門要怎么開。”

        “啪嗒——”

        安全帶彈開的聲音才剛響起，一道陰影便朝她覆來。

        池笙下意識往后靠，但已來不及，俞洄清雋內(nèi)斂的側(cè)臉倏然近在咫尺，清冽氣息縈繞周圍，她心跳也沒由來地變快。

        蝴蝶翼車門被推開后，俞洄轉(zhuǎn)而望向池笙。

        那雙清透明亮的瞳眸里，此刻全部都是他。

        他心底那池沉靜許久的幽潭像是因此被帶起了漣漪。

        一時半霎，缺氧感在池笙腦中蔓延開來，他離她那么近，似乎只要她一呼吸，兩人的鼻息便會立刻交纏在一起。

        “開了。”

        俞洄薄唇間輕飄飄吐出兩個字，嗓音又低又磁。

        池笙避開他的目光，垂下眼，看見裙子有一處已經(jīng)被她捏得皺巴巴，稍稍整理兩下，胡亂扯出一抹笑：“謝謝。”

        俞洄慢慢回到駕駛位，池笙急忙下了車。

        俞洄望著池笙慌張離開的背影，眉梢微揚(yáng)，嘴角噙著深深笑意。

        今天他最成功的決策，就是開了這輛車。

        寬闊的院子里擺有許多石缸，里屋還有不少玻璃魚缸，從水泵處涌出的泡泡正向上浮開，大小不一的金魚們游得正歡。

        “郭老板，好久不見。”池笙眉眼彎起，跟正在石缸邊忙碌的中年大叔打招呼。

        “哎呦，我給你躲得可累了，來了好幾撥人，全在問那條。”郭老板往池笙身后看去，“嚯，蝴蝶門超跑，那是你男朋友啊？”

        池笙轉(zhuǎn)身望去，俞洄正靠在車邊打電話，西裝筆挺，單手隨意插在褲兜里，沉穩(wěn)又慵懶。

        她鬼使神差地說了句：“還不是。”

        池笙立馬又回神，面帶歉意：“還得麻煩您再幫我留一周左右，我這兩天要動手術(shù)，手術(shù)后我會盡快來取。”

        新魚到家的麻煩事很多，要隔離喂養(yǎng)，喬璇和曲一寧肯定處理不好。

        “行吧。”池笙是老顧客，郭老板也十分好說話。

        “那我先看一眼吧，心癢好幾天了！”池笙難得一見的咧嘴笑起來，帶了幾分嬌憨。

        原本她準(zhǔn)備露營后的第二天，檢查完了就來取魚，誰想到會這么坎坷。

        “其實昨天還到了一批不錯的。”

        “我要看，我要看”

        俞洄打電話期間，余光一直停留在池笙身上。看了一會兒，正準(zhǔn)備收回視線，忽然見她手抵腹部彎下了腰，他眉心一蹙，大步走去。

        可他剛走兩步，池笙又緩緩站直了身。

        夕陽垂掛在天際，天空被映滿暖色調(diào)，橙紅的光暈似乎把池笙攏了起來。

        一身白色的亞麻裙，長到小腿，穿著燕麥色腳踝襪，圓頭圓腦的勃肯鞋，整個人看著乖巧恬靜。

        被她拎起的那個透明袋子里，水波正隨著金魚的游擺粼粼晃動，池笙湊近看著金魚，笑意漸濃。

        這一幕，忽而讓俞洄想起，高三第一次月考后，池笙考得很不理想，喪氣了好幾天。

        某周日，他們五個人出去玩，逛著逛著就到了花鳥市場。

        那仨盯著一條阿拉斯加走不動道，只有他和池笙去看了金魚。

        市場里的金魚被裝在一個個的塑料袋中掛起來，任人挑選。

        逛到另外一家，池笙好像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品種的金魚，眼里溢滿喜愛之情，立馬就買了一條。

        可轉(zhuǎn)眼她又喜歡上了另一條，而那條老板要價一萬二，還不讓砍價。

        “算了，我壓歲錢還差一點(diǎn)。”她雖說了不要，但眼里全是念念不舍。

        后來，他給她買了，可她客氣得不行，說什么都要把錢還給他。

        或許她向來不愿意跟他牽扯不清。

        “俞總？俞總？您在聽嗎？”

        “你接著說。”

        俞洄轉(zhuǎn)身往回走，坐進(jìn)車?yán)锢^續(xù)打電話。

        等一一看了個遍，池笙果然又看上一條齊腮紅通背花色的蘭壽，補(bǔ)完定金后，她心滿意足地往車邊走去。

        車門敞著，池笙認(rèn)真研究一番，大概會關(guān)了，但她沒關(guān)，只是輕手輕腳上了車。

        因為俞洄睡著了。

        池笙雙手疊放在腿上，靜靜地看著俞洄，良久后，開始笑自己，她是磨蹭了多久，他竟然都睡著了。

        人睡著后，便不存在表情管理這回事。

        俞洄臉上少了些殺伐果斷的凌厲氣勢，多了些他這個年齡的人該有的模樣。

        池笙眉眼間涌上幾分擔(dān)憂神色，他工作應(yīng)該很累吧。

        不知從哪里飛來一些小飛蟲，池笙伸手在俞洄旁邊輕輕揮了揮。

        俞洄沒一點(diǎn)反應(yīng)，好像睡得很沉。

        那些猝死案例猛然出現(xiàn)在她腦中，俞洄的呼吸輕得微不可聞，池笙下意識把手指伸過去，想試試他的氣息。

        誰想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驀地睜開。

        池笙不免愣住，待回過神要收回手時，俞洄卻伸手握住了她手腕。

        他的體溫要比她高出不少，腕間肌膚傳來的熱感讓她耳根都開始隱隱發(fā)燙。

        “你干嘛？”俞洄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池笙。

        “我”

        她要是說，她怕他猝死，這種話是不是不吉利。

        “想占我便宜？”

        “幫你趕小飛蟲。”

        兩人再次同時開口，可風(fēng)馬牛不相及，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

        池笙扭了下手腕，俞洄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捏著池笙的手腕。

        松了手，俞洄什么也沒說，關(guān)門，開車。

        回醫(yī)院的路上，俞洄先打開了話匣子。

        “你沒買？”

        “等出院了再來取，不然沒人給我照顧魚。”

        “你還記得芝麻包嗎？”問出口時，池笙下意識想做出捂嘴的動作。

        她怎么說出口了，原本沒想問來著。

        第一次認(rèn)識蘭壽這個品種的時候，她買了菠蘿頭，但沒那么多錢買下芝麻包。

        沒想到過了幾天，俞洄直接把芝麻包買回來送給她。

        后來過年，她壓歲錢存夠了，準(zhǔn)備還給俞洄，他卻不要，她就買了一雙球鞋送他。

        說起來，運(yùn)氣真好，她第一次搶鞋竟然就搶到了。

        俞洄目光直視前方路況，想嘴硬否認(rèn)，可又快速反應(yīng)過來，那不是顯得太假。

        久久沒有得到回應(yīng)，池笙轉(zhuǎn)回頭，斂下眼睫。

        其實她不意外，因為他也沒有什么記得的必要。

        “那條胖頭魚？”漫不經(jīng)心的磁性嗓音重新在車內(nèi)響起。

        池笙眼底笑意閃爍，他還記得。

        “嗯。”池笙點(diǎn)著頭，解鎖手機(jī)，點(diǎn)開照片給俞洄看，“他現(xiàn)在長這么大了。”

        俞洄側(cè)目，原本以為只有一條，誰想到滿屏幕都是金魚。

        “都是蘭壽，這兩條是玉兔，這只全白的叫小白，菠蘿包你記得嗎，就是那天我們一起買的，還有這個叫小紅帽”

        那天我們一起。

        俞洄眸光微轉(zhuǎn)，垂望著池笙淺彎起的唇角，眼中溢出一抹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溫柔。

        “一起吃晚飯？”俞洄喉結(jié)動了動。

        “好不行。”池笙低頭看了眼表，“我明天動手術(shù)，手術(shù)前12個小時要禁食。”

        俞洄收回視線，默不作聲點(diǎn)點(diǎn)頭。

        他腦中忽地冒出那晚孟景平說的那句“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行，當(dāng)新的也行。

        “那就下次。”

        “好。”池笙抿唇，悄悄掩去笑意，低頭拍了拍裙子上的褶皺，“在醫(yī)院那邊那個路口停一下就行。”

        俞洄像是沒聽見一般，將車直接開到了住院部門口。

        下車前，池笙習(xí)慣性地道謝：“謝謝，今天麻煩你了。”

        俞洄胸口又有點(diǎn)發(fā)悶，他很想問：你一定要跟我這么客氣嗎？

        可最終他只是說了兩個字：“去吧。”

        -

        夜晚，曲一寧和喬璇來醫(yī)院陪池笙。

        三人正在和隔壁床阿姨看電視里播放的狗血連續(xù)劇。

        “啊啊啊！”曲一寧突然大叫一聲。

        “你干嘛，在醫(yī)院呢。”池笙拍了下曲一寧的大腿。

        曲一寧蹦到地上，手舞足蹈：“10月，葉璽終于要開演唱會了！這都多少年了！嗚嗚嗚。”

        葉璽是曲一寧高中時的偶像，創(chuàng)作型歌手，潔身自好，唯一的緋聞是婚前和老婆的緋聞。結(jié)婚后老婆孩子熱炕頭，好幾年沒一點(diǎn)聲響。

        “這一家四口成天到旅行，天天就看他曬老婆兒女的美照。”

        喬璇剝了顆提子，喂進(jìn)嘴里：“我老婆孩子要是那么漂亮，我也天天炫。”

        池笙猛點(diǎn)頭。

        到時候你倆可得陪我去啊，我給你們買票。

        “沒問題，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喬璇還在剝提子。

        曲一寧繼續(xù)刷微博，又一本正經(jīng)地問出口：“要是你喜歡的人醉倒在你床上，你會怎么做？”

        喬璇反問：“在禽/獸和禽/獸不如之間做個選擇很難嗎？”

        曲一寧豎個大拇指，表示贊同：“當(dāng)然是上啊！”

        池笙噗嗤笑出聲，這倆妥妥的老司機(jī)。

        曲一寧瞇起眼：“呦，我們小笙笙會怎么做啊？”

        池笙還在思考，臉卻越來越紅。

        “得了吧，你頂多就偷親人家一口，自己都能把自己羞死系列。”曲一寧毫不留情，直接點(diǎn)破。

        池笙搖搖頭，原來自己在她們眼里就這么慫嗎？

        “大概會是，把他扇醒，告訴他我有多喜歡他。”不過前提是不是她也得喝醉。

        “這話說出來就你信。”

        “給你們看我新買的魚，我真是做夢都想著它，快想想起個什么名字好。”池笙岔開話題。

        隔壁阿姨下了床，準(zhǔn)備出去溜達(dá)一圈回來睡覺，出門時，門沒關(guān)嚴(yán)，鎖又滑了回去。

        俞洄側(cè)身讓阿姨先過，剛準(zhǔn)備推門進(jìn)去，便聽見一道爽朗的女聲。

        “你別說，其實咱們笙笙多少還是點(diǎn)渣女體質(zhì)的，見一個愛一個。”

        “好像是誒，哈哈哈。”談起愛魚，池笙笑得開懷，“不，我那叫博愛！”

        聞言，俞洄臉色瞬間垮下去。

        病房內(nèi)的人，誰也沒見到門口消失的那道身影。

        喬璇洗完手出來，笑著糾正：“是見一條愛一條才對。”

        -

        隔天一早，護(hù)士來給池笙做術(shù)前清理。

        曲一寧在旁邊拉著護(hù)士嘮嘮叨叨個不停。

        “這個手術(shù)不會有生命危險吧？”

        昨晚池笙跟喬璇去簽字，她也跟著去了，聽那個醫(yī)生說的，任何手術(shù)都會有風(fēng)險，她越想越害怕。

        護(hù)士一臉為難，任何手術(shù)，都沒人敢做這種保證。

        “您放心，是我們非常專業(yè)的院長親自動刀。”

        話說他們的專家院長都多久沒動這種小手術(shù)了，這位患者可真厲害。

        池笙哭笑不得：“這就是個小手術(shù)。”

        “你不是要把膽直接拿掉嗎？”曲一寧想想還是覺得很恐怖。

        “對啊，不然以后還要長，說不定還有癌變的可能，直接切了，多省事。”

        喬璇摸摸池笙頭頂，“以后你就是無膽英雄了。”

        池笙成為開院以來第一個笑著被推進(jìn)手術(shù)室的患者。

        手術(shù)期間，俞幼微來了一趟。

        “你們是池笙的朋友？”俞幼微笑得很溫柔。

        兩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

        “放心，安排的是我們另一位院長主刀，在腹腔上打三個孔的微創(chuàng)手術(shù)。”俞幼微在自己腹部作出大概示意，“都是年輕人，恢復(fù)起來也很快。”

        曲一寧不放心，又多問了幾句。

        解答完曲一寧的疑惑，俞幼微又說道：“對了，我給池笙換了個病房，會有人帶你們過去。”

        走之前，俞幼微又問了句：“你們也是俞洄的高中同學(xué)？”

        兩人再次點(diǎn)頭。

        “我是他姐姐，你們有什么事可以直接來找我。”

        曲一寧嘴賊甜：“好嘞，謝謝姐姐。”

        望著著俞幼微離開的背影，曲一寧感嘆道：“俞洄他姐好溫柔啊，哪像俞洄那么狗。那什么，要不要告訴池笙？”

        喬璇輕抬眼，問：“跟她說什么？”

        “這肯定是俞洄打的招呼啊，不然他姐怎么知道笙笙和我們是他的高中同學(xué)。”

        “瞎給她什么希望？”喬璇冷冷道。

        曲一寧噎住。

        “俞洄但凡有那個意思，回國這么久，早就和笙笙有點(diǎn)什么了，再說，他要關(guān)心，自己不會說？需要經(jīng)過他姐，再經(jīng)過我們傳達(dá)到笙笙那里？”

        喬璇望向亮起的手術(shù)中三個字。

        “高中同學(xué)，舉手之勞罷了。換作你，你也會這樣做。”

        曲一寧嘆氣，其實，要不是畢業(yè)后俞洄的那一番騷操作，她還真認(rèn)為他也喜歡池笙。

        跟電影情節(jié)似的那一幕，至今，她偶爾也還會想起來。

        有天，她進(jìn)教室時，空空一片的座位上只有池笙跟俞洄。

        池笙趴在桌上睡覺，那個位置的窗簾壞了，正值炎炎夏日，陽光毒辣。

        俞洄就坐在一旁，靠在椅背上，一只手玩游戲，另一只手拿著本書給池笙扇風(fēng)。

        那么一個目空一切的人，不喜歡的話，他怎么會做這種事。

        可聽喬璇這么說，她又遲疑了：“其實俞洄也還好吧，我怎么感覺你現(xiàn)在對他惡意特別大。”

        “有嗎？”喬璇擰開瓶蓋，喝了口水。

        曲一寧砸吧嘴：“你知道你像什么嗎？你像護(hù)崽的家長，生怕笙笙誤入迷途，俞洄就是那迷途，你恨不得手刃了他。”

        喬璇被曲一寧的措辭惹笑，“有這么夸張嗎？可能我仇富吧。”

        曲一寧：“”

        “他那種家庭，不合適的。”喬璇胸腔隱隱起伏，“俞家人的名聲都不怎么好，商人向來以利益當(dāng)先，如果俞洄真想玩，笙笙怎么會玩得過他。”

        喬璇輕笑一聲，就跟她自己一樣，陷進(jìn)去以后發(fā)現(xiàn)別人不過是玩玩而已。

        “高中那會兒不就是例子嗎？把笙笙撩得不要不要的，后來笙笙臉皮那么薄的人都準(zhǔn)備給他告白了，然后呢，他連出現(xiàn)都沒出現(xiàn)，自己拍拍屁股去留學(xué)了。”

        曲一寧被喬璇這一通輸出堵得啞口無言。

        是啊，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

        憑什么以前沒在一起，現(xiàn)在就會在一起？

        要說勝算，以前勝算不是更大，現(xiàn)在大家都是成年人，考慮的東西自然不像以前一樣簡簡單單。

        喬璇眸色漸暗：“我不會眼看著她栽第二次的。”

        半個小時后，池媽媽趕到了醫(yī)院，聽喬璇和曲一寧說是專家動刀，多少放下心來，但畢竟是個手術(shù)，還是有些緊張。

        等三人聊完，池媽媽才看見站在一旁拎著幾份早餐的年輕男人。

        “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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