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延這一夜完全沒有睡好。

        起床洗漱的時候，他盯著鏡子里自己眼下明顯的青黑，臉色變得更差了。

        收回視線，宋延低低地嘆了口氣，換上裝備，出去跑步。

        他一直以來都有晨跑的習慣，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跑得格外快、格外久，直到身體的疲倦讓他不得不停下來。

        算是一種用單純的機械運動發(fā)泄情緒的方法吧。

        他們小區(qū)緊挨著一個規(guī)模很大的公園，自從搬過來之后，宋延一直在那里晨跑。

        往日他一般會圍著人工湖跑十圈，今天恰巧趕上休息，也就不用擔心時間，他繞湖跑了二十圈仍沒有停。

        身體好像突然異常地不知疲倦。

        公園里晨練的老人、其他晨跑的人、在微風中輕搖的枝條與嫩葉，還有樹梢上嘰嘰喳喳的麻雀……這些平日里讓他心情愉悅的事物，今天卻全部失去了功效。

        跑到第二十五圈的時候，宋延強迫自己停了下來。

        心情絲毫沒有好轉，他冷著臉走回小區(qū)，在樓下做拉伸。

        抬起左臂放在右肩，他有規(guī)律地按壓肘關節(jié)，慢慢地拉伸上背部。

        忽然，宋延的動作一頓。

        真的是很巧。

        ——他又看見了那個困擾了他整整一晚再加上一個早上的，年輕男人的身影。

        附屬醫(yī)院附近有一家老字號的店鋪，專賣牛肉餅。

        本來這家店的名氣就不小，再加上前段時間有很多美食博主連連推薦，這家店一下子成為了風口上的網(wǎng)紅店鋪，門前的長隊每天都能排出至少二十米。

        宋延的同事侯凱亮之前就很喜歡這家的牛肉餅，三天兩頭就要去買幾塊解解饞。

        可自從這家店成了網(wǎng)紅店之后，他每次只能看著望不到頭的長隊，一步三回頭，邊走邊嘆氣。

        前幾天侯凱亮一咬牙，豁出了整個午休時間，才終于又買到了牛肉餅。那天在辦公室里，宋延見他捧著餅大口大口吃的時候，莫名覺得他的眼里閃著感動的淚光。

        而此刻，那個男人手上拎著的，就是那家的牛肉餅。

        宋延下意識地皺起了眉。

        這個時間，正好是買早點的高峰。

        想要在這個時候買到牛肉餅，排隊時間至少三十分鐘起步。

        男人身上的搭配看起來居家而舒適，拎著牛肉餅，耳邊戴著藍牙耳機，腳步輕快，一副心情不錯的樣子。

        早上起來排很久的隊，買兩人份的早餐，在餐桌上相對而食……

        宋延的眉心皺的更深。

        不能再想下去了。

        “嗒嗒嗒……”一陣歡快的跑步聲。

        一只小狗兒循著牛肉餅的香氣踢踢跶跶地飛奔過來。

        宋延認得這只小狗。

        它叫奧利奧，是一只六個月大的邊牧。

        作為狗界智商排名第一的犬種，奧利奧雖然還沒有長大，但顯然早已有了自己的想法。

        它經(jīng)常會自己打開家里的大門，還不忘貼心地把門關上，然后下樓自己在小區(qū)里玩耍一圈，最后回家敲門，等主人放它進去。

        確實是一邊愛自由，一邊還有較高的自我管理意識了。

        宋延之所以知道這些，是因為奧利奧的主人在嘗試了把狗關籠子、給門上小鎖等方法通通失敗后，終于放棄了和這只狗中神童的斗爭。

        他在業(yè)主群里發(fā)了道歉信，向大家保證奧利奧不會亂叫或者咬人，也希望大家在小區(qū)里看到獨自一狗的奧利奧不要驚慌。

        因為奧利奧本身就是一個黑白相間的小肉團，圓滾滾的，可愛極了，再加上他確實十分聽話，從不對人叫也不咬人，漸漸地大家也就包容了這只愛自由的小狗。

        而此刻，奧利奧聞著牛肉餅的味道，整只狗異常興奮，吐著舌頭圍著那個男人歡快地繞來繞去，尾巴簡直都搖出了重影。

        男人看到突然出現(xiàn)的攔路小狗，并沒有厭惡或者驚慌。

        他怕踩到奧利奧，小心翼翼地向前邁了一步，奧利奧卻立刻緊跟上去，眼巴巴地看著他手中的袋子，一副“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餅”的固執(zhí)模樣。

        一人一狗僵持了一會兒，男人很快就妥協(xié)了。

        他用紙巾墊著手，小心地撕下一塊牛肉餅，放在地上。

        奧利奧得償所愿，立刻搖著尾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男人卻并沒有趁機離開，他滿臉笑意地看著腳下的奧利奧，在它吃完牛肉餅后又拿出一張紙巾，給奧利奧擦了擦嘴，順手擦掉了地上的油漬和殘渣。

        宋延看著他把紙巾扔進垃圾桶，揉了揉瘋狂搖尾巴的奧利奧的狗頭，最后消失在單元門門口，一時間神色復雜。

        即使他對這個男人有著異常的警惕，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身上的朝氣、舉止和笑容，都實在令人討厭不起來。

        但這樣想并沒有讓他的心情好轉，反而更復雜了。

        宋延抿了抿唇，抬起手，索然無味地繼續(xù)做剩下的拉伸運動。

        顧凝洗完澡，吹干頭發(fā)，走出浴室時，忽然聞到了一陣誘人的肉香。

        她忍不住嗅了嗅，循著香味走到廚房邊。

        果然，餐桌上放著一張潔白的螺紋骨瓷盤，半張牛肉餅水平地擺在盤子的正中，十分治愈強迫癥，旁邊還有一個盛著溫熱豆?jié){的玻璃杯。

        她一抬頭，果然看見秦朗倚在廚房的餐臺邊，端著杯水，得意洋洋。

        顧凝挑眉一笑，“這是哪里來的田螺小子啊。”

        “咳咳，”秦朗被水嗆到了。

        “田螺小子什么鬼啊，也太難聽了。”

        顧凝在餐桌旁坐下，喝了口豆?jié){，調侃道，

        “嗐，別管好聽不好聽，發(fā)現(xiàn)有人準備早餐的感動心情是一樣的。”

        秦朗咧開嘴，笑得傻兮兮的，“真的感動嗎？”

        顧凝點點頭，“感動！感動得我明天還想吃牛肉餅。”

        “你想得美！”秦朗隨手把水杯放在餐臺上，“為了這兩塊牛肉餅，我可排了四十分鐘的隊，聽完了整整一張歌單啊。”

        顧凝還挺驚訝，“你買的居然是那家的牛肉餅啊，那我得趕緊嘗嘗。”

        老字號的店鋪雖然借了網(wǎng)紅經(jīng)濟的東風，但這招牌的牛肉餅確實是名不虛傳。

        餅皮酥脆，還帶著淡淡的面香，內餡的牛肉汁水飽滿，咸淡適中，面餅包裹著足足的牛肉餡，堪稱天作之合，咬一口便滿足感爆棚。

        意猶未盡地咽下這口牛肉餅，顧凝忽然后知后覺地感到疑惑，抬頭問道，“你不是買了兩張牛肉餅嗎，怎么這里只剩半張了？”

        糟糕！

        秦朗瞬間緊張得腎上腺素飆升。

        他知道顧凝早上吃得少，所以就直接給她留了那張給邊牧掰去一塊的牛肉餅。

        雖然他當時撕餅的時候墊了紙巾，沒有什么不衛(wèi)生的問題，但畢竟“把喂過狗的餅給她吃”這樣的事情說起來實在不算地道，顧凝要是知道的話必然炸毛。

        所以為了不讓顧凝奇怪，他還心思縝密地用刀把餅整齊地切好。

        沒想到顧凝的反應如此敏銳……

        秦朗的心中大呼要完，表面卻強裝鎮(zhèn)定，“啊，我知道你肯定吃不完一張牛肉餅，正好排了那么久的隊特別餓，就把你的那半塊也吃了。”

        他忍不住端起水杯掩飾心虛，重復道，“那半張餅是我吃的。”

        顧凝倒也沒有深究，又吃了一口餅，隨意地回道，“你想吃餅就吃唄，我又不嫌棄你，干嘛這么緊張？”

        秦朗向來越是高壓，越能激發(fā)潛能，此時眼看要露餡，他忽然急中生智，話題一轉。

        “唉，我不是怕服務不到位，顧律師一個不滿意，不要我這個實習生了嗎？”

        顧凝的注意力果然被他帶偏了。

        她端起盛著豆?jié){的玻璃杯，斜睨了秦朗一眼，調侃道，“果然啊，天下沒有免費的早餐，也沒有平白無故的玫瑰花。我還以為你做這些都是出于我們之間深厚的姐弟情呢，沒想到只是為了去律所實習罷了。”

        一提姐弟情，秦朗就來氣，忍不住翻起舊賬。

        “你還好意思說這個！今年過年，我媽瘋狂數(shù)落我找不到女朋友，你在一旁幸災樂禍的時候怎么沒想起來姐弟情呢？”

        他一副氣鼓鼓的模樣，“真是，我媽也不想想，你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男朋友呢！我當時不揭你老底，已經(jīng)耗盡咱們的姐弟情了。”

        顧凝頓時收起笑容，冷著臉拿出手機，“來，我把玫瑰花和牛肉餅的錢轉給你，你這幾天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

        秦朗秒慫，可憐巴巴地求饒道，“開玩笑的，開玩笑的！就憑咱們之間的感情，這點東西算得了什么。我明天也去給你買牛肉餅！”

        “那就這么說定了。”顧凝見好就收，不再嚇唬秦朗。

        她吃掉盤子里的最后一口，心中還是覺得奇怪。

        “你到底為什么這么想去律所實習啊？”

        “因為我特別想知道你們這些精英律師，平常都是在什么環(huán)境工作的、會接觸什么樣的人、需要完成什么任務……我想親身體驗一下。”秦朗一臉認真。

        顧凝挑眉，反問道，“就這么好奇？”

        “就是這么好奇。”他滿是篤定。

        顧凝點點頭，不再糾結。

        她起身去衛(wèi)生間刷牙，一邊走，一邊不忘叮囑道，“那你這幾天就跟著我吧，帶著筆記本電腦，穿得正式些。”

        “好嘞，全聽顧律師吩咐。”秦朗立刻乖巧地回答道。

        顧凝背對著他，比了個ok的手勢。

        秦朗看著顧凝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如釋重負，長長地舒了口氣。

        終于算是逃過這一劫了。

        但轉念想起剛才那句慌不擇言的“那半張餅是我吃的”，他也實在高興不起來。

        自己爭著當狗可還行？

        想到這，秦朗又舉起水杯，神色復雜地喝了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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