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廢材，帶你飛哦

        這是一匹威風凜凜的巨狼，它看似行走在波濤之上，可四肢卻都并未真正接觸到水面，而是行走于虛空之間。

        當它出現，有隱隱的青色的風在它身周繚繞，吹得它一身柔順的毛發輕輕搖擺。

        而在它身周，另有六匹小狼奔跑在它身周，從它們身上，姜乾反而看得更加分明，確信這群破水而出，看似生存于陸地上的蠻獸族類，其血脈本質乃是天空的寵兒。

        六匹小狼圍繞在巨狼身周，在虛空中奔跑，每一次奔跑落足，腳掌位置便有淡淡的青風閃過。

        當它們出現，石島上仿佛沉睡的先來者們再次蘇醒過來，一股股強橫的氣勢從它們身上釋放出來，聯手向巨狼覆蓋了過去。

        這一次，向這位新來者施壓的，不僅有巨蟒和神駿大鳥，還有巨蜥，在這樣的威勢下，六匹撒歡奔跑的小狼躲回巨狼腹下，巨狼卻一如曾經登島的巨蜥一樣，強頂著這巨大的威勢，一步步從容走到石島中央的石臺邊。

        巨狼輕輕張嘴，一枚石卵從它嘴中飛出，隨著一縷青風繞過，石粉簌簌飄落，一枚骨骼殘片出現，一股讓石島上所有蠻獸都感覺血脈悸動的氣息擴散。

        那由先來的三位金丹層次蠻獸聯合起來的威勢再次消散，接納了這位新來伙伴。

        巨狼將骨骼碎片放在石臺上，攜著六只幼崽一起，在石島上一處空位閉眼匍匐下來。

        沒過多久，石島再次沉寂下來。

        所有蠻獸再次開始了又一輪的等待。

        四十七年，就在這樣的等待中悄然過去。

        四十八年，石島上依然只有四獸盤踞，再沒有增添一位新的訪客。

        倏忽之間，時間就已經來到四十九年。

        從兩年前巨狼登島融入這個群體開始，四頭蠻獸都宛如石塑的雕像一般一動不動，兩年來連一次睜眼都沒有。

        便是又四頭蠻獸攜來的小獸幼崽，也只偶爾才會折騰出點動靜，其他大多時候，不是在沉睡就是很安靜的匍匐在那里靜靜的發呆。

        這對它們來說，仿佛就是一種常態。

        姜乾發現，在所有的等待這種，反倒是他這個自詡最有智慧，也最為超然的冒牌貨是最沒有耐心的那一個。

        巨蟒，大鳥，巨蜥，巨狼都不說了，全都是金丹層次的蠻獸，而且根據姜乾的判斷，還都是金丹層次中頂格的那種，對它們來說，一次閉眼睜眼便是數年十數年光陰流逝，早就是家常便飯的日常。

        而其他小獸，也都是堪比筑基層次的存在，對它們來說，普通的進食并非必須，也早已具備直接從天地間吞納生命所需的能力，所以，哪怕一直就這么盤踞在石島上，于它們而言，真的就是一件尋常事。

        反倒是姜乾，想得更多，對后續變化的種種猜疑，讓他的心態反而沒其他蠻獸那般從容。

        不過，他也逐漸調節了過來，并且找到了新的樂趣。

        他將大半心力從石島處收回，主要精力再次回歸到對紅塵尸道、紅塵陣道的研究上，以持續完善整個紅塵道修行體系為日常。

        當黑泥徹底從意識深處孵化而出，多年來已經形成的習慣，加上看到韭菜成熟不收割就覺得浪費的心里作祟，當新的一輪收割期到來，面對再次漲溢到鼎盛狀態的紅塵氣，姜乾還是如以往般用意識將紅塵氣吸納。

        在吸納之前，他自己都不知道會發生什么。

        這個天賦黑泥分身，早在其還沒有完全孵化出來之前，姜乾就已經知道，這不是老母雞下蛋，可以源源不斷的出來。

        在下一次進階之前，這團黑泥分身，就是唯一的一個。

        所以，他也不知道意識將紅塵氣吸納后會發生什么變化。

        紅塵氣倒是被他如以往般輕易吸納了，但，他卻什么變化都沒感受到。

        紅塵氣既沒有以某種形式存儲在意識中，也沒有轉化成別的什么，如以往吸納了紅塵氣的反應一樣，直接消失在意識深處。

        沒有好事發生，也沒有壞事發生，姜乾有些不明所以，卻也將定期吸納紅塵氣這事繼續了下來。

        直到四十八年，感受到石島沒有任何變化發生，姜乾也不確信這場等待會持續多久，他也不能一直讓黑泥分身處于太過被動的狀態，雖然他對石島上的后續變化有著期待，但更希望掌握更多主動權，而不是以一頭筑基蠻獸的視角長期被動等待。

        在這座石島上，一頭筑基蠻獸根本無力改變任何事情，所以，在所有大小蠻獸都宛如石雕般沉寂的時候，一點黑泥悄悄從他所在這具蠻獸軀殼上滲了出來，隱蔽的藏在蠻獸覆蓋周身的鱗甲縫隙之間。

        然后，姜乾便驚訝的發現，自己獲得了一個半徑六米有余的全知視界。

        很快，隨著新一輪的紅塵氣收割完畢，他就意識到原本只有半徑一米的全知視界是如何成長到這般規模的了。

        隨著對紅塵氣包括地下溶洞每年定期產出的大量生死二氣的吸納，黑泥分身全知視界的范圍也是在隨之持續成長的。

        這當然是一件好事，全知視界的范圍越大，黑泥分身便能掌握更多的主動。

        而更加可喜的是，當黑泥一點點從蠻獸體內滲出，包括近在咫尺的巨蜥蠻獸在內，石島上四位金丹層次的蠻獸全都沒有絲毫的反應。

        雖然在潛出之前姜乾心中便已有八九分把握，畢竟黑泥只是他意識感受到的形態，其本質卻是由清濁二氣共同“調制”出來的，除非它主動侵入某個生命會引得其本能的抵抗排斥，不然，這團黑泥在其他生命的眼中應該都是不存在的，但真的證實了這一點，他心中還是輕快的松了一口氣。

        當黑泥全部從蠻獸體內滲出，匍匐沉睡的蠻獸沒有任何變化，依然安靜的匍匐沉睡，在他的全知視界下，體內的生機依然流暢的運轉著，看不出絲毫的不同。

        最大的不同便是，這只蠻獸現在只是一個空空的軀殼，若將身體視為一個房間，靈魂意識是這房間的主人，那這蠻獸現在就是個無主空房，不僅原主已經沒了，連鳩占鵲巢的臨時住客現在也暫時離開了。

        用全知視界仔細觀察了一番這具蠻獸軀殼的狀態，黑泥分身便無聲與石島巖面相融，通過全知視界的指引，來到巨蜥蠻獸頭顱位置。

        巨蜥蠻獸單是頭顱就大到有兩三層樓那么高，好在它沉睡時四肢匍匐，身軀和頭顱都貼在地面，當姜乾以黑泥分身從巖面下無聲潛行到巨蜥蠻獸頭顱下后，全知視界的范圍剛好能將它的頭顱完整的囊括其中。

        然后，姜乾“看到”它的思維。

        相比于人類的思維一層套一層，層層疊疊，若不主動激發，很多思維記憶連其本人都想不起來，姜乾自然也就無從閱讀，只能看到最表層的那些，蠻獸的思維就實在是太好閱讀了。

        就像是在看一本兒童讀物。

        簡單，純粹，沒有雜念，明白，通透。

        而他想要獲得的信息，根本沒有絲毫難度，就放在它思維最中心的位置。

        巨蜥蠻獸和它的四只幼崽生活在蠻荒更深處的某個大澤之中，日子悠閑而愜意。

        一日，一道宏大的，巨蜥蠻獸根本無法抗拒的意念落到它心中，自那之后，巨蜥蠻獸帶著它的四只幼崽便踏上了尋找白象王骨骼殘片的旅途。

        在姜乾鳩占鵲巢之前，巨蜥蠻獸帶著四只幼崽已經在其他水域尋找了三年。

        明明智慧低下的巨蜥蠻獸，卻能夠克制住本能的欲望，在尋找的過程中，始終注意隱蔽自身，哪怕是發現修行者這類蠻獸死敵它也選擇隱匿——這也是修行人始終不曾注意到此事的主要原因，因為與蠻獸常年廝殺的他們早已形成了一種印象，一旦修行人與蠻獸遭遇，除非力量懸殊到生命層次上的差距，讓它們從血脈層面感覺到死亡威脅，同境界相遇，蠻獸總是那個率先發起攻擊的一方。

        能夠在莽莽蠻荒準確的找到經過刻意隱匿的骨骼殘片，在尋找到此物后又能目標如此明確的來到杓山深處，于這隱蔽之地聚首。

        這一切的源頭，都是那道突然降臨的意念。

        直到現在，這道意念依然安靜的懸在巨蜥蠻獸意識的正中央。

        在尋找白象王骨骼殘片這件事上，這道意念才是絕對的主導，甚至能夠壓制住巨蜥蠻獸的生命本能，使其完全遵令行事。

        姜乾“看著”那道意念，就像是翻開了一本奇特的書籍。

        其奇特處在于，在他剛翻開的時候，這本書仿佛是一團無序的亂碼線條，可當他翻開去看它時，這些亂碼線條開始變化，變成他最習慣的乾轅文字。

        而他閱讀了巨蜥蠻獸的思維，卻知道巨蜥蠻獸從中看到的是一幅幅畫面，一道道影像。

        姜乾心中升起明悟：“這就像是一面鏡子，它具體以什么形式呈現，完全取決于‘閱讀者’自身，以最能讓‘閱讀者’理解的方式傳遞其意圖。”

        姜乾感覺這種方法很精妙，這甚至是值得自己學習的，自己若是也能嫻熟的利用這種技巧，不僅可以對不同的語言進行“轉譯”，與那些壓根沒有語言意識的低智慧生命也能達成交流。

        這般想著，姜乾就發現，當他“看著”那道意念的時候，那意念呈現出來的一個個文字如同一個個自發光的光源體一般，將其光芒向他這位“觀察者”投來。

        而這，就是這道意念控御巨蜥蠻獸的手段。

        它們將會如同法則一般給閱讀了它的觀察者們制定出全新的行為模式，哪怕這種行為模式很大程度上違逆了這個生命的本能，使其不知不覺間變成為其所用的傀儡。

        “這是什么神仙手段！”

        姜乾心中贊嘆，這是直接改寫“出廠設置”啊，還是針對金丹層的蠻獸。

        不過，面對那向他照射而來的光芒，姜乾也沒有躲避，這些“光芒”就像是投入到茫茫無一物的虛空，根本找不到一個名為觀察者的載體，而姜乾，卻就是這個虛空本身。

        看了巨蜥蠻獸的情況，黑泥分身又在姜乾的意念下來到巨蟒蠻獸身下，全知視界內，看到的情況與巨蜥蠻獸大同小異。

        生活在蠻荒某處的它因為一道忽然降臨在心中的意念，立刻踏上了尋找白象王骨骼殘片的旅程。

        只不過，巨蟒攜著它的幼崽們是在大地中潛行，他找到的那塊骨骼殘片是位于一個幽深的大峽谷內某個不起眼的角落。

        了解完這兩頭蠻獸的經歷，對于神駿大鳥和巨狼的經歷姜乾也就基本心中有數了。

        考慮到這種狀態的自己不適于長期暴露在大天地之下，他便沒再繼續，返回蠻獸軀殼之內。

        當時間來到四十九年中的時候，石島上再次有訪客到來。

        隨著嘩啦啦的破水聲響起，沉寂了兩年的石島瞬間蘇醒過來。

        兩頭巨大的蠻獸破水而出，一頭黑山羊，一頭白山羊，黑山羊在前，白山羊跟隨在后，另外，總共足有十三只山羊幼崽咩咩咩的跟在它們旁邊。

        兩頭？！

        夫妻檔？！

        十幾只幼崽？！

        看到這群山羊的出場陣容，石島上的四位先來者不淡定了。

        它們雖然智慧低下，思維單純，但在誰占便宜誰吃虧這個問題上，卻判斷得很明白，或者說，正因為它們的這種心性，才讓它們能夠立刻判斷明白。

        這就像是一群人打平伙，有人和大家出一樣的份子錢，開席的時候卻要吃兩份的量，其他人能淡定嗎？！

        此刻，石島上忽然蘇醒過來的威勢遠超以往有新訪客登島之時。

        若有實質的威勢之中，還有著強烈的警告之意。

        但兩頭山羊蠻獸卻無動于衷，徑直來到石島中央的石臺前。

        在前的黑山羊從嘴中吐出一枚石卵，石卵破碎，一枚骨骼殘片暴露在石島之上的虛空。

        見此情狀，來自四頭蠻獸的聯合威勢稍微弱了些，但卻沒有完全消失，依舊覆蓋在一群山羊蠻獸周圍。

        將骨骼殘片放在石臺上之后，黑山羊讓到一邊，白山羊上前，同樣張嘴吐出一枚石卵，又一枚骨骼殘片暴露在石島之上的虛空。

        那圍繞在它們周圍的氣勢突然一滯，哪怕高傲如神駿大鳥，這一刻都有明顯的情緒波動，另外三頭蠻獸自然也都不例外，就連其他蠻獸幼崽都盯著這個山羊家族好奇的多看了一陣。

        等到這群山羊蠻獸也在石島上找位置安靜下來，石島上的氛圍才再次逐漸歸于沉靜。

        不過，相較于以往幾次，姜乾能夠明顯的感覺到，這一次用了遠比以往更久的時間，整個石島才再次回歸到那種宛若死寂的狀態。

        而就在這群山羊蠻獸登島后不久，石島再次回歸沉寂狀態的時候，姜乾也將注意力暫時從石島收回，只保持最低程度的關注。

        ……

        四十九年，八月。

        一身平平無奇的韓林再次回到杓山營地。

        此刻，他正站在杓山新城的北城門入口處。

        從賀鐵鑄為杓山新城儀式性的鏟下第一鏟泥土開始，杓山新城已經熱火朝天的建設了四年。

        但距離完全建成，依然還有很長的距離。

        以增建的東、南城墻，完全新建的北、西城墻為例，不僅還有不少地段是處在空缺狀態，城墻還未徹底合攏為一體，還有更多區域是處在半成品階段。

        韓林站在北城門入口處，就能清楚地看見，真正大體建設完成的，就只有遠比以往老城門更加高大恢弘的北城門及兩端兩三百步的范圍內，更遠處都還像是缺牙孩童啃出來的面餅似的，高高低低，坑坑洼洼。

        但這一點都不影響此時此地的熱鬧繁華。

        杓山營地的名氣越來越大，哪怕他這些年一直在赤磯坊市閉關，也能越來越頻繁的從其他修行人口中聽到與杓山坊，杓山營地相關的一切，他真切直觀的感受到這座城的影響力在這片蠻荒新拓之地越來越大，無論是凡民還是修行人。

        站在城門口，衣錦還鄉，本該意氣風發的韓林，此刻心中卻是充滿了忐忑。

        不是近鄉情怯，而是，那個從四年前就宛如心魔般橫在心間的一個猜測。

        還好只是入道不是筑基結丹，拼的都是“硬實力”，對心性沒什么要求，不然，單是這個心結的存在，就能成為他大道之途上最大的攔路虎。

        四年前，二十七歲的韓林用大量資源將自己硬推到入道的門檻上，距離入道就只差臨門一腳，剛在赤磯坊市安頓下來，進入閉關狀態不久，他就已經完成突破，入道成功，成為一名真正的練氣境修士。

        對于那些天才修士來說，能夠輕松邁過的入道關卡，更多的就只是他們前行的一小步，算不得有多重要，成功入道除了讓他們成為練氣修士，對他們的本質也很難有顯著的提升，因為他們太天才了，本來就有一百米的高度，再長高一米有多大意義呢。

        但韓林不同，本來只有零點五米的他同樣長高一米，對他來說就是平地拔高了兩倍。

        所以，成功入道后，韓林很長一段時間都沉迷在修煉之中不可自拔，自從修行以來，他就沒有感覺修煉是可以這么順遂無阻的。

        有三十歲之前的巔峰生命狀態，剛入道后身體處于最活躍的時期，還有對自我修煉前所未有的自信心，再加上充足的外物資源配合，韓林只用了三年半的時間，就把自己的修為推到了練氣境中期。

        狀態跌落，資源枯竭，本來那個時候韓林就應該動身返回。

        但他卻硬是又拖了半年，翻出那些曾經讓他晦澀難懂，看得人頭暈腦脹卻不解其意的陣法書籍，雖然看起來依舊不輕松，但他還是咬牙硬啃下了五六本，雖不敢妄稱陣法師，但也勉強算是個合格的陣法愛好者，憑著這個資格弄到了三枚基礎陣法玉簡，他這才踏上了返程之路。

        本來，可以乘坐赤磯坊與杓山坊之間往來飛舟，半天就可以抵達的他，卻選擇了步行，效法那些凡人一般，用腳步丈量了赤磯城與杓山營地之間三千多里的路程。

        可終點，終有到達的一天。

        現在，他終還是站在了杓山新城的城門口處。

        他深吸了一口氣，邁步向城內走去。

        守城護衛見他入城，卻并沒有上前盤問，只是微笑點頭向他問候，歡迎他來杓山，便允他自行入內。

        因為韓林穿著一身文人士子裝扮，杓山營地作為一個武風極濃，幾乎家家戶戶都能揪出幾個武人的城市，對文人士子反倒有種格外的熱情和優待，那些針對武人的條條框框，種種限制，在文人士子這里也幾乎沒有。

        剛進入城內，韓林就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

        他有種忽然進入一個鬧嚷嚷的打鐵作坊的感覺，一種熱烘烘的感覺撲面而來，讓他身體本能的感到不適，想要離開這里，去一個“清涼”的所在。

        “這就是紅塵氣嗎？！”

        心中如此想著，這股“熱浪”卻不僅沒有讓他退避，反而將他“沖醒”了，別的人清醒是被涼水澆的，他確實被這熱得讓他感覺不適的人氣給沖的。

        他深吸一口氣，心態反而變得堅定起來，將那些忐忑遲疑盡數收起，順著寬闊平坦的北街，大步向中央大廣場走去。

        最先開建的中央大廣場及其周邊區域也是現今杓山新城建設得最完善、也是最為熱鬧繁華的區域。

        距離中央大廣場越近，越能感受到人煙輻輳、市井繁華，熱烘烘的感覺也越發強烈，韓林心中的期待也越來越濃。

        “四方八達，樞紐中心……就是這里吧？！”

        中央大廣場上有很多人，韓林融入其中，就像滴水入海，一點都不顯眼，他給自己使了個“隱蔽術”，這不是隱藏隱匿，卻能讓周圍凡民無視他的存在，不會因為他一些奇怪的舉動而投來關注。

        深吸一口氣，他手中便多了一塊石盤。

        韓林雙手捧著石盤，低頭仔細看著光滑的石盤平面，意識中全是“驅塵符”的符文結構。

        “沒有。”

        “沒有。”

        “還是沒有。”

        此刻的韓林仿佛魔怔一般，雙手捧著石盤在巨大的中央大廣場來回繞圈，從正中心走到東邊，從東邊繞到南邊，西邊，北邊，他就這么一圈圈的走著，寄希望于可能是杓山新城才誕生不久，而自己才帶著石盤剛回來，雙方還沒對上信號。

        但當他腳步在大廣場每一塊石板上都留下了不止一個足印后，他終于死心了。

        他心中雖然失望，卻還是小心的將石盤收了起來，重新放回納物袋中。

        這是他在四年前就已經預料到的一種結果，雖然失望，卻也反倒有種另個靴子終于落了地的感覺。

        而且，他也不可能就此放棄，這個中央大廣場驗證不成功，還有曾經老城的中央小廣場呢，雖然那里顯然已經不符合“四通八達、樞紐中心”這一點，他依然會去仔細嘗試，若還是嘗試失敗，他甚至有了要將整個杓山新城全轉一圈的心理準備。

        雖然，那個時候更可能就只是求個心安了，但哪怕只有億萬分之一的機會，他也會去嘗試的。

        離開中央廣場，韓林給自己施了個輕身術，身形輕盈宛如一片羽毛，腳下只是輕輕借力，身形便已翩然遠去，向著曾經的中央小廣場，現在的靈桃雅園快速接近。

        ……

        靈桃雅園，不僅姜乾可觀照的直徑兩百米區域全被囊括其中，另還有一些區域也被劃了進來，占地面積絲毫不比中央大廣場小，而且，更有設計上的美感。

        從去年開始，隨著杓山新城所有重要的功能性建筑，包括中心區域、行政機構和主要街道建設完成，滿載荷的大建設熱潮便稍稍有些回落。

        更多的人力反而被投入到了新城之外的大開荒上，但因為死瘴污濁之氣的緣故，那基本都是青壯年的工作，跟著全城熱潮忙活了一兩年的老人們也逐漸回到了原有的生活節奏。

        短暫冷清了一段時間的靈桃雅園也再次變得熱鬧起來，但相比于中央小廣場時期，還是顯得清閑散淡了許多。

        “看著”韓林如同一只輕盈的大鳥掠至，進入全知視界的觀照區域之內。

        姜乾心中也在考慮著與他有關的事情。

        一直以來，無論之前的賀鐵鑄，還是現在的韓林，姜乾對他們的態度都是“即插即用”，對他們并沒有一個遠景設計，也并沒有一個遠景預期。

        他選擇在當時給他們以幫助，只是希望以他們為抓手，幫他實現當時的目標。

        第一次幫助賀鐵鑄，是小小的聚居地不考慮如何在蠻荒生存，反而熱衷于內斗內耗，聚居地長期處在分崩離析的邊緣。

        而當時他剛完成對進階天賦的探索，需要海量紅塵氣來孵化黑泥分身，為了破解當時那種局面，賀鐵鑄、劉善長、樊虎這些人便享受到來自他的“特殊扶持”。

        而最終形成的局面卻是劉善長、樊虎等人團結在了賀鐵鑄周圍，形成了一股新興的力量，打破了死氣沉沉的僵局，開拓道路，修筑城墻，聚居地人心恢復，成功度過兩位修行人離開后的低迷危險期。

        賀鐵鑄能在那一次出頭，而不是劉善長樊虎或者別的人，既有他的扶持之效，也和當時聚居地已經成熟的議事制度有關。

        賀鐵鑄出頭那叫變法，換劉善長樊虎中的一個出頭就叫愅命了，而很顯然，當時才幾百人的小聚落玩不了那樣的高端局。

        第二次幫助賀鐵鑄，則是仝子義、郭振這兩個老家伙徹底放棄了繼續在杓山集“創業”的想法，兩人彼此常年互斗反倒是幫他們點開了新技能，臨到老了把證治才能給開發了出來，想要去更適合玩這一套的赤磯城，杓山集直接到了分家分行李的階段。

        這才有了他對賀鐵鑄的第二次幫助，一枚九星劍氣果，助他直接起飛。

        已經到了分家邊緣的杓山集保住了，而且，相較于仝郭時期，杓山集的發展一日千里，紅塵氣的收獲遠勝從前。

        可以說，這兩次出手都是成功的，也都達成了他出手前預期的目標。

        幫助韓林也一樣，他期望通過他學習到此界陣法，從而解決當時不能收割紅塵氣的困局。

        而目標也確實達成了，還遠超預期，他借此開創出了全新的紅塵陣道。

        所以，對于韓林這次閉關突破歸來，到底是讓那“神秘石盤”借著這次老城改新城的契機直接廢掉，還是繼續給他當“老爺爺”，他的態度一直都在兩可之間，并沒有特別深入的思考過這個問題。

        不過，就他本心來說，他更傾向于借著這個機會將韓林的奇遇廢掉。

        畢竟，將精力長時間耗在與一個練氣小修士的互動上并不是一件另人愉快的事，還是個資質駑鈍，腦袋不靈光的，這得牽扯他多少的時間和精力？

        我把這些時間用來琢磨完全屬于我的紅塵道上不好嗎？！

        費心費力給韓林當“老爺爺”，對自己有什么好處？

        毫不利己專門利人，他又不是姜求恩。

        可現在，他的想法卻完全變了。

        這次黑泥分身被帶著往杓山深處一行，為他打開了一個嶄新的天地，讓他看到了宅在杓山幾十年都沒看到的，這個世界的另一番面貌。

        而這也讓他意識到，自己對這個世界的了解，非常非常有限，非常非常少。

        若自己一直就這么呆在杓山，十年，百年，千年……可能會見證一批批凡民的生老病死，一個個凡民勢力的誕生、崛起和衰落，“見多識廣”，可若說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增長卻會非常有限。

        他對這個世界的真實面貌很可能將一無所知。

        假設一種最極端的情況，若是那些蠻獸搜集白象王骨骼殘片的最終目的是助其重新歸來，那么杓山深處那座火山，真就將成為一座“火山”，若是爆發，杓山營地會不會受到波及？

        若是發生戰斗，乃至戰場北移，一直來到自己頭頂上空，然后再來一次自爆，再炸出個百里大湖，那處在正下方的自己能有什么辦法？

        甚至都不需要那么高端的，兩個元嬰甚至金丹在附近斗法一場，自己這不過半徑百米的區域而已，只要運氣好，落點準，一個術法就能將自己從這個世上抹掉。

        固然，這些想法有點過于“世界以我為中心”，還有些重度受迫害妄想，但還是那個道理對于時間尺度無限長的他來說，任何低概率事件在漫長的時間面前都會大概率實現，甚至是必然，只不過是或早或晚而已。

        “我需要更主動的去了解這個世界，去獲得更多，更高端，更頂層次的信息。”

        無論如何，將自己的視野更進一步打開總是沒錯。

        若是自己能夠同時準確掌握修行界高層和蠻獸高層的動向，完全可以通過巧妙的手段化解掉很多可能會出現的危險。

        而不是在那一聲自爆傳來之前，自己對身外發生的一切，很可能關乎自身安危之事渾然無所知。

        因為自己特殊的狀態和對修行界天然的警惕，哪怕有黑泥分身，他也不打算親自去干這事，那可是他的第二條命。

        最好有人能定期帶著一腦袋有價值的信息來到這里，供自己“翻閱”。

        以往，他對閱讀凡民的思維很有興趣，可當不下十萬凡民的思維被他翻閱過之后，他就變得興味索然起來，現在便是有陌生的凡民進入他的區域，他都懶得去看幾眼，左右不過就是那些事兒，有什么可看的。

        真正能為他帶來有價值信息的，只有那些修行人。

        可惜，這種人出現在這區域內的很少很少，最多的是那些養息境小修，但這些依然只是凡民的小修，只閱讀了十幾顆腦袋后，他就沒興趣多讀了。

        他需要的是筑基境，甚至是金丹境的修行人來讓他“看”，若有元嬰化神大佬親臨……嗯，暫時還是小心為上，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不過，這種美事他也就在心里想想，除了圍繞噬生魔蘭一事曾短時間內連續有多名金丹層次的修士在他區域內短暫停留過，除了這段特殊時期，迄今為止，出現在他區域內的修行人屈指可數。

        筑基境兩個，一是突破筑基后回來“了斷紅塵”的青禾，一是為了布置陣法曾在區域內短暫出現了一下的筑基，再就是幾位練氣。

        偶爾還能看見有修行人抄近路直接從杓山城區上空掠過進入杓山坊，但下來歇腳的卻一個不見。

        在可見的未來，局面將始終如此。

        所以，必須主動點。

        培養一個耳目眼線，助其高飛，借著他，我也將徹底打開修行界的視野。

        韓林就是個最好的選擇。

        資質駑鈍，腦袋不靈光，別人輕松一遍就會的知識他得學千八百遍才行，這反倒不再是缺點，而是優點。

        修行人對紅塵氣的排斥是天生的，并不以其本心里對凡民人世的態度而改變。

        所以，若是挑個資質好的扶持，說不定扶著扶著人家翅膀硬了，飛了，不回來了，或者間隔很久才回來一次，只是為了拿好處，好處到手就沒影了。

        可韓林就不同。

        “沒了我，他必將一事無成。”

        而且，姜乾還想到如韓林這種資質駑鈍者的另一個好處，自己的成長進階是個很耗時間的水磨工夫。

        要是選個資質太好的，資質很快就飆到金丹乃至元嬰，到時候人家帶著一腦袋好東西來，進階程度不足的自己是看呢還是不看呢，萬一“偷窺”被發現了怎么辦？

        唯有韓林這種，自己能夠一直保持主動權，若是扶持力度太大走得太快，甚至可以收點力以控制其成長節奏。

        至于修為低下，如何才能接觸到足夠高端圈子的問題。

        姜乾也想得很明白。

        “看著”來到曾經小廣場附近的韓林，姜乾心道：“少年，你準備好了嗎？！”

        隱蔽術下，韓林無視了周圍往來之人，直接站在曾經書房的位置，也是他曾常年閉關，雖然周圍的一切早已模樣大變，可有三棵靈桃樹作為參照，位置還是很好確認。

        他雙手捧著石盤，意識中則再次浮現出驅塵符的符文結構。

        此刻，他滿心期待的緊盯著石盤光滑的表面，期望石盤上會有變化發生，他感覺自己心跳得厲害，緊張忐忑。

        下一瞬，光滑的石盤表面有一點異動出現。

        “出來了，出來了！”

        他心中驚喜高呼，至于為何石盤起效的地點還是此地，而不是杓山新的樞紐中心，人家前輩當年就是綁定的這里，有問題？

        當然沒問題，而且，這一點都不重要，石盤有反應才是最最最重要的！

        可下一刻，韓林差點嚇得將手中石盤扔掉。

        【叮——】

        石盤表面確實發生了變化，但卻不是他期望的驅塵符的符文結構，而是一個字，還有個讓他不明所以的長劃線。

        什么鬼？！

        這到底是個什么鬼？！

        這石盤是被什么邪惡存在附體了嗎？

        他心中如此想著，石盤上的變化則還在繼續。

        【恭喜廢材宿主完成在三十歲前突破練氣境的新手測試，完成與本系統的深度綁定。

        廢材，你恐高嗎？請提前做好心理準備，因為從今天起，我會讓你飛得很高很高！】

        什么鬼？

        伱究竟是個什么鬼？

        是誰在與我說話？

        【廢材，請冷靜，你的心智已在失控邊緣，已嚴重到影響你正常思考和判斷的程度，所以，請冷靜，廢材！】

        石盤上原來的文字消失，又出現了這樣一段全新的文字。

        而情緒失態的韓林在狠狠深呼吸數次后，也逐漸冷靜下來，他沒有將手中石盤扔出去，反而握得更牢了些，卻又不敢過分用力，因為他怕情緒過于激動將它捏碎一角。

        他已經知道，這塊石盤能夠感應到他心中念頭，所以，直接在心中問：“你到底是個什么？”

        【我是系統，助你起飛，廢材。】

        韓林用了三種方式詢問，得到的都是同樣的回答，連一點變化都沒有。

        韓林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氣：“看來這個自稱系統的存在腦袋并不是太靈光的樣子，有著固定的模板？”

        他想到了傳說中的法寶生靈、丹藥生靈、陣法生靈，似乎就像這樣，看上去活靈活現，可以交流，但有時候又會給人一種笨笨的，不會轉彎，不通常理的缺陷來。

        所以，這是個石盤生靈？

        這，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韓林心中暗暗咋舌。

        這石盤的本質就是杓山很常見的一種石材啊，除了質地堅硬也沒別的特殊，修城墻鋪街道廣場用的都是它。

        不過，雖然不可思議，韓林卻覺得這是最有可能的，至于這個石盤生靈那奇奇怪怪的說話方式，這不恰好就印證了他的想法嗎，不會轉彎，不通常理，像是個笨蛋。

        【彼此彼此！】

        石盤回懟。

        韓林：“#￥%@*”

        被一塊石頭給罵了，韓林的心態反而徹底放松了下來。

        甚至拉家常般在心中追問：“那位把你贈給我的前輩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存在？”

        看到這個問題，姜乾也想了想，他本想順手把那位前輩給扔掉，都能直接交流了，還要個前輩夾中間干嘛，但想想還是覺得將這個身份保留下來最好。

        于是，石盤上出現一行文字。

        【這不是現在的你有資格知道的。】

        姜乾見韓林若有所思的樣子，對這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回答也很滿意。

        他之所以將呈現在韓林面前的“系統”打造成這樣一個看起來有缺陷、有性格的模樣，是不想做個有求必應的老爺爺，這樣方便他主動制定一些規則。

        偶爾韓林有需求卻因心思在別處沒來得及回應，韓林自己都能主動給出個合理的解釋，這樣豈不省事。

        至于“宿主”“系統”“新手測試”這種和此界風格差異很大的詞句，也不是他惡趣味，而是他主動埋下的一個引子。

        這個“系統”可從來沒對韓林承認過是此界造物，若是將來有一天形勢需要，還可以再給“系統”安排一次升級嘛，到時候“系統”承認是個天外來客不行嗎？

        而且，“系統”也從來沒承認自己是這塊石盤。

        進可攻退可守，看將來形勢變化還可以靈活調整。

        至于這個“系統”有點過于土味，削弱版的削弱版，不僅交流只能通過石盤，還有地點限定，那也沒得法子，現在就這條件，將就著用吧。

        交流了一陣，自覺雙方關系已經比較親近了，對這弱智系統也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于是韓林悄悄吞了口唾沫，問起了自己最想知道的問題：

        “你說要帶我高飛，有多高？”

        【很高很高。】

        “具體有多高？你到底能給我帶來什么？”韓林不依不饒，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

        【古往今來，絕無僅有，承前啟后，繼往開來，我將助你開啟此界陣道新紀元，成就無上陣道大宗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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