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福池
高繼壤糾結幾日,不上不下。他竟對有夫之婦感興趣,只便一想,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高母見兒煩緒憂愁,雖不知緣由,但也見不得消瘦,想著尋個機會讓他出門散心。
恰逢雪災和難民皆妥善解決安置,又將近新春,官家喜悅,遂將玉明園向百姓開放。玉明園內有百畝梅林,正是簇簇盛放時節,合計一商量上面兒決定在十二月二十三辦個賞梅會,不論名門貴族還是尋常百姓皆可去觀賞。
高繼壤兩耳被說叨的要起繭,半攆半趕地出了家門。經過巷子聽見沿街串巷賣東西的吆喝聲,這便不由自主想起一人來。
思忖半晌,高繼壤雙足稍動,過巷而出。
四目張望,一條街一條巷的看,每到一條他都有些緊張,心提在嗓子眼,暗里是想可以見到她,然而著實又不曉得要說些什么。那日難以言喻的窘態和尷尬他至今仍能回想。
幾條街巷后終還是看到熟悉的推車,她仍搬來交椅坐著,低垂眉眼,側顏恬靜又淡然,手里不知在做什么,被車遮擋他看不清。
高繼壤頓許久,身旁有三三兩兩的人路過,說說笑笑討論著玉明園的梅花開得如何云云。
不過百步遠外,她卻絲毫不受喧雜聲影響,恍若未聞,獨自天地的遠和靜。
他開始看出她潛藏的遠,那種不動聲色的將人拒之于千里的遠,偏生她太過和靜,讓人極難察覺。高繼壤不解,分明年紀輕輕,為何會變得這樣……像泥塑的菩薩?可另一面,他又無可避免的泄氣,要說不過幾面并非多少喜歡,只是覺得有人是她的例外。而那個人不僅不是他,而且得不到她半個眼風。
自嘲一笑,高繼壤深覺自己果真成不了君子,有著京城公子哥兒們如出一轍的毛病。他深深呼出一口氣,抬腳向推車走去。
十二月二十七是魏單的生辰,沒有幾日時光了,平婉正在加緊縫制衣服,入迷之際忽有人湊到跟前喊她,驚得她手上不穩,細針刺破手指。
血珠一瞬時匯成半圓,高繼壤大驚,無措慌亂和愧疚感同臨上心頭。
“對不住對不住,你……我帶你去找大夫。”說間,下意識要捉她手拉走,被她輕巧躲去。他愣了下,察知方才行為不妥,抿抿唇后退小半步。
“小傷罷了,不值得去勞煩大夫。”她用碎布料抹去血珠,立時又有血冒出,眼睛一眨不眨,出血就擦,來回三四次便也不再出血。
高繼壤就在旁邊目睹她擦血的全程,他甚至覺得臉上燙熱,為他方才小題大做說出的話。
“高公子是來買糖葫蘆?”平婉僅抬一眼瞧他,手上收拾著半成品衣服。
高繼壤很難不注意,常見的男式月白里衣。他沉了沉心緒,應當是為她夫君縫制,在她仔細別著繡花針,折起衣服時他余光看到針線正縫著的小兜,有些奇特,不由多看幾眼。
沒有等來他的回應,側目瞥到他停在衣服上的視線,平婉半蹙眉收回針線布籃里。
語氣極力壓著不悅泛起的波瀾,“高公子?”
高繼壤驚神,忙拱手道:“方才實在對不住平姑娘,害姑娘受傷我心懷不安……今日玉明園有賞梅會,斗膽問姑娘可否給個補過的機會?”
平婉未做思索,“不過微末小傷,不值一提,我未曾放在心上,高公子也萬不必掛懷,至于賞梅會我便不去了,愿高公子賞玩愉悅。”
“姑娘可是擔心推車,我可隨姑娘先送回家中再去賞梅,若姑娘煩憂車中糖葫蘆,那我便全部買下。旁人成雙入對,我一人賞梅著實凄慘,姑娘全當可憐我,陪我一去吧。”
“高公子說笑,假使公子真想女郎陪同,怕是蜂擁搶著來。”她不愿多說,將交椅折起放在車架,欲推車而走。
腦中白光乍現,高繼壤急忙喊:“且慢且慢!”
平婉頓下腳步,沒有回頭。
高繼壤看她停步,緩口氣才接著道:“鮮為人知的,玉明園除了有名氣的百畝梅林其實還有一福池,據說是濟福寺的第一任方丈慧明大師特為皇家所設。姑娘想必知道慧明大師乃千年第一佛,功德無量,聞圓寂后將其舍利子埋在池底,凡于池中誠心求愿者可減罪孽,可積福德。不過傳聞因太宗帝與慧明大師有糾葛,太宗登位后便不再使用。”
這是他母親和他有日偶然說起的,百年前的皇家秘辛,其實到底真真假假早已無從考證,只是他母親信佛始終相信福池存在,并去祭拜過一次。
“然而,這樣一個埋有佛身骨的福池,即便廢棄,即便干枯,平姑娘既信佛,應當感興趣吧?”
視線中雪青裙擺曳出淺痕,高繼壤松口氣,大喜過望。
玉明園黑壓壓一片,人頭攢動。
平婉四周張看,各色衣著的人群之外便是紅艷奪目的枝上梅花。
寂寥灰調冬景下異常耀人的紅。
“高公子,福池在哪個方位?”
高繼壤本懷同游玩的心思,然終究是用理由讓她來的,不敢遲疑做謊,照實說了,心想看完福池再賞梅也是一樣。
玉明園西南。平婉方向感極佳,提裙就穿越人群奔去。
其實,今日人這般多,而她得了位置并不急這一時,玉明園開放到年初一,還有許多時間。但高繼壤既愿和她說起這事,得盡消息就轉身離開顯然不是恰當做法。
他不論抱的什么目的,總歸是幫了她,沒有過河拆橋的道理。
既如此,不如先去看一看。
高繼壤在后面跟著,一直隔了四五步距離,誰知旁側遽然伸出個手大力摁在他肩上。
他皺眉回頭看去,是一起聚玩過幾次的某位公子哥兒。
“高子承,你竟也來了!”
高繼壤一面笑著客套,一面頻繁回望,人群屏障,早已不見雪青影。
跟著又過來滿身酒氣的兩人,同是眼熟人,非拉著高繼壤過去聚飲,充耳不聞拒絕意,這就將人拉去飲三杯。
平婉朝著西南方向徑直走,愈發荒蕪,枯草橫枝,與欣欣梅林對比鮮明。
她慢下步子,仔細尋找。
高繼壤沒有跟來,她不知原由,亦不在意,沒人打擾她反而合她意。
嘎吱嘎吱,是枯枝脆弱中折斷裂的聲音。
雖不甚明顯,但仍隱約可以瞧出是曾被簡單打理過的,她想起高繼壤所說他母親曾來祭拜。
跨過枯枝敗葉,凹陷的池洼出現在眼前。干涸的池底被腐爛朽化的枝葉覆蓋,斑駁泥濘。
深埋舍利子,普灑慈悲心。
手心緊握的銅錢汗濕了,她挺直脊背,緩緩合手閉眼,沉靜下心神,虔誠無匹。
——佛啊,我愿替他贖罪彌補前愆。
……
若難以寬恕,請讓我分擔他的罪過。
同下阿鼻地獄亦無所懼。
銅錢被擲起,于空中翻轉幾周,陽光照耀折射,高高的弧線后無聲落在滿是淤泥的池底。
她凝幾息,雙手合掌深深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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