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梟死玉碎
山腰二層小屋前，青石板街上主仆二人撐傘佇立在煙雨中，面戴狐貍面具的丫鬟替自家的那位滿頭灰白發(fā)的主子撐著油傘，不僅談不上盡心盡力，反而毫不遮掩地將本就不大的傘蓋歪向自己這邊，顯然比起自家主子淋雨，丫鬟更擔(dān)心自己的衣衫是否會被雨水打濕。
白螭斜撇了一眼狐面丫鬟明目張膽的“偏心”行為，抖了抖暴露在雨水中依舊濕透的左肩，錦織的衣衫上水汽一瞬間被甩干，濕漉漉的左半身因此也干爽了許多。
凌晨冒雨一路行至這間山腰小屋前，屋門緊閉，主仆二人看了眼陰云籠罩微微透著些許光亮的天空，一時間有些猶豫要不要上前敲門打攪這間屋子主人的清凈。
“看樣子是還未早起，奴婢去嚷醒那讀書人？”狐面丫鬟歪頭瞅了眼寂靜的屋子，心想原來是位慵懶書生，心中對于這位自家先生頗為看重的讀書人形象，一下子拉低了許多。
白螭搖搖頭，看了眼左右街道，半山腰的青石板街兩旁也是清一色的寂靜無聲，好似這條街道都陷入了沉睡一般，在清晨的山城里酣眠。
男人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毫不避諱地說道：“不用了，這條街怕是都被玉將軍給清干凈了，你若是敢敲門打攪那位后生清夢，暗中的護(hù)衛(wèi)可就看不下去了，別平白惹一身騷�！�
丫鬟沒有說話，看不清狐貍面具背后的表情，只是歪著腦袋，詭異地轉(zhuǎn)成九十度張望街道兩側(cè)，最后笑道：“你是吃準(zhǔn)真打起來了我會坐山觀虎斗，留下你一人解決爛攤子？別這樣想嘛，你白大家主若是好言求奴婢我?guī)拙�，說不定我還真愿意出手幫你解決一些麻煩。”
白螭興許是心情尚好，耐著性子多回了一句：“呵，連大妖都算不上的毛狐貍，就別來添麻煩了�！�
丫鬟聞言，木制的狐貍面具上原本向上勾畫的嘴角突然向下扭轉(zhuǎn)，奸笑的狐面也隨之轉(zhuǎn)變成了一副戾氣厭厭的模樣。
狐面丫鬟嘟囔道：“那你堂堂丞相，就這么在雨里等著？”
白螭慢悠悠并不急躁，說道：“等的不是那位書生，正主還在來的路上。”
主仆二人在雨中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絲毫沒注意到不遠(yuǎn)處登山步道的巷口不知何時拐進(jìn)來了一名男人。
健壯的男人一手撐傘，一手拎著一籃用棉布蓋著的早點(diǎn)，興沖沖地往這邊趕。抬頭一眼望見這對站在雨中的主仆，男人也是愣了一愣。繼而大踏步朝著這邊走來。
聽見身后的踩水聲，白螭二人回頭，恰好對上了提著早點(diǎn)大清早來敲門的玉叔衡。身材高大的健壯男人看了眼面色嚴(yán)肅的白衣錦緞男子，作驚訝狀道：“喲，這不是白大人嗎，稀奇稀奇，這是大清早的出門溜達(dá)呢？”
白螭看著對方一副明知故問的樣子，也耐著性子配他逢場作戲道：“沒想到會在此地碰見玉將軍，真是湊巧。將軍真是好心情，雨天也還親自出門買早點(diǎn)，這是要往哪家?guī)兀俊?br />
“哪里哪里，鄉(xiāng)下人吃慣了大白饅頭，不就好這一兩口早市上的熱食嘛，白大人若是沒吃過，不妨和我一起將就點(diǎn)？”玉叔衡嘴上客氣著，可手上反而將那籃早點(diǎn)藏在身后，意圖極為明顯。
白螭眼尖地看著男人的動作，瞇眼笑道：“白某人本還想著當(dāng)真要和將軍分一杯羹，將軍這樣子，是一點(diǎn)都不愿意撒口了？”
玉叔衡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站起來能頂穿小屋屋門的男人，就這般縮在傘下，厚顏無恥地承認(rèn)自己的吝嗇行為。
倒是逗的白螭身旁的狐面丫鬟不禁嬌笑出聲，女子的笑聲刺耳聒噪，真如同狐貍一般尖細(xì)，打破了清晨寧靜的長街，像是在畫帛上撕開的一道口子。
兩位白帝城中舉足輕重的大人物就在丫鬟刺耳的背景聲下，沉默對峙著，直到良久不識大體的丫鬟止住笑聲后，白螭才皺著眉頭開口詢問道：
“玉將軍是一定要和我對著干？殺他一尾禮部龍鯉于我于你，不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玉叔衡揣著明白裝糊涂道：“白丞相可別這么說，我可真糊涂了，禮部龍鯉什么的，我可真不清楚啊，我只知道在禮部只有一位叫溫玖的老友，他應(yīng)該和白丞相嘴里的龍鯉啥的，扯不上關(guān)系吧？”
白螭懶得再和男人彎彎繞繞，直言道：“刷掉你們西南這屆所有讀書人的大人，可正是你玉叔衡嘴里的這位老朋友。不瞞將軍，我麾下的讀書種子，也飽受這位溫大人嚴(yán)考之苦，據(jù)白某人所知，禮部尚書既不屬于你玉黨，和我也是敵對關(guān)系。舊黨余孽里，他算是大頭，你我二人若是齊力拿下他，白帝城里有誰敢多說一句？”
玉叔衡盯著白錦緞的男人，沉默地?fù)u頭。
白螭見狀，不滿道：“玉叔衡，你們西南今年，可是連一位讀書人都未能登進(jìn)白帝城，自家學(xué)生的資質(zhì)好壞與否，你心里清楚，若是真想光明真大憑真本事考入白帝城，在金殿里有一席之地，只怕是癡人說夢。廢了他禮部尚書，日后是哪些文人入駐白帝城，還不是你我說了算？總留一些舊黨余孽在中間攪事，不心煩嗎？”
身材高大的健壯男人終于開口道：“白丞相，還是別多費(fèi)口舌了，我是不是故意和你做對這件事，暫且不表，我只知道若真如白丞相的愿，那我們西南的讀書人，便永遠(yuǎn)沒有翻身之地了。”
白螭面色陰沉，微瞇的雙眼中有精光流轉(zhuǎn)，盯著遠(yuǎn)處的男人眉宇不善。
玉叔衡嘆了口氣道：“他溫玖因為太過古板不通人情，在城中樹敵諸多，老實說這次我們考生盡數(shù)落榜，我也是有些郁悶，一開始也埋怨過他溫尚書不近人情過于苛刻，但......”
“但我跟將軍說了，只有溫大人的衡量標(biāo)準(zhǔn)放在這了，那名考取功名的平臺，便永遠(yuǎn)能夠向公正靠攏，實力不夠可以靠努力提升，但若是連基本的公平公正都做不到，那本就在白帝城中毫無人脈依托的西南讀書種子們，又拿什么去和江南道的那群名門貴胄們比呢？”
屋門吱喲一聲被推開，一身青衫穿戴爭氣，發(fā)髻梳理利落的讀書人邁步而出，接著男人的上文繼續(xù)說道：“和國在中州是所謂的窮鄉(xiāng)僻壤，若是再不努力自強(qiáng)，就真要落下你們這些讀書人太多了。旁門左道在短期內(nèi)固然有用，但真正能對一方土地的年輕人有益處的，還得是像溫玖這樣的老樹根們。”
時明的出現(xiàn)，也標(biāo)志著二人之間的談判破裂，玉氏諸侯的態(tài)度，在這位讀書人的解釋下再堅決不過，白螭有些興致缺缺，看向那突兀闖出門的后生。
“又見面了，白丞相�！睍r明恭敬行禮道。
白螭并未回禮，而是朝向玉氏將軍喊話道：“玉將軍，心志高是好事，又有能人相助，但也要量力而為，一意孤行，只怕一身家當(dāng)?shù)阶詈筮B一根簪子都帶不出城�！�
說罷便帶著身旁的狐面丫鬟轉(zhuǎn)身朝著長街深處走去，白錦緞男人并未回頭，今日的談話到了這種地步，顯然立場分明，再無游說的可能性了。
對于白家家主的狠話，玉叔衡并未多想，眼看男人離去，立刻幾步?jīng)_到屋檐下，興致沖沖招呼讀書人去搬桌椅道：“時明，快來過早，熱氣騰騰的米粥配小菜，今天咱倆來點(diǎn)精致的。”
時明笑著去搬來竹案馬扎到門前屋檐下，看著男人掀開竹籃里那幾碟玲瓏小菜，打笑道：“將軍，這籃子早點(diǎn)，是我們兩人吃的，還是給你一人吃的？”
玉叔衡笑罵道：“你懂個屁，食不厭精！我在山腳就先嘗過一籠包子了！”
時明無奈的搖搖頭，開始享用玉叔衡有心準(zhǔn)備的早點(diǎn)。
一碗熱粥下肚，讀書人放下碗筷，看著屋外漸漸止住的山雨，陰翳的天空上有晨光開始穿透裂云灑下，山城的雨來的快去得也快，等再過一個時辰，說不定就會徹底放晴了。
“將軍，雪走營梟雪們可不是泛泛之輩�！睍r明看著屋外山景放空自己，突然沒由來說道。
玉叔衡同樣看著屋外發(fā)呆，慢上半拍回應(yīng)道：“小月兒她們就是了？”
讀書人砸吧砸吧嘴，似乎在回味道：“可別心疼啊，將軍�！�
玉叔衡氣不打一處來，一撂碗筷罵道：“心疼個屁！要心疼也是你這個幕后主使替我心疼！”
文星巷那間名叫“巷子深”的宅院四周屋頂，大戰(zhàn)過后滿目瘡痍，早就有人因為自家宅子受損，暗中派遣仆從前去報官，奇怪的是久久未見官兵回應(yīng)，心中一下子明白了大概的官人們，要不就是選擇出門暫避，要不就是憋聲躲在屋內(nèi)戰(zhàn)戰(zhàn)兢兢。
煙雨散去后的屋頂上，有晨光開始灑下，黑瓦上隨處可見的鮮紅血跡，原本屋頂對峙的十二人早已盡數(shù)倒下大半。剩余站在屋頂?shù)牧酥校奈簧泶┚G衣，斗笠皆下落不明。另外兩位，一身黑裘早已沾血，白領(lǐng)處一片鮮紅觸目驚心。
關(guān)山月手中長刀一抖，那具擅使殺人絲的羅網(wǎng)梟雪的半截尸體徹底斷開，從刀口滑落，重重滾落至下方院內(nèi)。
少女看了眼慘死的那兩位玉釵，其中一人尸體炸成碎塊，連后續(xù)的收尸都再無可能。身后的三位依舊還站立著的玉釵中，只有一人尚且身體完好，其余二人一位面容模糊，五官盡毀，另一位和她一般，只不過運(yùn)氣不好，左臂連帶著左腿徹底斷開，此刻還能站著，全靠手中的一桿竹竿撐著。
氣息不平穩(wěn)，劇烈起伏的關(guān)山月看了眼其中一位滿臉疤痕的梟雪，就是他在剛才一戰(zhàn)中，最后關(guān)頭炸碎了一名玉釵，若不是那一位五官盡毀的同僚率先防備，只怕玉叔衡的六根玉簪子，今日最后只有三根勉強(qiáng)可以使用了。
玉釵不同于雪走營，沒有龐大的后備補(bǔ)充，死傷一位刺客，便是真的少了一位，這也是在時至今日她們才敢入駐白帝城的原因。在這片雪走營的底盤上，即使她們有再多絕技傍身，也不敢掉以輕心。
值得慶幸的是，今日一戰(zhàn)，她們還是贏了，雖然是慘勝。
看著綠衣馬尾的少女一身氣勢如烈火般熊熊燃燒，兩位梟雪眼看再無勝算，對視一眼心有靈犀的準(zhǔn)備后撤。
關(guān)山月重重的一跺腳，指著那名滿面疤痕的梟雪大聲宣告道：“今日就算你跑了，日后你的項上人頭也一定落在我手中，我玉龍頭發(fā)誓！”
早已后撤疾馳而退的梟雪聞言只是嗤笑一聲，并無再多回應(yīng)。
少女怒目看著那兩道身影【表情】的方向，是白帝城更高的山腰處，心中戰(zhàn)意久久無法消散。
這一日，西南和國公玉叔衡麾下的玉釵組織，正式入駐白帝城，聞名中州的雪走營梟雪，同一時間隕落四位，損失近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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