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腌臢事(1)
白日里的金府一派喜慶,上上下下處處有仆人奔忙,都在為了三日后的那場重大喜事做準備,而那就在府上別院內只有少部分丫鬟見過的金家兒媳,儼然成了大多數人討論的話題。有知情的內人說那位小姐美貌冠絕昌郡城,姿色比起前些日子與金家少爺多有緋聞的呂氏女子還要高上一截。也有人說這位突然冒出來的小姐來歷不淺,背后的能牽扯到的人物連身為郡守的金大人都惹不起。
無論如何,喜慶的氣息傳染了許多人,以至于無人會好奇為何這樁婚事辦得如此急促,連許多習俗禮節都尚未顧得上,傭人們只當是自家那位尚未學會沉穩的少爺愛妻心切,急著把那位俏麗美人娶過門。
“金大人的意思是,屆時整座臨江閣都會被府上承包?”
金榮正確信地說道:“這是和畫生少俠共同商議過后的結果,臨江閣地段清凈,只有城內達官貴人才會光顧,婚禮那日包下場地,只留府上扈從在現場,真要打起來也不用因為擔心傷及無辜而束手束腳。”
白玥魁輕松說道:“不至于如此小心謹慎,以金大人的描述,那呂家怎么也搬不出一位十一樓的山上修士來鎮場面,哪怕我不出手,憑借畫生和月開的實力應付呂家扈從已是綽綽有余。”
金榮正依舊面有憂慮,眉頭遲遲舒展不下。
息煥看出了男人的擔憂,也憂慮道:“現在唯一的變數,就是那座鴻鵠山觀的態度了。”
遠遠坐著的蒲毓屏退了伺候丫鬟,只能自己打理一頭珠釵鳳冠,不溫不火道:“鴻鵠山觀那位老祖下落不明,早已自顧不暇,何況那位山觀管事的三師兄也見過我們白姑娘的劍仙風華,若是再不長眼的瞎摻和,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息煥想起那日王靈嬛的描述,小道姑的話可信度還是很高的,既然王靈嬛說那位山觀觀主有十樓修為,那最壞的打算便是十一樓,對上純粹劍修的白玥魁,他們一行人的勝算還是要大上許多。
屋內有一人突然出聲打斷,白玥魁反常的謹慎說道:“鴻鵠山觀......還是不可輕視,先不說那位硬扛我一劍還沒死的盲眼男子,今日凌晨你們走出蘆葦蕩時,那位隨行的三師兄,同樣有問題。”
息煥沒想到自家娘子會如此評價,好奇道:“他很強?”
白玥魁搖頭,“實力該如何還是如何,談不上天資卓絕,但也不是庸碌之輩。在第一次看見他時,當時我殺氣正盛,同樣也有心示敵以強,曾有一絲混雜著殺氣的劍意落在那位男子身上,奇怪的地方就在于此,那名男子確實也被威嚇到了,但我能夠感覺到,有一瞬間我的劍意失去了目標,鎖定不了那位山觀弟子。”
此言一出,屋內便有人不自覺地加重了呼吸。金榮正身為普通人,當然無法明白其中的震撼。可阿晴和蒲毓這兩位的修行的登山人就不一樣了,息煥雖然身不在修行道上,但同樣明白山上規矩,能夠當著一位十一樓大劍修的面,在眼皮子底下隱匿氣機,哪怕說此人沒有什么特殊功法傍身,身上也絕對有一件珍貴法器在發揮作用。
而修士之間爭斗,交戰就講究一瞬間的戰場轉變,這一絲隱匿氣機的重要線索,絕對無法輕易忽視。
一座山觀,連王靈嬛這樣的小師妹都有一條品質絕佳的縛仙繩被當作麻繩帶在身上,再要說鴻鵠山觀只是一介小宗門,就實在有些夜郎自大了。
息煥不禁搓了把臉,好似給自己醒了醒神一番:“能夠出一位升羽境的山觀,無論如何都無法讓人小覷啊。”
金榮正也看出了讓眾人擔憂的問題所在,拍了拍胸口當作自我安慰道:“但愿那位山觀觀主無心插手我們這些山下小民的雜事。”
屋門在此時被輕輕推開,一臉疲憊的白畫生走了進來,身后跟著的白月開一臉見了鬼的表情,一看就是遇上了不好的事情。
二人走進屋內,白畫生自顧自地倒了杯水,白月開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圍坐的幾人,便自己找了個角落坐下。
息煥看著平日聒噪程度不亞于阿晴的少女今日一反常態,不禁好奇地問向剛落座的白畫生道:“這是遇上什么怪事了,給我們月開丫頭嚇成這樣。”
白畫生不經意道:“呂家那邊最近動作頻繁,已經開始往府上派人暗中打探消息,還不忘做一些添堵的小動作。我和月開就開始輪流坐鎮金府四周,以防不測。”
白畫生看了一眼角落里面色發寒的少女,對方同樣在小心翼翼看他,男人嘆了口氣道:“若是平常會一些拳腳的呂家壯丁過來,我們最多也就是趕走,不會輕易痛下殺手,一方面是怕呂家被敲山震虎,成親當日不敢有大動作,另一方面也是濫殺普通人有損道心。”
“但是今日......我......我殺人了小姐!”白月開面露難色,難以置信的看向白玥魁,隔著一段距離,息煥眼尖地發覺月開丫頭的手在抖,顯然是震驚過后還未緩過勁來。
白畫生解釋道:“今日來府上的這批護從,已經不是呂家護從那么簡單,一開始我還未注意,是月開丫頭率先發覺那伙人中有鴻鵠山觀的道士混雜其中,一群小道士本事不高,但被纏上了還是麻煩不小。想來應該是呂家前幾日碰了一鼻子灰,今日奔著殺人取首而來,一開始就沒留情,所以我們這邊也沒留手。”
白玥魁沒有在詢問后邊的詳情,站起身坐到白月開身旁,雙手攏住那雙顫抖的雙手,平靜問道:“傷著沒有?”
白月開臉色舒緩些許,只是依舊有些泛白,委屈的搖搖頭,憑那幾個道士的身手,當然傷不了她,甚至于連破開護體的那件琉璃裙甲都做不到,少女只是忘不了親手持劍削開骨肉的觸感,甚至于劍鋒上的熱血余溫,她都仿佛握在手心一般。
“小姐第一次殺生.....”白月開后怕地問道:“也會害怕嗎?”
白玥魁微微一愣,然后邊努力試著回想第一次手刃生靈的感覺,最后一些泄氣道:“想不起來如何害怕了......只記得當時覺得手中長劍不夠鋒利,劈開那頭雪山猿的頭顱時一劍都劈不透......”
白月開更加受打擊了,哦了一聲便低下頭去:“我忘記了,小姐頭一回殺生,殺的就是修成道的山妖......比我強多了......”
白玥魁看見丫頭受打擊的模樣,心疼地摸摸她的頭,笑道:“人比妖更可怕,不必糾結這一點,殺生是劍修必經的門檻,邁過這道坎后,你要做的就是讓自己的劍每一回揮出時更快一些,更有力一些。”
白玥魁悶悶地點點頭,無心再去思考自家小姐的勸導,小丫頭其實想問會不會有修劍幾十載不曾出劍取人頭的劍修,但轉念一想辛苦修行,不就是為了能夠一劍出鞘時那一刻的風光嗎?于是她便不說話了。
屋內另一邊,金榮正開始憂愁起來:“真是怕什么來什么,鴻鵠山觀終究還是站隊了。”
也不知是誰先哀嘆了一聲,眾人紛紛沉默下去。山上修行者的影響力,顯然要比一個呂家要大上許多。
“如果這件事情的背后,又有朝廷推波助瀾,那到時候恐怕連雪走營也......”蒲毓想起先前朝廷意圖買通鴻鵠山觀的種種行為,呂家此番作亂,想來也離不開有人暗中支持。
息煥拍了拍掌,下定決心道:“這是最壞的打算,如果最后真要碰上雪走營和洪湖山觀聯手的局面,那我們也不得不轉變一下策略,放棄先前硬碰硬的想法,最差的結果,恐怕就是婚禮落空,即便如此,我們隊伍中也不容許出現任何傷亡,大家同意嗎?”
這番話說出口,雖然落在金榮正的耳朵里,有些難聽,但少年郎不敢隨便拿同伴的性命開玩笑,鴻鵠實力高低尚未探明,雪走營雖然在城西一戰過后實力大損,可要說究竟有沒有到傷筋動骨的地步,又傷筋動骨了幾分,這些恐怕只有白帝城的那幾位掌權者才知道。
息煥再問了一遍,這次是面向中年男人道:“金大人,屬實是無奈之舉,還請您諒解。”
中年郡守明知此事實屬無奈,攥緊的拳頭始終遲遲無法松開,最終無奈嘆氣道:“不必愧疚,幫與不幫,其實也就是情分和本分的事情,各位能夠仗義出手,我已經是感激不盡了。”
男人說得很坦蕩,那雙有神的雙眸中擔憂之色反而更加濃郁,隱隱有不甘心深藏在眼底。
見氣氛凝重,白畫生突然用手肘撞了撞息煥,說道:“和我出去善后一下?”
眼看少年面露不解之情,白衣少俠少見的面露為難道:“月開第一次體驗取人性命,場面一下子收不住,回來時還沒來得及處理府外那條巷子,現在想想讓仆從去清洗恐怕不妥,我們去現場看著比較合適。”
說著便朝少年使了使眼神,然后便推著息煥半推半就的出了里屋。
一出院門,白畫生在前頭走著,頭也不回道:“精神一直緊繃著也不好,最近總看你眉頭緊皺著。”
息煥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眉頭,指尖傳來一道“川”字的觸感,才發覺不知何時眉頭竟又皺了起來,于是一遍舒緩眉頭一邊笑道:“本以為只是途徑一座小城市,沒曾想背后會牽連出一連串的麻煩,這才沒走出南淮多久,多少讓人有些擔心這次南下會不會有更大的麻煩在后邊。”
白畫生語氣有些冷硬,他向來不是口舌伶俐之輩,此時也只是有樣學樣道:“那也不應該由你一肩挑之,既然在蛇盤山有人選擇留下,那之后的種種苦難,也理應早早做好了心里準備。”
息煥一時放下了些許負擔,看著白衣少俠有些僵硬的后背,不用去看他也能想象到身影后邊的那張臉此時恐怕要比硬撐起的肩膀要更加僵硬些許,少年忍不住笑出聲:“怎么腳步還加快了,真要去給月開丫頭善后啊?”
哪知白畫生還真點頭道:“沒開玩笑,都說了月開丫頭是頭一次經歷殺生的場面,她下手......有些沒有輕重......”
站在那條金府側門處的私人窄巷內,息煥才真真切切體會到白畫生口中的沒輕重是個什么概念,半條巷子的白墻都被飛濺開的鮮血碎渣給糊成了潑墨般的黑紅色,場面血腥到了極點,就連一向見過大風大浪的息煥身臨現場,不禁也有些肺腑翻涌。
白畫生冷靜的站在身后,搏殺現場的畫面要比此時眼前的狼藉場面更有沖擊力,經歷過一番洗刷過后,白衣少俠此時早已鎮定不少,他剛才在屋內沒有說的是,其實整個搏殺過程中他幾乎沒有向那幾位山觀弟子下手,更多的時候反而是在壓制著白月開和她揮手撒出的那些法器寶具,以防其中的余威對周遭建筑造成傷害。
息煥眼皮子直抽,指著不遠處唯一一具算得上完好的尸體,依稀能辨認出的上半身心口處洞開了一口貫穿身軀口子,幾乎扯裂了半邊上身,息煥倒吸一口冷氣道:“月開丫頭干的?”
白畫生不假思索點頭:“嗯,用一口隨手甩出的千斤硯臺砸出來的,手掌大小的硯臺,甩出去落在那人身上,不僅壓垮身軀,還差點把巷墻給撞塌。白畫生看了眼尸體倚靠的墻垣上那蛛網般的裂痕,要不是他有心墊了一下,那掌詭異的千斤硯就把金府的院墻給壓塌了。
想起白月開那堪稱奢侈的戰斗方式,以及連他都沒能看清用途的各路法寶,白畫生不禁考慮要好好調整一下這位小妹的心態。
一聽是法器所為,息煥才好轉一些,少年蹲在那具尸體前,看了眼四周,大致能夠想象出丫頭戰斗時慌不擇路的樣子,也幸虧都是些小魚小蝦,要是遇上向陸謹安那一類老謀深算之輩,手中法寶再多,白月開還是吃虧的份。
身后,白畫生已經掏出一副卷軸攤開,從中潑灑出一片片清水沖洗血濺的墻壁,已經干涸的血跡遇上那攤清水,無一列外的化開洗凈,這樣方便處理現場的法器,白畫生談不上甚是喜好,但出門時也會一直帶著,說不準何時,就會遇上這樣的臟活。
在他安心清理的時候,那具破碎的尸體悄然迅速的伸出一只灰白色的手掌,精準掐住面前少年的咽喉,死而復生的尸體抬起空洞的眼眸,被死死掐住的息煥入眼是一對灰白色的盲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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