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玉衡都是歇在祁夜房內的躺椅上。

        畢竟是魔宮之主的房間，躺椅足夠寬敞，甚至比他之前睡過的天字一號房的床鋪還要舒適。

        祁夜清醒的時間不多，更多時候是終日昏睡。若非看到傷口上的紫色逐漸淡去，玉衡怕是忍不住要出去喊人，讓他們找醫修過來看看。

        分明祁夜身上有諸多致命傷，啟明的藥也算不上頂尖的好，可那些大傷小傷就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起來。

        哪怕玉衡不常受傷，也知道這等愈合能力異常驚人。

        又幾日過去。

        玉衡在院子里埋好沾滿血跡的破碎衣袍。檢查了一下身上沒有沾染到血跡后，這才推開院門出去。

        在那日之后，啟明還給過幾次靈藥給他，但玉衡總不能逮著一只羊拼命地薅，他需要另外打劫……不是，另外找人借藥。

        這幾日，他將魔宮里里外外都繞了一遍，總算有點摸透這里的構造，以及頭部幾人的日程。

        此時榮恒應該是在房間里研究新型道具，啟明也該是陪著他幫忙。

        易昌的行程他拿不準。

        如此說來，好像這些日子每次外出，他總能看到易昌的身影。

        就好像對方一直在觀察著他一樣。

        玉衡如有所感般抬頭，就看到臺階上宮殿門前正往這邊走來的人。

        除了易昌之外，還能是誰。

        他立馬移開視線，假裝沒看到。匆匆往另一路走去。

        拐了個彎，恰巧碰上了啟明在和幾個沒見過的魔修對話。

        “啟大人，您真的覺得這樣合理嗎？”其中一名魔修憤憤道，“那可是伏魔陣，誰知道他是不是眾仙宗那邊派過來的人，怎么能讓他住在尊上房間里？”

        玉衡沒料想到他們討論的事和自己相關，一時間竟不知道要不要走出去。

        哪怕他不回頭，也知道易昌肯定在往這邊走來。

        易昌身上有著屬于高階修者的魔氣，若不收斂一下，實在是難以忽視。

        “是啊。”另一位魔修憤然贊同，“不只是房間，他竟連尊上的院子也一并設下陣法，這合理嗎！我們連進去打掃的機會都沒有。”

        想起少年堅決拒絕他們入內，魔修們都義憤填膺起來。

        “院子里的草木已經有好幾日未修剪了，若是尊上回來看到，誰擔責。”

        禁魔陣原本范圍只有祁夜房間，可后來玉衡擔心房間內的血腥氣瞞不住，擔心他和祁夜說話的時候會有人路過聽到，于是干脆將禁魔陣擴大了范圍，將整個院子連帶房間都囊括在內。

        魔修們你一言我一語，吵得啟明一個腦袋兩個大。

        “好了好了。”啟明揚揚手，示意眾魔先冷靜一下，“這話你們在我面前說沒問題，但可千萬別到夫……伏魔陣跟前說。”

        啟明心里明鏡似的。

        尊上結了道侶一事，他可不敢到處說。之前提醒易昌也是因為對方職位比他高，這等大事，他們遲早都會知道。

        可眼下這些魔修，和他一樣都是小嘍啰。尊上不說，他就打算假裝不知道。但他不能讓兄弟們跟著懵懵懂懂地做錯事。

        幾道疑惑不解的目光投了過來，啟明想了想，解釋道：“伏魔陣不比旁人，身份特殊，總之這位的事，無論對方要求什么，你們能做到的都要盡量做到。”

        眼看著幾個魔修又要追問，啟明索性把話說死：“好了，這事就這么說定了，總之你們聽我的，有什么事我負責。”

        為了兄弟們，他可付出太多了。

        眾魔修不明所以，但老大都這么說了，他們自然識趣，不再追問。只是伏魔陣在他們心中卻變了個模樣。

        原本以為這白白凈凈的少年頂多就是仙宗派來的人，沒想到他竟有這等能耐，連啟大人也奈他不何，要這般藏頭露尾地提醒他們不要行差踏錯？

        該不會是因為，尊上不在，魔宮內無人能敵伏魔陣，所以他們只能這樣縮著頭過日子吧？

        玉衡全然不知自己在眾魔修心中的形象已然大變。

        他聽著身后如有實質的腳步聲，眼一閉，也顧不上前方還在討論他，就這樣大咧咧地出現在啟明等魔的眼中。

        啟明如今養成了習慣，只要一看到玉衡，就下意識地想要將手里的靈藥貢獻出來。

        然而他前不久才把好不容易重新收集來的藥交了出去，一時之間，手里也確實沒有藥能給。

        他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的魔修，低聲道：“你身上有沒有靈藥？”

        魔修不明所以，他們這些打雜的，哪里需要常備靈藥？

        頓時搖搖頭。

        啟明一連問了好幾人，才搜刮出幾顆成色尚可的藥來，恰巧玉衡走到幾人面前，還未張口，啟明便直接把藥遞了上去：“來得正好，你的傷還沒好全是吧？這里還有藥。”

        這可省下不少事，連要怎么開口討藥都不用了。

        玉衡收下，道了聲謝。

        心里默默又給啟明和這幾個魔修記了一筆，等祁夜徹底好全，他一定要把他們背后的付出一并告知祁夜。

        身后的腳步聲沒了，氣息也逐漸遠去。

        玉衡松了口氣，和啟明等魔聊了幾句后，便打算回去。

        誰知拐了幾個彎，就和迎面而來的易昌碰上了。

        玉衡總覺得這人是故意在這條路上堵他，畢竟要回祁夜房間，此路必經。

        而刻意隱藏了魔氣的易昌，他也分辨不出來和普通魔修的區別。

        這才大意地和人碰上。

        “你受傷了？這點靈藥夠不夠，我這里還有別的。”易昌看著玉衡手里拿著的瓶瓶罐罐，眉頭微皺，似是在擔心。

        然而玉衡狂跳的右眼讓他不敢輕易應答：“在研究一個新陣法，沒控制住，受了點內傷，這些藥足夠了。”

        他可不敢從易昌手里討要靈藥。

        往日里碰上了，易昌總要纏著他聊上許久，但不知為何，這次只簡單回了一句，便說自己有要事在身，離開了。

        玉衡沒多想，只拿著藥原路返回。

        玉衡不知道，在他消失在拐角后，易昌匆忙的腳步停下，緩緩轉過身來。

        他沒有認錯，玉衡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而且上面還縈繞著魔氣。

        那股魔氣不似普通魔修能散發出來，自帶一股威壓感。

        他的直覺果然沒錯，祁夜回來了，就在他自己的房間內。

        而且極有可能，受了重傷。

        既如此，那么此時正是他行動的好時機。

        祁夜的狀態逐漸穩定，玉衡出房間的次數也變多了。

        他不用再跟旁人討要藥物，自然也就不怕遇到左右護法。

        然而奇怪的是，自從那日和易昌碰過頭后，他便再也沒有遇見過易昌。

        連榮恒的身影也難尋。

        詢問別的魔修，他們和他也差不多，對于上頭的事了解不多。

        相比左右護法不見蹤影，更讓玉衡感到疑惑的是，魔修見到他時的反應。

        之前魔修們見到他，總是趾高氣昂地裝作沒看到，有些甚至想要沖過來打他一頓，但總會有別的魔修出面制止。場面還算可控。

        但最近，魔修們看到他，就像是老鼠見著貓一樣，縮頭縮尾的。甚至有些魔修，離老遠看到他，就匆匆改道，好像碰上了什么晦氣東西一樣。

        玉衡大為不解。

        偏偏能聊上幾句的啟明也和左右護法一同失蹤，沒了能咨詢的魔修，玉衡只能按耐住。

        一直到幾日后碰上啟明，玉衡才轉移了注意力。

        啟明沒了往日那般精神氣。

        渾身都散發著一股喪勁。

        在看到玉衡時，那雙眼才難得地恢復了些光亮：“夫……玉大人你可知道尊上什么時候回來？”

        此前，玉衡就多次糾正過啟明的稱呼，讓他喊自己名字即可。

        但啟明死活不肯，偏要喊他玉大人。

        這倒也沒什么，但每次喊之前，總是習慣性地喊他本體名字伏魔陣。還每次都只喊一個字就反應過來。

        玉衡無奈。

        他曾在祁夜清醒狀態時問過，為何不能讓魔宮的人知道他歸來一事。

        然而祁夜沒有正面回答。

        既然如此，那玉衡還是要幫他保守秘密：“我也不知道。”

        啟明眼中的光亮淡去一分，語氣里滿是失落：“這樣啊。”

        玉衡察覺到了不對：“發生何事？”

        啟明雙唇緊抿，眉頭皺得厲害，似是在糾結要不要說出口。

        玉衡也知自己一介伏魔陣，得不到魔宮里的魔修信任很正常，他們沒必要把機密之事告知他：“我隨口一問，你不用……”

        “左護法大……”易昌掌了自己一嘴，重新說道，“易昌他反了！”

        玉衡微怔。

        反了是什么意思。

        啟明看清了夫人完全沒搞懂現狀，于是盡可能詳細地補充道：“易昌伙同別的魔宗，正在往魔宮襲來，右護法大人帶領了一眾魔修將他們堵在路上，但不知道能撐多久。“

        “易昌一定是計謀良久，不然怎么能一下子找到這么多志同道合之人。”

        啟明越說越覺得自己說得對。

        突然，他想起前不久之前發生的事，打了個寒顫：“尊上剛回到魔界的時候，就是在處理魔宗倒戈一事，難不成，早在那時……不，可能在更早之前，易昌就已經有了異心了嗎！虧他還是尊上自幼陪伴在身的好友，怎么能做出這種事來！”

        后面的話，玉衡沒有聽到。

        在啟明說到一半時，他就已經離開。

        原本玉衡還在糾結，要不要告訴祁夜這些事。

        畢竟祁夜的傷還沒好全，若是讓祁夜得知左護法叛變，一定會親臨現場，打斗間極有可能撕裂傷口。

        但若是不說，可能祁夜好不容易打造的魔界就此消滅，換成了另一人的天地。

        這事換做誰都接受不了。

        玉衡暗自下定決心要盡早告知祁夜。

        熟知在他推開房門后，往日躺著人的床鋪卻空了。

        被褥涼颼颼的，早就沒了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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