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催眠結束,趙珂寧回到包廂,角落處只余下尹顧二人。
男生在一旁目睹全程,此刻探究地看著對方:“你怎么會催眠?”
他小學就知道尹見素很聰明。但那時她遠超常人的知識儲備幾乎都集中在純粹的自然科學領域,基本不涉及社會人文方面。
“本來想通過催眠找回以前的記憶。”女生說著聳了聳肩:“結果沒有一次成功過。”
原來如此。
顧慕塵偏頭看她:“你也有辦不成的事?”
尹見素從這句話中捕捉到了一絲異常。
她眨了眨眼,唇角漾出一抹笑,緩緩道:“原來我在顧同學的心中無所不能呀。”
差不多是這樣,但男生不打算承認。
話題轉移地異常生硬:“說不定遺忘的是很不愉快的經歷。”
尹見素沒想到顧慕塵的話術可以如此蹩腳,不過還是很配合地跳到新話題:“你的童年才整個都很不愉快。”
男生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什么蠢話。
尹見素又接著道:“就算不愉快,它們也塑造了現在——哦不,是過去的我。”
她揉了揉太陽穴:“你說,少了過往的人,和之前的,還能算作同一個人嗎?”
缺少了過往經驗作為參照,尹見素連扮演自己都不太會了。
女生后半句話很輕,輕得像是自言自語。
顧慕塵卻回過神來,望向她的眼睛,認真回答:“忒修斯悖論是哲學家需要解決的問題,我們這些平凡人沒必要囿于其中。”
他頓了頓,繼續道:“我的意思是——你一直都很好。以前很好,現在也很好。”
尹見素聽著他的話,怔了片刻。
顧慕塵好像總能理解到她這些沒頭沒尾的句子。
不論是卡尼曼教授的兩種決策系統,還是忒修斯之船。
尹見素獨自開辟的小世界里,堆滿了奇奇怪怪的哲思與迷惘。
本該只有她一個人,求索其間,不得其解。
顧慕塵卻以一種不算強勢的態度前來造訪。
不算強勢,卻也不算溫和——他連門也沒敲,就這樣直直闖了進來。
也是,尹見素根本沒給自己的小世界裝上門。
那是一個獨立于現實的封閉系統。
被她開辟出來,作為一名不太對勁的十五歲少女的自娛場所。
每當“正常人”扮累了,尹見素就會躲進里面休息一會兒。
可顧慕塵不知道用了哪種手段,以一種不容拒絕之勢,涉足其間。
他用一種含蓄的方式告訴她,其實尹見素一直都是一個正常的少年人。
她不是異類,她有同伴。
顧慕塵能夠讀懂她。
尹見素與男生直直對視,忘了回話。
不遠處的包廂開了一扇門,飄出幾句情歌,露出幾線斑斕的光。
他們這處卻靜悄悄,昏冥冥。
外套上有淡淡的青檸味傳來。
她想,檸檬酸的確是一種較強的有機酸,正在慢慢腐蝕她的保護殼。
過去的三年半里,她機械地遵循人類社會的規則,按照大眾預期塑造出一個“很好”的尹見素。
如何行為,如何言語。
每一個判斷與決策都從社會視角出發,基于別人的理論或經驗而成。
在自然科學與哲學領域,自由意志的存在與否一直以來都是核心議題。
顯而易見,對于尹見素來講,自由意志并不存在。
她是一名強決定論支持者。
所以后來,當某人以睥睨得不可一世的姿態,借此譏諷她的時候,她確實無法反駁,陷入良久沉默。
當然,這都是后話了。
現在的尹見素還沒有見到那個世界上最討厭的人。
現在的她決定積極一點。
如果所有劇本都在宇宙大爆炸的那一刻就寫好了。那么,她拿的劇本,就是精確調控自己的人生軌跡。
包廂的門重新闔上,熱鬧被關在里面。
尹見素偏頭,問對面的少年:“之前說的向叔叔阿姨打聽一下我媽媽的事,有信息嗎?”
顧慕塵看著女生盛了光的眸子,眼角不自覺染上一點春意,回答她:“有,但很少。阿姨不常去開家長會,只知道她姓沈,不怎么搭理人。”
尹見素挑了挑眉:“不怎么搭理人?”
顧慕塵點點頭。
當然,這是美化后的說法,當時父親的原話是——
“嚯,那位沈女士簡直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傲的人。我一個在國際上都算有點名氣的建筑師,哪次出去開會不是別人客客氣氣跟我套近乎?結果當時我主動跟她打招呼,她瞥了我一眼,一副看不起人的樣子,半句話都沒說就走開了。”
一向風度翩翩的顧父在談起這事的時候竟然氣得有些失態。
尹見素明白對方可能用了委婉的說法。
不過總體來說,這跟她之前想象中的母親形象也算接近。
盡管平時掩飾得很好,但尹見素的骨子里藏了縷與生俱來的傲氣。
這一點,她一直很清楚。
所以,與別人相處時,尹見素會有意識收斂身上那股倨傲的戾氣。謙遜溫和還有禮,成功收獲周圍人百分之九十八的好評率。
以至于后來,尹見素恢復記憶時,想起自己小時候那副目空一切的模樣,人格一溜煙躥到了懸崖邊上,處于分裂的邊緣。其中一半徑直往山崖下俯沖,另外一半又緊緊拽著,往平地上拖。讓她好半天都沒緩過神來。
她這個狂傲的缺點和儒雅的父親一點也不像,大概就是從親媽那里遺傳來的。
但這位親媽的名字……
尹見素神色微變,沉默片刻后才開口:“我爸連我媽的姓氏也騙了我。”
她腦海中名為“真實”的那根弦不斷拉扯著,好像下一刻就要斷開。
顧慕塵也愣住了。
他知道尹見素身上有些不同尋常的地方,但沒想過那些不尋常跟女生的父親有這種微妙的聯系——尹父知情,并且,隱瞞了真相。
那位政法界赫赫有名的的尹律,竟然如此獨斷專行,甚至直接抹去了女兒的知情權。
顧慕塵張了張嘴,想安慰女生。
但尹見素并不需要安慰。
她花了半分鐘鎮靜下來,將茶幾上的水倒了些出來,手指蘸了點。在桌面上簡單列出目前所知的全部線索,試圖將其從頭至尾梳理一遍。
她小學五六年級的時候在煙城讀書,和顧慕塵同班。當時自己的體質在同齡人中算好,成績拔尖,性格不易近人。那時母親還在她身邊,脾氣大抵很臭,對她的要求應該很高。
小學畢業那個暑假,不知發生了什么,她從前的記憶全部消失,身體素質也大幅減弱。母親不知所蹤。可能去世,也可能還活著。
父親含糊其辭,騙她說母親早就去世了,并為那個“已故亡母”編了個假的名字。
然后,父親帶著她搬到梧城,粉飾成太平的模樣。
仍舊無法將事情串連起來。
得到的信息越多,答案卻越撲朔迷離,如墮煙海。
缺乏一項最關鍵的信息——她小學畢業那年,發生了什么?
體質變差或許可以用父親說的生了場大病來解釋。
至于失憶……或許可以用受了次極大的打擊解釋。
大體上說得通,但仍舊有些牽強。
連在一起,最容易推出的結論和起初的猜想一致:她受了極大的打擊,大病一場,并由此導致了心因性失憶。
那次打擊和母親的消失有關么?
尹見素自認為心理承受能力還算強大。
倒回幾年前,十二歲的她,按理說也不該太差。
會經歷怎樣的事情呢?懸疑片里那種劇情么?
尹見素僅有的一部電視劇儲備是《神探夏洛克》,在趙珂寧的安利下發展的,上周才看完,當時還并未想過這類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看來她還有隱藏的樂觀面。
尹見素勾了勾嘴角。
微微側頭,瞥見顧慕塵緊皺的劍眉,女生很快收斂神色,從沙發上直起身來,換上輕松的口吻,轉移話題:“去包廂里看看么?”
顧慕塵看著她故作輕松的模樣,在心底微不可聞地嘆了聲氣,點了點頭。
剛進門就見著角落里仰頭灌酒的陳安生。
顧慕塵才舒展開沒多久的眉頭又皺起來。三兩步走上前去,還沒等人反應過來,便拿走他手里的易拉罐。捏扁了,扔進垃圾桶里——
“又不吃早餐,又喝那么多酒,嫌自己胃不夠折騰還是嫌活太長了?”
陳安生眨了眨眼,悠悠笑道:“你這什么老干部生活,比我媽管得還寬。”
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愣住了。
陳安生煩躁地揉了把頭發,仰倒在沙發上。
顧慕塵在旁邊坐下,拍了拍他的肩。
偏偏有人沒看出這邊的低氣壓,湊過來要聯系方式。
陳安生躺在沙發上,不知聽沒聽到,沒反應。
那個女生又轉頭看向顧慕塵,換上一副驚訝狀:“你們是情侶嗎?”
陳安生依舊沒動靜。
旁邊的少年卻一口氣差點沒順上來,冷著臉反問:“我看起來很像gay?”
雖然梧城是很開放,同性情侶也不少,但也沒必要見著人就往這上面腦補吧?
對面的女生不好意思地道了歉。聯系方式也不惦記了,灰溜溜走遠。
顧慕塵揉了揉眉心,又看了眼旁邊半死不活的人,問他:“明天去槐園看看她?”
陳安生拿抱枕蓋住臉,悶聲回答:“不去。”
“這么多年,該過去了。”
陳安生回他的話跟六年前一模一樣:“過不去。”
還是個只會在每年四月三十號喝悶酒的執拗少年。
顧慕塵嘆了口氣,沒再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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