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見素的夢境跟她的生活一樣，枯燥、乏味。

        通常夢里的她不是坐在書房里，就是坐在圖書館里，又或者是考場上。

        干的事情也很單調。

        解數學題、做生物實驗、看書報期刊、演算物理公式、配平化學方程……

        一桌、一椅、一書、一筆而已。

        夢里往往只有她一個人。

        偶爾連她自己也沒有，只剩一片虛無，外帶一陣毫不掩飾的嘲笑。

        有時也會多些看不清臉的人，夜復一夜。

        但今天晚上，她看了幾章《機器人設計美學》，明明是思考著如何設計機器人的問題入夢，卻做了一個毫不相干且異常荒誕的夢。

        在這個夢境里，沒有任何公式與方程，她也沒有看到自己，而是見到了兩個不認識的人。

        尹見素不能確定究竟算不算認識那兩個人，因為其中那個女生長得有七分像她自己，旁邊那個男生則有七分像顧慕塵。

        那個女生同樣生了雙桃花眼，但面色比她要紅潤許多。頭上梳著凌云髻，身著一襲水綠色大袖衫。單看外貌并無不妥之處。

        可偏偏那人作古裝打扮，周圍庭院也透著古香古色，嘴里卻唱著現代人耳熟能詳的歌曲——《別看我只是一只羊》。

        不僅如此，她還跳著看不出來是什么流派的舞。如果非要形容，大概是b站鬼畜區的風格。

        旁邊那個長得跟顧慕塵七分像的少年也著一襲古裝，通身玄色。

        不過，他沒唱，更沒跳，只依著欄桿抬頭望月。風度拿捏得恰到好處，當得了一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兩人形成鮮明對比。

        尹見素有點無法接受這種場景。

        盡管她本人在夢中并無實體，但她憑借意念朝那個頂著與她七分像面容做出如此行徑的少女傳達“停下——”的想法。

        她并不清楚那個人有沒有停下，因為她醒過來了。

        尹見素從床上支起身來，“別看我只是一只羊”的歌詞仍舊在耳邊環繞。

        好一只耳朵蟲，擾得她整整一分鐘無法正常思考。

        難不成是因為她平時活得太過壓抑卻不自知，映射到夢里，權作放縱一回？

        可為什么她還夢到一個疑似顧慕塵的男生，還把偶像包袱背得穩穩當當的？

        尹見素抹了把額頭的薄汗，又看了眼床頭的鬧鐘，六點十五分。

        這是史上頭一回，她偏離了六點三十醒來的生物鐘。非常有紀念意義。

        她在日歷上把這天圈了出來——公歷五月十六日，很平凡的日子。

        但再往前兩天，是農歷四月初八。浴佛節，佛祖釋迦牟尼的誕辰。

        這延遲的兩天，是否也在某種意義上預示著另一種新生？

        專屬于她的……新生。

        尹見素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文藝聯想矯情到了，拿過手機，打算選篇ted洗洗耳朵。

        刷新頁面，頂部是一篇主題為“whoareyou,reallythepuzzleofpersonality”的演講。

        應景到尹見素忽然懷疑這個世界是否為模擬的。

        她想起了意大利城市蒙扎那項禁止主人把金魚養在圓形魚缸里的法案。

        之所以通過，是因為提議者認為金魚通過圓形魚缸看到的“現實世界”是彎曲的，這對于它們來說無比殘忍。

        換一個角度，人類如何得知自己是否生活在某個類似的“魚缸”里？他們如何確定自己所看見的世界就是“現實”？

        人眼可識別光線的波長范圍在320納米到760納米，人耳能識別的聽力頻率范圍在20赫茲到2000赫茲。

        那么，人腦的思維，是否也有所局限？

        尹見素在絕大多數的時間里都毫不懷疑自己的智商。但一旦開始思考哲學問題，她發現，自己其實偏科很嚴重。

        每逢此時，她都很能理解霍金教授為什么會在《thegranddesign》里說“哲學已死”。

        她掐斷無解的哲思，按下ted的播放鍵。

        尹見素聽完演講到達學校時比平時稍微晚了會兒，同桌已經在位子上刷奧賽題了。

        看見顧慕塵精致的建模臉，她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今早那個詭異的夢境，落座后又多打量了一會兒男生。

        細看的話，顧慕塵和夢中玄衣少年的五官其實并不算十分相像，拼湊在一起卻分外神似。

        顧慕塵的眉毛略濃，眼睛略顯狹長，睫毛不算很翹。

        玄衣少年的輪廓整體來講則更柔和。身形倒是差不多，均是挺拔玉立。

        正打量著，就見男生再挺直了些身子，神色卻不變，視線也依舊落在練習題上沒挪開過。

        夢境的本質是什么？

        從《周公解夢》到《夢的解析》，亙古通今的人們似乎都熱衷于從夢里尋找出某些特別的意義。

        弗洛伊德認為夢境是潛意識的投影，藍道爾教授提出夢境和平行宇宙或許存在某種聯系。

        然而，迄今為止，夢境的機制尚未完全明確，沒有人能說出確切的答案。

        不過是一場奇怪的夢罷了，何必掛心。

        她不是夢境中那個少女，不會沒事唱喜羊羊主題曲。顧慕塵也不是夢境中那個少年，不會在一旁聽她唱主題曲。

        尹見素剛收回視線，就聽到某句今天早晨出現頻率過高的話——

        “別看我只是一只羊，羊兒的聰明難以想象……”

        她瞳孔縮小，抬頭看向聲音來源。

        哼著小曲蹦進教室的少女今天梳了個雙馬尾，書包拉鏈上的小黃鴨掛件跟隨著蕩來蕩去，看起來精神狀態很不錯。

        見尹見素抬頭看自己，萬芥舒笑著同她打招呼，嘴邊漾出兩個小梨渦：“早上好呀！”

        尹見素回了聲“早上好”，再一次開始懷疑這個世界是模擬的，且可能性大概超過了百分之九十。

        旁邊的人瞧她略顯見了鬼的神色，問她怎么了。

        尹見素揉了揉太陽穴，一筆帶過：“早上做了場噩夢而已。”

        所以她剛剛打量自己半天是跟那個噩夢有關么？

        顧慕塵明明還算是一個沉穩的少年，周圍人對他最多的評價也是“成熟”。

        但他好像總是能被尹見素輕易氣到，不論是小時候，還是現在。

        夢到他怎么就成噩夢了？

        尹見素就這么不待見他？

        他上周夢到她的時候，都沒一丁點兒不開心，還破天荒地賴了整整三分鐘床。

        顧慕塵越想越不對勁，有點想質問尹見素，又礙于面子沒開口。

        糾結半晌，還是沒忍住，偏頭問她：“你早上夢到什么了？”

        尹見素并不想告訴對方，只說：“忘了。”

        “……”

        話只聽一半是什么感受？

        像是被某只調皮的小貓居心叵測用爪子撓了一下，癢得很，其間還夾雜些麻。

        一口悶氣吊在胸口，上不去，又下不來。

        男生獨自郁結，沒再看她，打算繼續做題。

        目光停留在最后的落筆處，卻發現剛才中性筆忘了收。練習冊上黑色墨跡已由起初的小小一點洇染成了一團，在整潔的練習冊上很顯突兀。

        他看得心里煩躁，想拿些什么把這塊污跡徹底消除，又偏頭朝女生說：“借下修正帶。”眼睛卻沒看她。

        少年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悶。

        尹見素順著顧慕塵的目光望去，就見紙上那團顯眼的墨漬。

        她沒想到男生的心思那般九曲連環，只當他有強迫癥，看那團墨不順眼。把修正帶遞過去。

        后者悶聲道謝，卻依舊沒看她。

        尹見素這才覺察出些許的不對勁：“怎么了？”

        “沒什么，突然想起前幾天做的一個夢罷了。”顧慕塵終于肯抬眸看眼她。

        “哦。”尹見素點了點頭。

        男生等了半天，沒等到對方問下一句，又轉頭看她，只對上女生不明所以的目光。

        顧慕塵被她這一眼望著，仿若天光乍亮，照得他那些彎彎繞繞的別扭勁兒瞬間灰飛煙滅。取而代之的是久違的挫敗感。

        他也是魔怔了，到現在這個年紀，還總想著在各種小事上與人分出個勝負。而人家一如既往地壓根不放在心上。

        男生揉了揉眉心，自己暗罵了聲幼稚，又靜下心來，繼續剛才那道寫了一半的題。

        ——————————

        萬芥舒今天刻苦學習的熱情尚未消退，正抱著生物教材啃，連課后拓展框也沒放過。

        看到某個拓展框中的內容，她皺了皺眉，轉身問后面的人：“見素，你知道ge技術嗎？”

        女生點頭：“基因編輯技術，可以對核苷酸序列進行定向剪切和修飾，是生命科學界突破性的發現。”

        “可是這么厲害的技術，教材上為什么沒有寫發現學者的名字呀？而且ta還是我們自己國內的學者。其他技術都寫了的誒。”

        萬芥舒說著，指著生物教材上的一段話給見素看：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我國一學者首次發現ge（geneediting，基因編輯）技術，給生命科學領域帶來突破性進展……

        視線從那段文字掃過，尹見素微微蹙眉。

        之前看書倒是沒有在意這些細節，經萬芥舒一提，似乎確實不合常理。

        顧慕塵聽見二人的談話，從奧賽題中抬起腦袋：“可能是那個學者做了某些不該做的事，本來應該清除ta的痕跡。但那個人的科研成果又太重大，不得不提，就模糊姓名了。”

        “哪些不該做的事？”萬芥舒不太明白。

        尹見素提出猜想：“比如說把這項技術用在人類身上？”

        “那也太瘋狂了吧……”小萬瞳孔八級地震。

        “但不無可能。”顧慕塵轉著手中的筆，贊同尹見素的想法。

        “為什么這樣說？”小萬不理解。

        顧慕塵停下手中的筆：“我媽之前提到過類似的案例。”

        “你媽媽是干什么工作的呀？”

        “梧大生科院的院長。”

        小萬同學雙眼睜大，十分震驚。

        原來他們年級第一是重點大學院長的兒子。平時令人望塵莫及的成績似乎瞬間變得理所當然了起來。

        梧城大學作為全國知名高校，綜合實力強勁，最大的缺點就是地理位置不好——它和一中只隔了幾條街。

        于是好好一所重點大學，竟淪落至被人調侃為“一中附大”的地步。

        盡管平時也沒有很看得起梧大，但對于梧大的院長，萬芥舒還是很服氣的。

        小萬同學久久無法平復心情，總覺得這幾天受到的打擊格外多。整個人瞬間萎靡下去，抱著海綿寶寶形狀的軟枕，趴在桌子上。

        她應該在垃圾桶里，她想。

        后排兩人對視一眼，都笑了笑。

        笑完，尹見素又問旁邊的男生：“阿姨講的那個案例是什么？”

        “是她年輕時候的偶像，名字叫沈懷瑜。據說在他們那個年代家喻戶曉，是個劃時代的天才。后來好像做了反人類的研究，被全面封殺。”

        換作其他人，應該會問那人的研究有多反人類，但尹見素更感興趣的是——“有多天才？”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我媽只大概提過一次。關于沈懷瑜的事情似乎直到現在都是個禁忌話題。不過如果你感興趣，下次家長會的時候，我可以讓我媽私下給你講講，她可能知道一些學術圈的秘辛。”

        “只是有一點好奇而已，就不麻煩阿姨了。”

        “她不會嫌麻煩的。”

        想起之前母親聽他說尹見素名字時的八卦表情，顧慕塵覺得媽媽應該很熱衷于同女生講上一個鐘頭的科研界八卦往事。

        不對，這其中至少得有半個鐘頭會用來八卦她親兒子。不能讓自己媽媽見到尹見素。

        “那以后有機會的話再說吧。”

        已經來不及收回剛剛說的話了，男生只得點點頭。

        想起老祖宗三思而后行的教誨——是他沖動了。

        前排的萬芥舒沒一會兒又振作起來，開始看物理教材和化學教材，主要集中于課后拓展部分。

        總覺得這里面說不定也藏著某些不為人知的舊聞軼事。

        結果還真被她發現了。

        列文虎克女孩連忙跟后排小伙伴分享新收獲：“見素，物理跟化學教材上也有重要成果發現者的名字被省去誒！”

        尹見素順著她的手指看去，很快提煉出共同點——“上世紀九十年代附近”、“我國學者”。

        萬芥舒也發現了，提出猜測：“這些成果會不會是同一個人研究出的呀？”

        “通常來說一個人鉆研某個單獨的領域能有此貢獻已實屬不易了，同一個人橫跨多學科做出這些成果……可能性存在，但非常小。”

        小萬點點頭，“確實誒。但總感覺這些共同點看起來太巧了。會不會是那個年代學術圈發生了什么大事？”

        “可能吧。”

        萬芥舒點點頭，拋開這些無法得到驗證的想法，開始專心學習。


　　(https://www.dzxsw.cc/book/40120959/33215931.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