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顧慕塵壓下心底翻騰的波濤,將她的思緒從那片陰冷處引出來——
“先吃飯吧,六點十七了。”
聽見他的聲音,尹見素斂去眼中的寡冷,點點頭,又換上往常那副光風霽月的模樣。
到了店里之后,顧慕塵朝服務員要了兩碗大份的米線。
尹見素難得懵,睜大了一雙桃花眼,止住他:“我吃不下那么多!”
四目對視,顧慕塵的思緒空白了一秒。
莽撞了。
顧慕塵向服務員道了個歉,請對方把其中一碗改成小份的。
后者露出善意的微笑,回他:“沒事的。”
服務員走后,只剩少年少女相對而坐。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顧慕塵的大腦全速運作,試圖貢獻出新鮮的話題。
但現在的尹見素并不太想配合,她漫不經心撐著頭,透過窗戶望著一片看不到盡頭的遠天。
晚霞燒紅了大半邊畫布,色調柔和又潤目。
尹見素沉默的時候看起來有點像在傷春悲秋,抑或是在醞釀某片風暴。
但實際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高難度心境從小就被烙在她的身上了。
就像《百年孤獨》里,奧雷連諾第一次摸到冰塊那樣,他當時用的形容詞是“熱得燙手”——拿已知經驗推未知事物,顯得有些滑稽。
冰塊對于生活在赤道上的人來講,就是這樣一件新奇的事物。
情緒對于尹見素而言,也是一件比較新奇的存在。
過去的十來年里,她的所有情緒都被抹得規規整整,喜怒哀樂剔除得幾乎一干二凈。
盡管這種情況在最近的十個月中得到了突破性的逆轉,但也只是以過去的她為參照物得出的結論。
被荒唐線索刺到的尹見素,短暫地展露了一截薄怒后,剩下的只有白茫茫。她返祖般地進入到了小時候那種無悲無喜的高尚境界。
其實,這片白茫茫里面,還有一點點成分,源自于某種輕飄飄的無力感。
好比穿好全套裝備、做好充足準備的士兵,到了戰場上,才發現,他的敵人并不在場上。
簡而言之,就是敵暗我明的無力感。
尹見素不是很想抓住這縷奇妙而微弱的體驗——如果承認了,仿佛就得認輸投降一樣。
那個隱在暗處的敵人,對她而言,天生帶有居高臨下的壓迫感。
尹見素寧愿暫時放任自己的思緒于一片空明的平靜之中。
暴風雨來臨之前,總是平靜的。
女生沒打算說話,顧慕塵也不找話題了,看著她望晚霞。
粉紫霞光鋪陳在尹見素身上,瑰麗得不成樣子。
她總是蒼白的臉頰,在這種情況下,暈出一點不真實的紅。
睫毛灑下扇形的陰影,根根分明。
顧慕塵一根一根數著尹見素的睫毛。
數到第二百三十六根時,桌子上響起瓷碗的落座聲。
女生眼底那片陰影晃動了一下,側向窗外的頭轉正了。
兩雙眼睛望進彼此。
顧慕塵慌忙不迭地收回視線,臉上也被晚霞鋪了層紅。
好在,尹見素并沒有在意這個小插曲。
她安靜地吃起了米線。
做賊心虛的顧慕塵依舊沒克制住自己。時不時抬頭,看一眼對面的少女。
尹見素吃東西的時候很文雅,但鼓起嘴嚼食物的時候又自帶萌感,就像那些喜歡往腮幫里藏花生的小松鼠。
盯著女生吃完米線,顧慕塵眼角眉梢不自覺地掛上了笑。
尹見素擦完嘴,對上男生含笑的眸子,竟然從中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慈祥?
顧慕塵現在這副模樣,好像,比她血緣上的父親,還像親爹?
也不怪尹見素這樣聯想,畢竟,她跟爸爸的相處模式一直都有點微妙。
尹浩松工作雖然繁忙,卻也能抽出時間給女兒準備飯菜。
還會定期過問她的學業。
例行公事一般,兩周一次,從來不提前一天,也不推遲一天。活像個人型鐘表。
問的內容也很簡略,無非是“最近學得怎么樣”這種話。
而且尹父似乎不是特別需要她的回答,只要問過就完成任務了一樣。
也有可能是因為女兒的學業本就沒什么好操心的了。
再多的就沒有了。
他們家向來見不著尋常家庭的熱鬧。沒有普通家長語重心長的教導,也沒有氣急敗壞的責罵。
尹浩松跟尹見素根本不像父女,反而像兩個點頭之交的陌生人。
以至于,現在的女生看著顧慕塵關切的眼神,都覺得——他可能比自己親爹更適合當父親。
更適合當父親的慈祥少年又帶著尹見素去往斜陽路一家名叫“來福”的甜品店。
聽胡成浩講,來福的甜品很好吃。
大概是還沒從“父親”的詭異聯想中脫離出來,尹見素乖巧順從地跟在顧慕塵后邊。
十多分鐘后,他們兩個站在門口。
尹見素看了眼里面藍粉色夢幻布景的店面,又看了眼櫥窗里面卡哇伊的各種小蛋糕,終于回過神來——這家店的畫風跟她格格不入。
她偏了偏頭,打算跟男生說算了。
只一個眼神,顧慕塵就知道女生想說什么了。
可他這一次的態度異常堅決,不允許她躲閃。
下巴點了點門里,示意女生先進去。
尹見素只得別扭地踏進這個同她畫風迥異的少女風店鋪。
香甜奶油味撲面而來,像棉花糖一樣裹著她,怪膩的。
店里的服務員很熱情,立馬迎了上來。一看到兩人的般配樣貌,很快露出熟悉的八卦表情。
是來于稍微年長者,對青春期少年少女青澀情愫的打趣。里面有些不太正經的調侃,類似在說——“哎,情竇初開的年輕人,就是天真又爛漫。”
這里的天真倒也沒什么惡意,反而摻雜著一些羨慕。
羨慕他們在這個似懵似懂的年紀,未被社會大染缸侵襲。不需像成年人那樣權衡各項利弊,也不會像成年人那樣游刃有余。
喜歡得無比純粹,喜歡得小心翼翼。
但又喜歡得眼睛里裝滿了光,所有人都能瞧出來。
顧慕塵頭一回發現這種打趣的眼神如此令人愉悅,心里開出一萬朵玫瑰,每一朵都芬芳又馥郁。
他揚起嘴角,磊磊落落地回以對方一個笑容。
沒有狀若未見,沒有急忙澄清,而是用一種略帶心機的方式,無聲宣誓——他和尹見素,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服務員眼里的揶揄更濃了。
只有尹見素本人對周圍涌動的暗流不覺分毫。
她掃了一圈進門正中央玻璃柜里放著的各式奶油蛋糕——上面都插著“life”的棕色巧克力片。
原來這家店的“來福”是音譯,取的還挺巧妙。
不過,尹見素看了幾眼蛋糕后,又望向顧慕塵:“這些放不了多久吧?”
言下之意,就算要買,也不能買多少。
顧慕塵忽然覺得現在的尹見素就像用各種方法逃避吃藥的小孩。
但尹見素其實并不抵觸甜品,畢竟她自己衣服兜里總是備著條糖。
她只是有點小別扭,類似于一抹灰色誤入繽紛斑斕童話世界的別扭。
明明之前和趙珂寧還有萬芥舒進“冰檸”的時候也沒有這種莫名的體驗,怎么和顧慕塵來這家甜品店,她反而有些不自在?
尹見素想了一會兒,可能是因為——她在別人面前總是披著各種淺淡的偽裝色,但顧慕塵清楚她內里就是抹灰。
不是推拒萬物的黑,也不是包容一切的白。
而是不偏不倚,位于兩者之間的灰。
所以,在透析她本質的顧慕塵面前,披著那層偽裝色,就變得怪異了起來。
不對。她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無意識地將周圍人分成了兩類,一類是顧慕塵,一類是其他人?
大事不妙了。
尹見素的腦子里響起警鈴,震耳欲聾,直叫她思緒都扯成亂麻。
旁邊服務員適時插話:“我們店里還有曲奇餅干和手工糖。餅干能放兩個星期,糖能放好幾個月。好評率和回購率都特別高。”
顧慕塵欣然點頭:“那就都來點吧。”
尹見素腦子不甚清晰地看著男生對著一大堆卡哇伊的甜品挑挑揀揀,低血糖的勁兒好像還沒緩過來。
直到打包的時候,服務員問他們想要哪個包裝盒。
尹見素終于再次清醒過來,一眼就看上了那個相當符合她氣質的、灰不溜秋的、擠在角落里的盒子。
她張了張嘴,還沒發出聲音,顧慕塵就已經做好了決定——“要那個粉紅色的吧。”
然后,他偏著頭,笑眼望著尹見素,緩緩對她說:“很適合你。”
很適合她這朵玫瑰。
少年的聲音仿佛含著蜜,循循誘導。
惡劣地說著完全不符合事實的瞎話,表情卻坦率地像在陳述“過兩點有且只有一條直線”這樣的公理。
尹見素的身體大抵是真的需要補充點糖分,竟然真的順著他含蜜的話點了點頭。
直到踏出店門,恍恍惚惚走在林蔭大道上,腳底踩了片梧桐葉,尹見素塞了棉花的大腦才重新運作起來——她剛剛是被顧慕塵蠱惑到了?
她晃了晃腦袋,甩開這個可怕的結論。
紅顏禍水,美色惑人。
老祖宗誠不欺她。
禍水本水在一旁看著尹見素難得呆愣的模樣,眼角笑意更盛。
他喜歡的姑娘真是越來越可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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