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從辦公室出來后，尹見素走在前面。
但她沒往停車位的方向走去，而是站在走廊里，光與影的交界處。
她停下步子，跟在后面的顧慕塵也止住腳步。
尹見素轉(zhuǎn)回身，問他：“你聽過的曲子多嗎？”
顧慕塵眨了眨眼：“流行音樂聽得不算多。”
說完，他補救了一下：“但是古典音樂還是聽過一些的�！�
他所說的“一些”是謙辭，但他相信尹見素能明白。
尹見素也確實明白，笑了起來，繼續(xù)問他：“那你知道哪首曲子里有這段旋律嗎？”
她解鎖手機屏幕，翻開相冊的加密文件，遞到男生眼前。是她釘在書桌上方的那個小紙片。
顧慕塵看著這團數(shù)字，心臟跳得很快——他當(dāng)然知道這段旋律出自何處了。
因為，小學(xué)六年級的時候，他在藝術(shù)節(jié)上，彈過這個片段。
當(dāng)時他專門找了一首枯燥的古典音樂。
十二歲的顧慕塵無比確信，這首曲子，在前面詩朗誦和后面《我相信》的對比下，絕對獨一無二。
事實也正如他所料。
那天藝術(shù)節(jié)，操場中央，坐在小板凳上的近千張稚嫩面孔，無不例外地露出了困倦的神情。
只有一個人，聽完主持人報出曲名后，幾乎微不可見地，露出了一個笑。
明明隔了十七排人墻，顧慕塵還是精準無誤地捕捉到那個笑容，連上臺都晚了十多秒。還是旁邊的主持人移走話筒，低聲喚了三下，他才回過神來。
尹見素確實是聽見名字后笑的——很顯然，她知道這個名字背后的典故。
而操場上其他人全都不約而同地眨了眨茫然不解的眼睛。
并且，比起曲子的內(nèi)容，尹見素好像對這個賦予人無盡聯(lián)想的曲名更感興趣。
因為，顧慕塵之后的演奏過程中，女生再度轉(zhuǎn)移了目光，透過他，望向身后那片茫茫的蒼穹。
小時候的尹見素就已經(jīng)擁有了這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質(zhì)。
可現(xiàn)在的尹見素好像要柔和一點了。
夏日的陽光經(jīng)過檐角細致的切割，從女生的脖頸處，劃定明與暗的界限。
線的上方是暗，線的下方是明。
尹見素纖細的脖頸被照得幾乎透明。馬尾柔順地垂在米白色t恤后，沾上一點金，尾端處卻俏皮地冒出幾根不服帖的青絲。
顧慕塵想起一個通常被用來形容小動物的詞語——毛茸茸。
手心有點酥酥的癢。
他蜷了蜷手指。
視野中的少女偏了偏頭，直直望著他。然后，眨了眨眼。雙瞳隱在陰影中，暈開墨染的濃黑。
沒有事物可以逃脫黑洞的吸引。顧慕塵發(fā)散至太空的思緒被尹見素眸子里那股幽深的強引力拽回，一本正經(jīng)回答對方半分鐘前的問題——
“它是愛德華·埃爾加的管弦樂曲，主題一般稱作‘謎語變奏曲’。這個片段是里面的第9變奏，名字叫《nimrod》�！�
顧慕塵答完后，復(fù)盤了一下自己剛剛的聯(lián)想——原來，美色確實會糊了人的腦子。他連今天上午剛重溫的《時間簡史》都忘了，作出如此不嚴謹?shù)穆?lián)想。
不過，遙遠宇宙中，那個時空曲率無限大的神秘天體，究竟能不能往外輻射東西，跟他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那是前沿物理學(xué)家需要操心的問題。
現(xiàn)在的顧慕塵，只想思考——如何把他和尹見素之間的引力放大一點？
比其他人的大一點點就夠了。
真的就一點點。
好吧，再比一點點多一點。
顧慕塵在心底摳摳搜搜地朝著一個不知名的對象討價還價。
像極了五年級的某個下午，他在心里頭，自己跟自己打賭——如果尹見素朝他笑一下，他就主動走到對方旁邊，跟女生探討一番，她昨天提到過的霍金輻射。
很顯然，那個下午，顧慕塵再一次轟轟烈烈地輸?shù)袅速�約，尹見素還是連瞧都沒多瞧他一眼。
不過，五年后的這個下午，如假包換的尹見素站在他面前，眼睛里只裝著他一個人，嘴邊還帶著淺淺的笑意。
世界上不會有比這更棒的事了。
顧慕塵看著女生那抹笑，也彎起嘴角。
尹見素現(xiàn)在的確有點小愉悅。因為，困擾了她快四年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那片奇怪的數(shù)字是《謎語變奏曲》中《nimrod》的簡譜，末尾的“9”象征著第九變奏曲。
這兩個名字相當(dāng)耐人尋味。
一個是“謎”。至于另外那個寧錄，《圣經(jīng)》中，人類歷史上傳說中的天下共主。象征著“逆神”，也象征著“獵人”。
令人沮喪的是，這個答案好像并沒有什么實質(zhì)性的意義。
這串?dāng)?shù)字只是想提醒她的生活是團謎么？
不用象征手法，她也十分清楚了。
至于逆神，抑或是獵人，就更難以捉摸了。
不得不說，這個詞語的中二氣息十分濃重。比起尹見素自己，反而更像小萬的手筆。
小時候的她為什么不能好好說人話？
此時此刻，尹見素忽然覺得，趙珂寧常說，裝13遭天譴，是有點兒道理在里頭的。
她為失憶前的自己感到遺憾。
遺憾的尹見素微微抿著嘴，神情實在很生動。
顧慕塵右手的手心又有點兒癢了。
他把這股癢攥進手掌，掩耳盜鈴般插在褲兜里。又微微俯身，直視女生的眼睛，問她：“為什么突然想起來問這個？”
尹見素在班上女生里不算矮的了�？深櫮綁m一俯身，她就覺得，自己怎么突然顯得這么弱��？
她挺了挺背——沒什么用。
受到輕度挫敗感的尹見素決定不在意這些細節(jié)，坦然回答對方的問題：“我擁有記憶的第一天，褲兜里揣了這張小紙片�！�
“本來以為是什么古典密碼。然后我把什么凱撒移位啊、柵欄易位啊，全都試了個遍�！闭f著，女生撇了撇嘴：“沒想到是首曲子�！�
有小表情的尹見素簡直可愛得要命。
顧慕塵匆匆忙忙把右手從褲兜抽出來，按住砰砰直跳的心，嘴角也不受控制地上揚。
另外那只手趕忙握成拳，遮掩在嘴前，不想讓女生看見自己這副沒出息的傻氣樣。
他大抵忘了成語詞典里面有個叫作“欲蓋彌彰”的存在。
尹見素看著畫風(fēng)突變的顧慕塵，眸子里多了點兒不解。
還好顧慕塵反應(yīng)快，整理表情后，跟她說：“我六年級的時候在學(xué)校的藝術(shù)節(jié)上彈過這首曲子。”
這句話成功地分散了女生的注意力。
藝術(shù)作品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有種手法，叫作“留白”。
顧慕塵很會舉一反三，這絕對不僅僅限于課堂上，眼下就是個很好的例子——他成功地把這種藝術(shù)創(chuàng)作手法運用到了談話中。
短短一句話，沒有過多的修飾，沒有過多的闡述，卻給人留下了廣闊的聯(lián)想空間。
冷心冷面的小見素，聽了顧慕塵彈的鋼琴曲后，節(jié)選其中片段，抄在一張紙上，藏在褲兜里。成為搬家后，除了那身衣服外，她唯一攜帶在身的物件。
看起來就像，小時候的女生，偷偷暗戀對方一樣。
尹見素有點懷疑自己了。
她當(dāng)然不知道，顧慕塵是故意含糊說辭，抹去某個細節(jié)，引導(dǎo)她產(chǎn)生這種誤解。
直到后來，尹見素恢復(fù)了全部記憶，想起這段往事時，才反應(yīng)過來某人的心機手段。面帶冷笑，把顧慕塵堵到墻角，拎著對方的領(lǐng)帶，朝他挑眉，質(zhì)問道：“解釋一下？”
那次她并沒占到上風(fēng)，被顧慕塵幾句不正經(jīng)的話就哄得暈乎乎地調(diào)轉(zhuǎn)了方位。
而此時的尹見素，望向男生的眼神中多了絲不可置信的恐慌。
張口欲言，終是無話。
她閉上嘴，默默走向停車位的方向。
跟在后面的顧慕塵終于可以放肆地笑起來，胸腔微微震顫。
把女生送回家后，車子上只剩下了兩個人。
這一回，吳叔是怎么也按捺不住體內(nèi)熊熊燃燒的八卦因子了。嘴巴笑得合不攏，眼角魚尾紋蔓延至了鬢邊。
“你瞧上的妹兒就是剛剛那個小尹哇？確實挺乖的�！�
聽到別人夸尹見素，顧慕塵的嘴角掀起一個小小的弧度。
“沒想到啊，我們家慕塵也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了。當(dāng)初我見到你的時候，還是個小男娃，才滴點兒高�！眳鞘逵沂滞罩斜攘藗�高度，“一轉(zhuǎn)眼就這么大了。”
吳叔摸了摸下巴，感慨萬千：“我也算看你長大的。照我說，你要追女娃娃，這性子必須得改，不能一天到晚冷到起臉。我們這些相處久的人曉得你性子其實不冷，但是其他人不一定曉得。”
顧慕塵深以為然，在心里點了點頭。
“你莫看吳叔現(xiàn)在老了。我年輕的時候，還是多帥的。追女生，吳叔比你有經(jīng)驗。你信吳叔的，絕對不得坑你�！�
顧慕塵來了興趣，手撐下巴，問前頭的人：“吳叔你年輕的時候追過多少個女生�。俊�
吳叔剛露出得意的眼神，就被男生的下一句堵住了：“張嬸知道嗎？”
“你個娃兒。吳叔好心好意跟你提建議，你還威脅我？”
“這怎么叫威脅？”顧慕塵糾正對方的說法：“只是希望吳叔不要在我媽面前說這些。她那個性格，有多八卦，您也知道。我怕她下次開完家長會直接去教室里堵人�！�
要真那樣，不得直接嚇跑尹見素？
“好嘛好嘛。你想的硬是周到。比你吳叔當(dāng)年還有經(jīng)驗�！�
顧慕塵坦然接受，并回答對方：“時代在進步�！�
年輕人也在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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